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夏,正是最悶熱的時候,官道兩側的樹木都無精打采的垂著頭,一輛由四匹高頭大馬拉著的華麗馬車卻頂著碩大的日頭高調的往帝京城方向駛來。


  馬車前後左右皆是全副甲胄、腰挎長刀的烏甲騎兵,個個威武勇猛,殺氣騰騰,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連眼神都透著殺氣。


  “聽說了嗎,那馬車裏坐的是長勝王府的小世子,金尊玉貴,陛下特意命禮部派了自己的禦車,從北境接過來的。”


  “長勝王?!就是一直鎮守在北境,擊退敵寇無數,上月剛帶領北境軍大敗朔月騎兵的長勝王雲清揚?”


  “廢話,除了雲帥,這世上難道還有第二個人敢自稱長勝王不成?那可是本朝第一位異姓王,戰功赫赫,打個噴嚏都能令敵人聞風喪膽。這小世子乃是雲帥與昔日江湖第一美女聶文媛之子,還是罕見的‘息月’之體,打小靈芝仙草喂養大的,比皇子們都金貴,若不是被陛下賜婚給了東宮,哪裏會千裏迢迢的到咱們帝京來。”


  幾個湊在涼棚裏歇腳的小販已經吃著瓜,你一嘴我一嘴的議論起來。有的在煞有介事科普小世子一天要吃幾斤靈芝幾斤仙草,有的則繪聲繪色描述小世子如何憑借天人之姿空降敵軍中軍大營,將朔月國國主並兩位皇子迷得神魂顛倒找不著北,不戰而屈敵人之兵。


  “不過……這東宮不是出了名的與長勝王府不和嗎?陛下為何要把長勝王府的小世子許給東宮,而不是曾在雲帥麾下受教的大皇子元樾呢?”


  “嗨,這皇家的事兒,咱們小老百姓怎麽看得透,左右就瞧個熱鬧唄,但我聽說這小世子身體可不怎麽好,似乎是王妃懷著小世子時正趕上朔月國叛亂,在戰場上生的孩子,月份不足,小世子被傷了元氣,才長成了個小病秧子,現在都沒養好。雖是個‘息月’,能不能生育還兩說呢,這下許給東宮那位,可真是小羊羔落進了狼嘴裏,委實可憐……”


  旁邊有新來的商客,忍不住問:“這長勝王不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麽,怎麽就跟東宮結上仇了?”


  “這事兒可說來話長。”


  小販隨手抓了把碎茶葉丟進茶碗裏,毫不講究的咂了口,道:“當年陛下為了鍛煉自己的皇子,特意從諸皇子中選了大皇子元樾與二皇子元肅一道去北境軍中跟著長勝王曆練,結果一次夜襲敵營,二皇子不慎中了敵軍陷阱,身殞殉國,大皇子卻被長勝王從箭雨裏救了出來。你可知那二皇子元肅是何人?”


  “何人?”


  “正是如今的東宮,太子元黎一母同胞的嫡長哥哥!”


  周圍看熱鬧的俱倒吸了口涼氣。


  “聽說那二皇子是掉進了敵人提前挖好的坑裏,萬箭穿心,死狀十分的淒慘。當時消息傳回帝都,已經再度有孕的章惠皇後當場就大出血,落了那一胎,之後雖被禦醫極力搶救了回來,身子卻元氣大傷,兼之喪子之痛的折磨,沒過多久就香消玉殞,撒手人寰。你們想想,東宮那位連失母兄,怎麽能不恨長勝王?”


  商客們不免又是一陣唏噓。


  那這小世子嫁進東宮,肯定是沒好果子吃了。


  這時一人忽指著路邊道:“快看!”


  眾人扭頭一看,都齊聲屏氣,原來那輛載著長勝王小世子的華麗禦車,竟在茶棚外麵慢慢停了下來。


  一個麵皮黝黑、身穿灰布長衫、身量欣長的中年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直奔茶棚而來。


  茶棚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因為兒女都已另立門戶,才和老伴守著這茶棚度日。望著道旁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嚇得臉都白了。


  倒是那作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疏朗開口:“老板,可有新沏好的茶水?天氣炎熱,我替我家小主人討碗茶喝。”


  小主人?

  莫非是那長勝王小世子?


  老板更驚訝了,他開茶棚這麽多年,接待過最尊貴的客人就是衙門裏的官差,這小世子金尊玉貴的,緣何會到他這簡陋粗鄙的茶棚裏來討喝的?

  中年男子笑了聲,從懷中摸出串銅錢,道:“放心,錢少不了你的。”


  “不不。”老板受寵若驚,無措的拿手抹了下身上尚沾著油汙的圍裙,道:“熱茶是有的,隻是都是不值錢的粗茶,怕會玷汙了小貴人的口。”


  中年男子大笑,豪爽的一擺手:“老人家多慮了,隻管取去,我家小主子不挑。”


  “誒誒。”


