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4 章
唐見微就這樣帶著阿難紫檀等人, 以及阿難的禦用坐騎阿花,一塊兒前往齊州。
這一路上雖有唐伏、佟麟等一眾好手護航,但從博陵去齊州一路上海北天南的, 會遇到什麽樣的情況誰都說不清楚, 更何況還帶著剛滿周歲的阿難。
所以此行能多低調就多低調。
除了喬裝成奔喪的隊伍, 唐見微和紫檀她們全都裝扮成男子之外, 也沒敢帶太多的現銀細軟, 就連馬車外飾都盡量質樸, 就怕開門揖盜,招惹麻煩。
到齊州的一路很順利,越靠近西南的地界, 越是能夠聽見百姓在議論齊州新上任的童刺史。
說這童刺史是一位年輕貌美又身懷絕技的美娘子,剛來齊州沒幾個月,就讓那瀾老虎吃了敗仗。這天子身邊的紅人看來也不是徒有其名,真有些本領。
唐見微聽旁人誇獎童少懸, 比聽見誇自己還開心。
原本雀躍自豪的心思, 卻因為聽到另一番話, 立即膽戰心驚。
她聽西南百姓說,這瀾仲禹不僅手段強硬, 也很擅長暗殺。誰不服他管教, 他便會以討匪的名義不斷滋擾,耗盡對方所有的精力和物資,最後隻能俯首稱臣。
若遇到硬骨頭就是不服軟的, 瀾仲禹便會殺之而後快。
聽到“殺”這個字, 唐見微渾身寒毛倒豎。
幾乎將馬鞭給抽斷, 日夜兼程, 隻想要快點趕到童少懸身邊。
幸好她來得時機恰如其分, 再晚一點,隻怕童少懸就要遭遇不測。
原本童少懸是不想唐見微跟著她來齊州的,更不要說還帶著阿難。
但如今唐見微來了,一家子在齊州重逢,忙了一整日回到刺史府後院,聞到了唐見微為她做的牛腩麵那熟悉得讓人滿口生津的香味時,整個家被唐見微搬到齊州的溫暖,幾乎瞬間讓童少懸熱淚盈眶。
待與身邊的屬官談論完正事,童少懸雙手背在身後,神色肅穆地點了點頭,屬官們就一一退下了。
院子裏再無別人,童少懸立即提起長袍,雙眼放著貪婪的光嘴角流著不爭氣的眼淚,猴急地向庖廚飛奔。
“好香啊阿慎!今天的牛腩麵裏放了多少牛腩!讓我看看!我要吃十碗!”
童少懸幾乎是將庖廚的門給撞開的,恨不得直接跳進鍋裏。
唐見微站在簡陋的庖廚之內,背景是陌生的,但無論是出自唐見微之手菜的香味,還是那口從博陵帶去夙縣,又從夙縣帶回博陵,如今依舊跟隨在唐見微身邊的鐵鍋,都是童少懸熟悉的樣子。
“瞧你這火急火燎貪吃的模樣,童刺史,可別被你的屬官們瞧見。”
唐見微嘴上雖嫌棄,但是笑容不減,分明是一副寵溺的模樣。
“一大鍋的牛腩,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隻要你的肚皮能夠裝得下我可沒意見。”
唐見微夾起一塊燉得軟爛肥瘦相間的牛腩,往童少懸的嘴邊遞:“我大老遠的來西南,不就是為了滿足你這一口嗎?來,張嘴,試試淡鹹。”
牛腩極有韌性地在雙箸中間顫動,肉被飽滿的湯汁裹著,似乎隨時都會滴落。
唐見微用手掌在下方接著,生怕湯汁滴到童少懸的衣服上。一邊吹著讓牛腩表麵溫度降低,一邊慢慢送入童少懸的口中。
軟嫩又彈牙的牛腩入口,牛肉的風味立即席卷童少懸的口腔。
就是這個味道!
讓她做夢都念念不忘的美味又回來了!
