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4 章(小修)
呂瀾二人剛開始交心之時, 大蒼中樞已盡在瀾氏的掌握之中。
自瀾戡為相,建立起以他為首的丞相集團以來,天子暗弱, 瀾氏不斷擴張勢力, 朋比為奸, 已然成為意圖吞並衛蒼江山的野心家。
正是人人喊打, 覬覦蒼室的國賊。
而瀾宛, 乃是瀾家嫡出之女, 如今在朝中愈發得勢。
對於呂家而言,瀾宛便是那權傾朝野的瀾家妖女。
與她自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最好別和瀾家人沾上任何關係。
誰能想到, 呂家最引以為豪的女兒,不僅和這妖女沾上了關係,還糾糾纏纏,不清不楚。
起初呂簡剛與她結交時並不知道她是誰, 她隻道了自己的小字為柔, 呂簡一直都稱呼她為“柔娘子”。
兩人是在明江泛舟時認識的。
那時呂簡剛剛來博陵應考, 還未得到長孫胤的舉薦,是博陵龐大考生之中並不起眼的一個小小士子。
彼時瀾宛早就是博陵貴女圈子裏許多人想要攀附的大人物。
那日明江泛舟, 便是呂簡認識的一位姐姐牽的線, 非要她來。
呂簡並不喜愛結識權貴,婉言謝絕了好幾次。
那姐姐好說歹說險些綁了她,呂簡這才勉強赴了明江之約。
來了之後呂簡才知道, 原來瀾宛在鍾山觀內看到她和友人一塊兒留下的一首小詩, 對她非常感興趣, 點名要她來, 想要與她結交。
呂簡根本不知道這人是誰, 但看氣度隱約猜測到應當家世不凡。
瀾宛留下“柔娘子”這個稱號,開始與呂簡頻繁碰麵。
呂簡從未與任何人這般暢快地長聊一夜,說盡了古今中外奇聞異事,細數曆代帝王成王敗寇。
提及任何人和事,她們都頗為契合,相見恨晚。
柔娘子的骨子裏有股亦正亦邪之氣,而呂簡也是從認識她之後,才明白其實自己也並非一個全然的“善人”。
原來在呂簡內心深處,也會對一些腐儒之行蔑視,也會覺得自詡清流可笑……
瀾宛不僅在她意外墜湖時舍身救過她的性命,更是她在博陵應考的那段寂寞的歲月裏,最為重要的依賴。
她視瀾宛為知己,瀾宛也萬分珍視她。
呂簡從未體會過與人心靈碰撞的感覺,仿佛她這一顆心早就被瀾宛拆開,細細品讀過。
“若是真有輪回,恐怕我與柔娘子前世就當是好友了。”
呂簡是個不太擅長表達愛意的人,即便說出這樣的一句話,未等瀾宛回應,已是滿麵羞紅。
彼時明江畔的柳水長廊木棧道上,隻有她們兩人。
瀾宛情不自禁地親吻呂簡。
“豈止是前世,我猜咱們倆應當相會三生有餘。”
“柔娘子……”
“我也不想再做阿策的好友了。我,瀾宛,想做你的妻子。”
瀾宛?
得知她真實身份之際,呂簡自然震驚不已。
她明白瀾家在做什麽,即便瀾宛還未真正做過什麽讓人不恥之事,可她也是瀾家人。
身份的這層阻隔卡在呂簡的心頭,讓她猶豫著要不要再與瀾宛見麵,繼續這段關係。
因為呂簡的猶豫,之後瀾宛幾番邀約呂簡都沒有應承,這讓瀾宛有些惱火。
向來隻有她晾著旁人,什麽時候這小縣城的舉子也敢晾著她了?
