第2章
這個時代的男孩子根據體質不同,可分為三類:普通人、純陽、息月,其中尤以息月最為稀缺珍貴。
傳聞息月都擁有足以令月光都失色的美貌,因此得名“息月”。息月出生時,體泛異香,頸間會有一粒剔透的朱砂痣。
“息月”和“純陽”孕育出的後代,無論樣貌還是智商都遠高於普通孩童,息月因此成為各大豪門世家爭相搶奪的兒媳/孫媳人選。尋常百姓家若能生出一個“息月”,更相當於一步升天,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都不用愁了。隻是和數量龐大的純陽相比,生息月這事兒很玄乎,既無常理可循,也沒有藥物能強行逆轉胎盤,隻能聽憑天意。
物以稀為貴。
在大靖朝,息月便是稀缺中的稀缺,珍貴中珍貴。
嚴璟從前隻知道息月生得美,生得漂亮,卻沒料到,可以漂亮到這種程度。單那雙烏黑漂亮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睛,這滿帝京就找不出第二雙來。
更重要的是,這小世子年紀還小,尚是個漂亮可愛的少年,等日後長開了,那將何等驚世絕豔。
帝京城中的勳貴人家也是有幾個息月的,可跟眼前這個比,那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美,便是那位有雅蘭公子之稱的蘇公子,怕也要稍遜一籌。
隻是不知這小世子信香為何,跟殿下合不合得來。
不過這事兒嚴璟倒不擔憂,據他聽聞,隻要不是特別犯衝的信香,在雙方潮期到時關到一個屋裏小小培養一樣,基本都能合上的。
等大婚之後,行了標記儀式,這雙方關係基本就算確定了。
這小世子生得如此鍾靈毓秀,信香定然也是賞心悅鼻的!
“咳。”
一聲輕弱的咳嗽打斷了嚴璟的思緒。
嚴璟一把年紀的人,不禁老臉一燙,忙道:“這別院裏屬清涼閣最為避暑,奴才引世子過去。”
雲泱點頭。
嚴璟瞧著這小世子嬌嬌弱弱的模樣,忍住讓人再取條披風過來的衝動,往前帶路。
別院不算大,繞過一條長廊,便到了閣裏,撲麵便是一陣涼意。
嚴璟想到什麽,麵色一變,急命宮人:“快,快去把閣內的冰盆都撤掉。”
這小世子大夏天的還要抱著火爐,如何經得起冰盆的寒氣,別再給凍病了,耽誤了大婚。
周破虜卻道:“無妨,先留著吧,小世子用不到,可以分給其他將士。”
“那就由周副將處置了。”
嚴璟繼續引著雲泱進閣,一一介紹了各類擺設陳設,又名宮人新送來一盤冰鎮西瓜和一盤冰鎮葡萄,最後極為歉意的道:“可惜殿下公務繁忙,無法親自過來迎接小世子,還望小世子多多體諒。”
周破虜笑嗬嗬道:“無妨無妨,殿下貴為儲君,如今又掌著八大營,騰不開身子實屬正常,我們小世子明白。”
心裏卻想,這根本純屬屁話。
東宮那位對王爺恨之入骨,今日先是未去官道迎接,害他們在太陽底下曬了大半個時辰,如今又將小世子晾在這別院裏不管不問,顯然就是故意給王爺和長勝王府難堪。
但這裏畢竟是東宮的場子,場麵話還是要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小世子一路勞頓,奴才就不打攪了,有事隻管讓人去管事房吩咐一聲。”
大約也知道自己說的是屁話,嚴璟安排好諸事,就領著人下去了。
周破虜將宮人們都遠遠趕開,隻留家將在外守著,最後又把門閉上。
道:“小世子快涼快涼快吧。”
雲泱點頭,先丟了懷裏的手爐,又解掉鬥篷,便跳到榻上,盤膝一坐,懶洋洋拿起一顆冰鎮葡萄吃了起來。
周破虜看得嚇一跳:“小世子慢點,別崴了腳。”
“放心吧,我腳好著呢。”