“好吃嗎?”唐見微偏著腦袋,笑盈盈地等到童少懸的反饋。
“好次!太好次了!”
看來童少懸是真的惦記唐見微的手藝,一激動家鄉口音都出來了。
見童少懸一塊一塊又一塊地討要,唐見微嘴上雖說“你給我坐到飯廳去等著,哪有在鍋邊這麽撈的”,心裏卻是暖融融的。
她這番千山萬水的遠赴,這番不遠千裏的守護,沒有白費。
她的阿念從會不讓她的一往情深撲個空。
童少懸被唐見微趕到了飯廳,拿著箸興會淋漓,就等著她久違的牛腩麵上桌。
牛腩麵終於來了,唐見微將童少懸禦用大食盆往她麵前一放,迎著一團兒糊眼睛的熱氣“哇”了一聲。
可待她看清了食盆內容,笑容便凝固在臉上。
“為什麽……這麽多蔬菜?”童少懸抗議,“我要吃肉啊!吃肉!”
唐見微也提高了聲音:“有肉啊,蔬菜下麵不都是牛腩?怎麽著啊,你就光吃肉一口菜都不樂意吃?”
“好不容易才吃到牛腩麵,為何還要混入蔬菜?”童少懸委屈起來比阿難吃飯時還委屈。
“什麽叫混入?”唐見微雙拳撐在腰上,做好了跟童少懸好好掰扯的準備,“有肉有菜吃著身體才好,童長思你都多大了?還挑食!在齊州也沒能治好你挑食的毛病是吧?就知道吃肉,光吃肉你上茅廁都上不出來!”
“……唐見微,我在吃飯,你說茅廁!”
“怎麽?不能說是吧?行,那這牛肉麵我端走了。”唐見微說撤就撤,端著麵碗單臂高舉。
童少懸目光隨著麵碗而動,嘴裏忙叫了一疊聲的“別”,手也跟著碗舞動,直接從胡椅上站了起來,就跟牛腩麵將她從椅子麵上拔起來似的。
“我吃!我吃!我吃還不行麽……”童少懸委曲求全,將麵碗給接了回來。
哎,阿慎來了,美味來了,牛腩麵來了。
和她臉色比綠的蔬菜也來了……
童少懸雙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牛腩麵,確定不會被唐見微奪走之後,小聲嘟囔道,“吃就吃,不就是幾片菜葉子麽!”
唐見微在旁滿意地撫摸她的小腦袋:“對呀,不就是幾片菜葉子,至於跟我念叨這麽久?吃菜健康,別老挑食。”
“哦。”童少懸迅速吃肉。
“那你倒是吃點菜啊!”
“等我享受完美食再說,菜又不會自個兒跑了。”童少懸含糊地騰出一點兒嘴應唐見微。
唐見微:“……”
十年如一日的挑食。
唐見微看著她猛吃牛肉的童少懸,忍不住莞爾。
也是十年如一日的可愛。
唐見微來齊州之後,博陵童府幼兒騎豬的奇景時常在刺史府上演。
童少懸明令禁止阿難在屬官麵前騎豬瘋跑的行為,可她命令她的,阿難不聽,阿花更不聽。
這事兒唐見微也沒轍。
阿花跑起來真是快,唐見微得施展輕功才能追得上。可即便追上了也未必能攔得住撒歡的阿花。
更讓人拍案叫絕的是,一歲半的阿難雖沒學會騎馬,騎豬倒是穩穩的,隻要上了阿花的後背就顛不下來,拎著阿花的耳朵抓著阿花的後頸肉,一路風馳電掣。
隻要阿難上了阿花的背,阿花就會莫名遺忘自己的物種,神馬附身一般流星趕月,一個月多下來練得精瘦精瘦,看上去更加所向披靡,唐見微還真未必能攔得住成精的阿花。
幸好刺史府上下早就被阿難甜美可愛又活潑伶俐的模樣征服,騎豬的行為又古靈精怪,刺史府上下就沒不喜歡她的,反倒是勸童少懸——
小阿難自小誌趣不凡,長大後定像童刺史一樣,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
童少懸心裏有數得很。
她這寶貝女兒,才不才還不知道,奇是真奇,皮癢的出奇。
童少懸特納悶,問唐見微:“你說,我阿娘總說我小時候特乖巧,從不調皮搗蛋,一有工夫就坐在角落裏看書。咱們阿難皮得恨不得拳搗南天門腳踹水晶宮,到底像誰啊?”