瀾宛一時氣惱,便接受了友人的邀約,去洞春之北的雁回山秋獵,順便散散心。
雁回山地勢險要,荒無人煙,剛到這兒瀾宛就頗為嫌棄,友人說這兒是天然的秋獵勝地,可到了此地轉了兩天,連隻野兔都沒見著,更不用說獐子野豬之類能夠讓人舉力一射,好好發泄的獵物了。
本來是想著來散心的瀾宛,結果無法秋獵,心沒有散成,在這荒郊野嶺無事可幹,反而更加鬧心。
也更加想念呂簡。
她不信呂簡對自己真的薄情寡義,隻因為她是瀾家女子的身份就與她恩斷義絕。
她們倆擁有過無數個促膝長談難以入眠的夜晚,從這些掏心掏肺的言談之中,瀾宛可以明顯的察覺出呂簡對自己有情。
但是迫於那些狗屁的正義之道,在得知瀾宛的真實身份之後,呂簡心裏有所顧忌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這份顧忌並不會成為兩個人之間真正的阻礙。
瀾宛了解呂簡,即便呂簡是在呂家那種家風嚴明,一心向著衛蒼,自詡清流之家中長大,但是在她心中也埋藏著對迂腐清流的鄙夷。
通過以往的交集,瀾宛能夠明顯地察覺到在呂簡內心深處,埋藏著不服和叛逆,那便是與瀾宛神交之處。
正是因為這種不羈與反叛,讓她們成為知己,墜入情網。
夜不成寐,瀾宛發現自己從未這般思念某個人。
念到心口發痛,想到無法呼吸。
她給呂簡寫了一封長信,令人快馬加鞭連夜送去博陵,務必交到呂簡手中。
在信中瀾宛開誠布公極為熱烈地表達了對呂簡的愛,拆解她這個人,拆解她所想。
點明呂簡心中的理想與抱負,熱情與鋒芒。
想要與她攜手到老,想與她共築屬於她們的愛巢。
無論呂簡看完信之後會繼續沉默,還是能夠幡然醒悟發現自己內心真實所想,瀾宛都將自己的心情和愛慕之意,全然灑在了這一疊厚厚的信紙之中。
呂簡愛或不愛,她都要讓呂簡看明白自己的內心。
就算最後輸了,瀾宛也要輸得心服口服。
瀾宛將信發出去之後,決定回到博陵務必要去見呂簡一麵。
要她當麵回答自己,無論是拒絕還是接受。
她要看著呂簡的眼睛,讓她不能說謊,不能欺騙自己的內心。
沒想到呂簡沒有等她回去。
當呂簡收到信之後,竟千裏迢迢跑到了雁回山來找瀾宛。
呂簡從未如此衝動過。
從小到大她穩重而老成,收到誰的信而立即策馬狂奔,千裏赴約,這樣的事向來和呂簡無關。
這是她生命裏的第一遭。
瀾宛信中所述一片衷腸讓呂簡大為感動,對信涕零,難以自持。
呂簡早就對所謂的教條成規心懷不滿,如今怒馬狂奔去見人人唾棄的妖女,不遠千裏隻為赴心上人之約,更是讓她心裏有一種衝破束縛的暢快。
幸好呂簡一時衝動去找了瀾宛,不然的話,或許瀾宛當年就死在了雁回山。
這場秋獵原本就是個陰謀。
是瀾宛仇家設下的一個陷阱,想要活捉瀾宛,將其折磨後砍下首級送回瀾家。
瀾宛友人早就被買通,將瀾宛約到雁回山之後,想要在她不設防之時將她迷暈帶走。
要不是瀾宛思念呂簡到無法入睡,那一夜也不會察覺到她的隨從被殺了個一幹二淨。
有人悄悄潛入她的屋子,想要用迷香將她迷暈之時,假裝睡著的瀾宛立即手起刀落,當場將那人斃命,迅速從窗戶逃走。
雁回山山巒疊嶂,山路又極為難走。
作為一個初到此地,極為不熟悉路況的人而言,這裏的山路簡直像是迷宮。
瀾宛趁夜而逃,即便沒有輕易被敵人追上,她也沒能找到下山之路。
一直到黎明之際,瀾宛依舊在山上與追蹤她的人周旋著。
在一片落滿金燦燦枯葉的山林間,看見呂簡的那一刻,瀾宛還以為是自己疲倦不堪出現的幻象。
為何呂簡會在這裏?