  直到從裏麵提了壺茶出來,老板腦子還是有點暈。


  周破虜接過茶,又討了個茶碗,把銅錢留下,便回身往停在道旁的禦車走去。


  眾茶客連同老板夫婦都忍不住望過去。


  隻見鎏金的禦車門緩緩打開,一個身披白色鬥篷的少年從裏麵探出頭來,露出如稠烏發和一雙漂亮如寶石的眼睛。


  中年男子提起茶壺,倒了碗茶水遞過去,少年便捧著茶碗,一口一口,小貓似的慢慢喝了起來,那托著茶碗的十根玉白手指,竟比白瓷做的茶碗還要白淨細膩。


  眾茶客看癡了眼。


  直到禦車門關上,少年重新鑽回禦車裏,才恍然回過神。


  周破虜將剩下的茶水都分給將士們喝,回來還茶壺茶碗時,特意道:“我們小主子誇老板茶做得好,賞了些東西在這茶壺裏,祝老人家生意興旺,財源廣進呀。”


  老板夫婦打開茶壺一看,才發現是兩顆璀璨奪目,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寶石,都驚訝的合不攏嘴。


  這樣的兩顆寶石,兌換成銀錢,可足夠他們整整一年的花銷了。


  “小世子一定是怕這裏人多眼雜,才偷偷賞你的。這小世子,可真是個人美心善的好人。”


  夫妻兩個望著已經行出好遠的禦車,忍不住心疼,這樣好的小世子,怎麽就要嫁給那個傳聞中凶殘暴戾的東宮太子呢。


  **

  同一時間,東宮別院外,東宮大總管嚴璟亦領著一群宮人嚴陣以待。


  自打接到那長勝王府小世子要入住的消息,他親自帶隊收拾別院,大到家具購置宮殿修繕,小到挨個檢查每間房的屋頂有沒有漏土漏水,牆角的小雜草沒有清理幹淨草根,西邊牆上的狗洞是不是堵住了,東邊樹上的鳥窩是不是拆了,小半月來,忙得腳不沾地,幾乎沒合眼。


  “冰盆呢,冰盆可都備好了?那小世子體弱,恐怕受不了熱,萬萬不能給人弄中暑了。”


  雖然已經檢查過無數遍,嚴璟還是不放心。


  “總管放心,妥當,都已妥當,化掉的冰盆也已及時替換掉,保證小世子住進去之後,在盛夏也能感受到秋季的涼爽。”


  “那衾被和茵褥……”


  “都已換成了最上等的雲錦和素棉,保證柔軟舒適,絕對不會傷著小世子的肌膚。”


  “那瓜果點心……”


  “都有,都有,總管且放心。”


  正說著,前頭一個宮人從巷口遠遠奔了過來:“總管,來了來了,禦車來了。”


  嚴璟精神一振,深吸口氣,忙整了整衣袍迎了出去。


  周破虜依舊是第一個下來的。


  “有勞嚴總管費心收拾了。”


  周破虜笑眯眯作禮。


  嚴璟知道對方不是普通管家,而是有軍銜在身的,因為作戰驍勇還被聖上下旨褒獎過,這次撂下軍務跟著來帝京,代表的是長勝王,當下不敢怠慢,回個禮,道:“小世子一路舟車勞頓,定然累了,閣內已備齊了新鮮瓜果和消暑之物,快讓小世子進去歇歇吧。”


  說著朝兩邊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立刻上前,要打來禦車門。


  “且慢且慢。”


  周破虜急聲阻止,吩咐隨行家將:“先鋪毯子。”


  “是。”


  這個流程家將顯然已經輕車熟路,立刻有兩人扛了一大卷大紅毯子過來,從門口一路鋪到裏麵閣樓前的台階上。


  嚴璟驚疑不定:“這……”


  “哦。”


  周破虜依舊笑眯眯的:“忘了跟總管說,我們小世子體弱,輕易沾不得灰,出行都得隨身帶著毯子才行。”


  嚴璟望著那約莫有十丈望不見頭的大紅毯子,默默流了把冷汗:“是我考慮不周。”


  “無妨無妨,不知者不罪,都得慢慢適應。”


  那廂宮人要擺腳踏。


  周破虜再次急聲阻止。


  嚴璟有些撐不住這場麵:“難道腳踏上也要鋪毯子?”


  “不是不是。我們小世子體弱,上下馬車須得人抱著才行,用不著腳踏。”


  “……”


  嚴璟有點恍惚。


  先前他隻知這小世子體弱,但從未有人跟他說這小世子竟如此體弱啊。怎麽下個車還讓人抱?那得多嬌貴啊。


  嚴璟禁不住就帶了點不滿出來。


  覺得對方實在太過矯情。


  雖是個金尊玉貴的息月,那也不至於比公主還嬌弱吧。


  懷著這點不滿與不悅,嚴璟便一錯不錯緊盯著禦車門,立誌要看看這傳聞中的長勝王小世子到底生得個什麽模樣。


  “咳。”


  車廂裏首先響起一道柔柔弱弱的咳嗽聲。


  隻見那長勝王府的家將推開車門,如捧珍寶似的,從車裏抱了個裹著素色鬥篷的少年出來。


  嚴璟驚呆了。


  因那鬥篷竟然是狐狸毛的。


  冬天才穿的。


  這時更令嚴璟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從車門出來的一瞬,那名喚周破虜的,直接塞了個暖爐到那小世子懷裏。


  他的個乖乖,這可是大夏天呀。


  這小世子,竟嬌弱到如此地步麽!


  不等嚴璟回過神,病弱的小世子已經由侍衛扶著站在了毯子上,並拉下兜帽,朝府中望來。


  嚴璟徹底呆了。


  因為太……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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