唐見微乜她:“你不就想說女兒長歪了是我的緣故唄?”
童少懸牢牢抱住飯盆子,今天是讓她魂牽夢縈的糖醋排骨,收到唐見微眼睛裏危險的信息,立即慫了:“那不能,阿難是咱們倆的女兒,她這麽活潑,有你的功勞也有我的功勞。”
“算你識相。”
唐見微才剛放鬆警惕,童少懸補了一句:“不過你的功勞占了一大半。”
“童長思?!糖醋排骨不想吃了?”
童少懸得意地展現自己的飯盆:“嘿呀!吃完了!”
唐見微磨著指甲:“是麽,那明天的水煮魚和炙羊肉可沒你份了。”
童少懸:“?!明天的食物這麽豐盛的嗎?哎,阿難雖說有阿慎一大半的活潑,可往後長大了能有阿慎一小指頭的美麗大方端莊賢惠的話,我這老母親也知足了。水煮魚裏的配菜可以是豆芽或者豆腐嗎?不想吃綠葉菜。”
唐見微恨不得一掌劈她腦門上:“童長思,你瞧瞧你這點出息!”
紫檀路過,聽到唐見微的聲音,便知道她有多開心。
終於團聚了,三娘開心,她也開心得很呐!
“你傻樂什麽?”季雪抱著剛剛曬好的被褥,站在走廊盡頭對她直搖頭。
“我開心你也管?”紫檀不屑地哼一句,目光落在季雪白了不少也消腫不少的手上,更得意了,“你再揶揄我,回頭你手爛了可沒人管!”
季雪沒繼續跟她鬥嘴,莞爾道:“是是是,我哪敢揶揄,我還得仰仗著紫檀娘子保全這一雙手呢。多謝紫檀娘子。”
已經做好戰鬥八百回合,卻被塞了一嘴糖的紫檀:“……”
別別扭扭地沒了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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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見微到了齊州之後,日夜都在童少懸身邊。
護衛也增加了一倍,瀾仲禹更是沒有機會下手暗殺。
暗殺之事落敗,瀾仲禹一肚子的氣惱讓他傷勢有些反複。
謀士們都讓他專心休養,別想其他的,將身子養好才是最重要的,畢竟現下西南還在他們的掌握之中,萬事不急於一時。
瀾仲禹表麵上似乎采納了謀士的意見,可他這輩子沒打過幾場敗仗,如今在一個小娘皮身上吃了悶虧,這口氣他倒是想咽,卻沒那麽容易咽。
瀾仲禹善用兵法,更是明白勝者心態。
此時姓童的肯定覺得自己打了勝仗又躲了暗殺,對方銳氣被挫,一定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犯了。
瀾仲禹看著手裏的酒盞,冷笑。
若換是別人,或許還真會暫時偃旗息鼓,可他不是“別人”。
他可是瀾仲禹。
……
西南局勢的變動很快傳回了博陵,衛襲在早朝之上讚賞了童少懸“討賊”有功,問瀾宛,瀾仲禹將軍傷勢如何。
身為天子,瀾仲禹傷成什麽樣,自然有專門的探子回報給她,消息跑得比瀾家可快多了。
瀾仲禹一根頭發絲衛襲都了如指掌,卻對瀾宛明知故問,自然是要挫瀾宛的銳氣。
瀾宛沒想到瀾仲禹這久經沙場,大蒼數一數二的宿將,居然會在個文官的手中吃敗仗。衛襲將童少懸派去齊州,可謂詭譎一步,卻也是定乾坤的一步。
瀾宛的確有些煩。
這夙縣是什麽鬼地方?從夙縣出來的幾個黃口孺子個頂個的難纏。
心有不悅,但被天子點名,瀾宛帶笑上前,替瀾仲禹感謝君上掛念,瀾將軍一心為民,不顧安危與童刺史一塊兒討伐匪盜,不過受了些小傷罷了。有天子惦記,不出月餘必會康複。
瀾宛剛說完,衛承先便有事啟奏,所奏內容依舊與瀾仲禹有關。
他稱西南如近日流傳瀾仲禹勾結胡賊賣國求榮的兒歌,兒歌所唱,字字句句直指瀾仲禹乃是陷害阮寐阮將軍的罪魁禍首!他在西南也正是因為與胡人勾結,因胡人的擁護才得勢。
衛承先言罷,奉天殿上一陣驚訝的低語。
勾結胡人……這可是賣國之罪,誅連九族的大罪!