少年眼睛骨碌碌一轉,如有星光流動。
“我在此地孤苦無依的,要不表現的嬌貴一些病弱一些,他們豈會好好對我。”
周破虜嘿嘿笑道:“小世子這招還真管用,剛剛我看那嚴總管嚇得臉都綠了。”
“那是自然。”
雲泱又拿起一塊冰鎮西瓜丟進了嘴裏。
周破虜看見,板著臉提醒:“小世子可別以為剛剛是作戲,就拿自己當正常人了。那抑息的丹藥和化解心脈淤阻的丹藥,都得按時服用著。抑息就不說了,那心疾萬萬忽略不得,搞不好會出人命的。”
說完,周破虜忍不住心疼的歎了口氣。
小世子是王妃在戰場上不足月生的孩子,從小身體就不好,多走幾步路就要喘的那種。結果小小年紀,就先後遭了兩大劫。
第一劫是小世子小時候,有一年隨王妃一道進京給太後拜壽,因為貪玩,不慎落水大病了一場,醒來後不僅什麽都不記得,還落了個心脈瘀阻的毛病,要不是王妃動用母族關係,從一位江湖名醫那裏求得了一味珍稀藥丸,給小世子吊著命,小世子可能都活不過十三歲。
第二劫是一年前,小世子偷偷溜出府玩耍時,因為和侍衛走失,糊裏糊塗的就讓一個正處於潮期的“純陽”給標記了,事後連對方長相都沒看清楚。
小世子自小就被皇家定了娃娃親,這事兒如果走漏出去,是殺頭的重罪。而息月一旦被標記,體內就會混入標記者純陽的信香,如果再被第二個純陽標記,兩股純陽信香掐架,會有性命之危。這也意味著,除非那純陽暴死,契約自動解除,否則小世子這一輩子都要受其禍害。
王爺王妃大怒,幾乎查遍了北境軍中所有純陽,都沒能將人給揪出來。王爺回府後氣得直接拔劍劈了院中一棵老槐樹,放言日後無論用何辦法,也要親手劈了那張狂豎子。
原本息月在十七歲之後會完成一次分化,之後信香顯露,每月都會有固定潮期,必須要信香相合的“純陽”才能紓解。小世子生辰在臘月,原本應該今年年末才進行分化的,就因那登徒子的孟浪行為,被提前牽引出信香,提早一年完成了分化。
分化即意味著潮期的到來。
那個標記了小世子的登徒子至今仍無下落,小世子起初潮期來時,隻能硬扛,回回都要吃好大苦頭。後來王妃實在不忍心,又找江湖朋友從西域一位名醫那裏重金討得一種藥丸,隻要每月按時服用,就能抑製體內信香發散,阻止潮期到來。小世子服用後果然有效,這一年來從未出現過差錯。
據王府門口擺攤的算命先生說,小世子十七歲上還有一道大劫。
若挺過去了,這一輩子便是吉祥長壽,無災無厄,若挺不過去,可能還會丟命。
王妃因此從今年開春起,就讓人拘著小世子,不許小世子隨便出府,結果千算萬算,沒算到聖上會突然下旨為小世子賜婚。
賜婚對象還是和長勝王府有仇的東宮。
這可不就是小世子的劫數麽。
王妃不是沒想到設法推掉這樁婚。
但此次王爺王妃大敗朔月國,在百姓中聲望大漲,很多邊境百姓甚至自發的為王爺王妃立起生祠,爭相焚香祭拜。兼之北境軍跟隨王爺多年,幾乎唯長勝王府命令是從,不久前,朝中一些人便以這兩點為把柄,參王爺擁兵自重,目無王法,雖然最後主事的禦史被陛下痛斥革職,但王爺王妃收到消息時,神色都很凝重,王妃將原本請陳陛下取消小世子與東宮賜婚的奏章也壓了下來。
自古武將最忌功高震主。
一旦陛下心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此次賜婚將不僅是簡單的賜婚,更是隱含了要將小世子安在帝京為質的意思。如果長勝王府一味抗旨,隻會坐實擁兵自重目無王法的罪名。