瀾宛眼神冷銳,正待要開口,衛承先話鋒一轉,“哼”了一聲道:“也不知這童謠是誰編造散播的,如此誣陷瀾將軍,誣陷大蒼重臣,實在可恨!還請陛下嚴查!”
瀾宛方要開口的話便就又吞了回去。
衛襲與衛承先一唱一和,同仇敵愾,表示會嚴查此事前因後果。
“朕定會還瀾將軍一個清白。”衛襲看著瀾宛,微笑道。
瀾宛拱手謝恩,呂簡站在眾臣前列,一直沒有言語。
方才衛家人和瀾宛暗潮洶湧的交鋒,整個過程呂簡的目光都落在奉天殿地磚麵,那小小的彩虹之上。
似乎在欣賞彩虹的秀美燦爛,又似乎眼眸如深潭,什麽都沒看見,也什麽都沒聽見……
散了早朝,瀾宛坐入馬車之中,顳顬突突地跳。
呂簡跟著上車來,看她在給自己按壓顳顬,便上前幫她緩解。
“昨夜你翻來覆去的沒睡好。”呂簡說,“你瞧你眼睛裏,都是血絲。”
瀾宛閉著眼專心享受呂簡指尖的按壓,帶著些撒嬌的語氣:“可不是嘛,一晚上都沒睡。”
呂簡笑道:“還以為老謀深算的瀾尚書一向穩健持重,從沒有著急的時候。”
“那是在外人麵前。當著外人的麵就是腦袋掉了,也絕不給人看笑話。但想要夫人疼愛的話,該著急的時候還是得著急。”
呂簡含笑,繼續給她按壓。
馬車前行,瀾宛一路低語:“誰能想到瀾仲禹這般不堪用,竟會讓童少懸討了便宜。若是丟了西南,咱們可就危險了。”
呂簡說:“長思雖天賦異稟,但兩軍對圓並不是隻有戰術就行,還有兵力、將領以及運氣,缺一不可。如今長思不過占據了一時的戰術優勢以及一點運氣罷了。若說以她之能可以從仲禹手中奪過整個西南,我是不信的。”
這世間再複雜的事,隻要出自呂簡之口,仿佛金科玉律,馬上就會實現,足以讓瀾宛安心。
瀾宛靠在呂簡的肩頭歇會兒,呂簡突然說:“今日是你生辰,想去看看我送你的禮物嗎?我的禮物或許能讓你少些煩擾。”
瀾宛抬起頭,有些驚訝:“是啊,今日是我生辰,我都沒記得,阿策你卻為我準備了禮物?”
“自然。”呂簡說,“我何時忘記過?”
瀾宛知道呂簡這個人從不是個能說會道的花花腸子,她所有的愛意都落在了實處。
即便如此了解呂簡,但今年呂簡為瀾宛準備的禮物,還是大大超出了瀾宛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