坊間還傳聞太子與聖上不合已久,聖上有廢掉太子,改立大皇子元樾為儲的打算,若是真的,那這次陛下把小世子指婚給太子,哪裏是獎勵功臣,分明就是借東宮之手牽製長勝王府。一石二鳥,帝王心術,端是令人不寒而栗。何況小世子自小身體還不好,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病秧子,雖有些小機靈,哪裏是東宮那位的對手。
王爺王妃賭不起,長勝王府上下幾百口人賭不起,就……隻能委屈小世子了。
王妃不放心小世子孤身一人進京,無依無靠的,才特意將他這個副將從王爺身邊抽調出來,隨禦車一道南下,好護小世子周全。
因為身負重任,這一路,他都和小世子同住一車,幾乎是一日十二個時辰盯著小世子,生怕小世子出點什麽差池。
還好,總算平平安安到帝京了。
“知道了,伯伯,你每天都在我耳朵邊嘮叨一遍,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雲泱拿起一塊冰鎮西瓜,塞到了周破虜嘴裏。
周破虜樂嗬嗬嚼著吃了,道:“還挺好吃。”
兩人將一整盤冰鎮西瓜分食而盡,雲泱擦幹淨手,眼睛又一轉,道:“伯伯,你讓雲五去安排一下車駕,待會兒吃完午飯,我想去街上轉轉。”
上街?
小世子初來帝京,對外麵好奇倒也正常,但這回從北境到帝京,他們整整趕了小半月的路,這還沒喘口氣呢就又往外跑,周破虜有點擔心小世子身子吃不消。
“要不休息一天,明天再去?”
“不行,小黑小白這一路都沒吃到什麽好東西,我得給它們找點好吃的去。”
周破虜知道小世子向來寶貝那兩條蟲子,思襯片刻,鬆了口:“行,不過吃完飯小世子得先午睡,午睡後才能出去。”
“還有,出門必須得穿襦裙,戴幕離,這是王妃交代過的。”
息月數量本就稀缺,像小世子這樣身份尊貴又貌美的息月,走在大街上實在太招眼,太容易被那些純陽盯上了。
萬一再遇著個正處於潮期的,更是麻煩危險。
因為有一年前的事做教訓,王妃索性想了個狠法子,隻要是小世子出門玩耍,都須穿上女子衣裙,佩戴幕離。一來可以掩飾息月身份,二來,就算不慎被純陽牽引出信香,也可以借由脂粉味遮蓋信香香氣,免得再惹出禍事。
雲泱心裏雖然不大願意,但為了能出門,還是點頭爽快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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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後,周破虜果然取來一套青色襦裙和一頂輕紗幕離,長度極膝,正好能將雲泱遮得嚴嚴實實。馬車低調的由別院偏門駛進了鬧巷,周破虜扮作車夫,同行的兩個侍衛則扮成豪仆跟在左右。外人一看,隻當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或小姐外出遊玩。
無人注意到,馬車一離開巷口,一道頭戴鬥笠的人影,從牆角閃出來,悄悄尾隨了上去。
雲泱從小身體不好,在北境時很少出長勝王府,偶爾出去逛逛,也是前呼後擁,有一大堆侍衛隨行,毫無遊玩氛圍。此刻掀開車簾悄悄往外望去,見街市繁華,高樓林立,兩側攤上全是他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和各種美味小食,還有耍雜耍的,胸口碎大石的,跨火圈的街頭藝人,頓覺新鮮不已。
馬車經過一處名為雲來居的茶樓時,雲泱忽然叫停,周破虜在外麵道:“聽說這家茶樓是帝京城最負盛名的茶館,不僅有好茶好點心,每日還會重金聘請說書先生在大堂裏說書,小世子可是想進去瞧瞧?”
雲泱點頭:“早聽說帝京城裏的說書先生比別處都厲害,我正想見識一下。”
四人下了車馬,樓外立著的四個堂倌立刻一擁而上。這時,轆轆聲中,又一輛裝飾頗華麗的馬車在茶樓門口慢慢停了下來。
雲泱就瞧見,原本來迎他們的堂倌,眼睛齊齊一亮,倒有三個都掉頭去迎那輛馬車,隻有一個個頭矮的留下來招待他們。
周破虜不免露出些許不悅之色。
眨眼功夫,三個堂倌已簇擁著一個金衣公子下了車。那公子傅粉塗丹,手裏還握著柄骨扇,一舉一動皆嫵媚優雅。
從雲泱麵前經過時,空氣中驟然蕩起一股濃鬱的奶香味兒。
這味道……難道是個息月?
雲泱大為納罕,這帝京城裏的息月,都可以這樣高調的滿大街跑,並隨意釋放信香嗎?為何他就要穿襦裙,戴幕離。
周破虜和雲五雲六顯然也聞到了,同感詫異,小世子的信香並不常見,沒想到竟遇著個一模一樣的。
“他是誰?”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雲泱有點不高興的問。
矮個堂倌殷勤答道:“這位是秦樓頭牌青奴公子,是一名陰月,而非息月。今日過來,大約是接了哪位達官貴人的拜帖。不過也稀罕,青奴公子脾氣是出了名的高傲,除了熟客,輕易不收拜帖的,今日不知哪位大人這般有臉麵。”
陰月,是比息月低一等的存在,沒有生育能力,但能釋放出信香,滿足純陽潮息需求,與純陽之間也不存在標記與被標記的關係,是富貴人家最喜歡納的妾類,既避免了子嗣之爭,又能在潮期解決正常需求。如今帝京城裏最火的秦樓楚館,都會重金培育一大批陰月,吸引顧客。
“咳。”
周破虜及時喝斷堂倌:“外頭炎熱,還不快帶路,我們小主子身體弱,見不得喧鬧,速安排一間清淨又能聽書的雅室。”
堂倌忙殷勤領著四人進去。
大堂裏人山人海,喧聲沸天,奇怪的是,本該賓客滿座的聽書席位上沒多少人,倒都擁堵在樓梯口。連說書先生都丟了驚堂木,伸長脖子往那邊望。
周破虜奇道:“這些人在看什麽?”
堂倌嗬嗬笑道:“自然看青奴公子,這位在帝京城人氣可高的很,多少王孫公子爭破了頭都爭不到一個遞帖子的機會。”
這個時代息月數量有限,而純陽數量卻極高,一個色藝雙絕的陰月,自然是搶手之物。
雲泱一瞧,果見那位金衫張揚的青奴公子正由堂倌們護著上樓,並用骨扇遮著麵,隻露一雙清麗嫵媚的雙目。
雲五咕噥了句:“一個伶人陰月便這樣,他們若看到了小主子的模樣,還不得瘋了。”
堂倌觀望一番,道:“各位貴人,此處擁堵,咱們走另一棟樓梯吧。”
周破虜立刻讓他帶路。
兩座樓梯一南一北,相距不算太遠,因雅室接待的都是貴客,樓梯上鋪著柔軟名貴的紅錦地毯,踩在上麵一點聲響都沒有。雲泱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麵,因為戴著幕離,隻顧看著腳下,快走到二樓時,猝不及防撞到了一個人背上。
“殿……主子!”
前麵有人低呼了聲。
雲泱撞得眼冒金星,額頭疼,抬頭一看,猝不及防對上一張冷漠俊美猶如冰雕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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