瀾宛難以置信……
隨後當她觸摸到呂簡細膩的臉龐,感受到她的溫度,被她抱起來喂了水和食物,稍微恢複了一些精力的瀾宛才確定,眼前之人的確是她朝思暮想的情人。
“為何你會在此?”瀾宛捧著她的臉激動地問她。
“我……收到你的信之後,想見你,便按照信中所留的地址尋來了。沒想到這山實在太大,我走上來之後就迷了路,沒能找到你所居住的山莊。誰能想到迷著路還能誤打誤撞遇見你。”
瀾宛沒想到她居然會為自己這般癡狂。
原來自己並非一廂情願,她們倆的確是彼此傾心,互相愛慕的。
瀾宛一直都沒有想錯。
瀾宛緊緊環著呂簡的脖子,激動之餘瘋狂地熱吻不止。
呂簡也溫柔地將瀾宛擁入懷中,笨拙又熱烈地回應著她。
見著了瀾宛,感受到她在自己的懷裏,呂簡才有了些安全感。
可是危機還未過去。
追殺瀾宛的那群人並沒有想要輕易放過她,依舊在山中尋找。
尋不到人便封鎖了通往山腳的所有道路,一邊封鎖道路一邊繼續進入山裏圍殺她們。
瀾宛和呂簡攜手在山中逃難,嚴寒之下,很快便將呂簡隨身攜帶的那一點食物和水消耗殆盡。
兩個人又饑又餓又疲倦,還需要隨時警惕著被敵人找到。
若是落入對方手中,那便是前功盡棄。
瀾宛安慰呂簡說:“我家人這麽久不見我回去,一定會派人來找。隻是還需要一些時間。我們一定要撐下去,一定夠化險為夷!”
呂簡摸著她的腦袋安撫她說:“我會保護你,帶你平安回去。”
這光禿禿的山似乎是敵人早就選好,用來圍困瀾宛的天牢。
物產極為匱乏,能吃的東西基本上被她們吃完了,依舊不見瀾家援軍。
食物與水早就消耗完了,兩人餓得頭暈眼花。
一次驚險的逃亡,險些落入敵方之手後,瀾宛受了傷,陷入了昏迷。
她饑餓難忍,餓意讓她在夢中幾乎發狂。
她覺得自己要死了,餓死渴死在此……
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聞到了肉味。
呂簡將她扶起來,將一塊燒好的肉放到她嘴邊,勸她吃下。
瀾宛完全沒有精力去仔細思考,隻覺得呂簡實在厲害,竟然還能從這極度貧瘠的山中尋找到可以入口的食物。
還有水。
那水粘稠氣味也不太好聞,但是為了活命,瀾宛根本沒有細想,貪婪地吞咽了下去。
……
最後瀾家人在山腳下將那敵人屠殺之後,終於找到了她們。
瀾宛被接回家療養,而奄奄一息的呂簡也被瀾家養在家中。
瀾家人能看得出來,瀾宛能夠活下來,多虧了呂簡的照顧。
瀾宛比呂簡醒得要早,渾身還在發痛,不顧上自己的身子,瀾宛非要去見呂簡。
家人跟她說,你要去見她也行,但是去之前最好做好準備。
這話嚇得瀾宛心口一緊,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家人說,呂簡似乎遭到了野獸的襲擊,身上遍體鱗傷,極度消瘦,慘不忍睹。
瀾宛莫名其妙。
那山中明顯沒有野獸,若是有的話,她們也不至於被餓了那麽長的時間,野獸的肉足夠充饑。
帶著滿心的困惑,瀾宛到了呂簡的房中,呂簡還在昏迷。
瀾宛檢查了她身上的傷。
她右大腿被包紮了起來,看上去細瘦到不正常,似乎缺失了一半。
聽照顧她的婢女說,她的手腕也都是可怕的血口,像是被利器所傷。
想起那夢中吃的肉和粘稠帶著腥味的血,瀾宛心頭升出了一種讓她極度不安的想法。
趁著大夫給呂簡換藥之時,瀾宛查看了她的傷口。
那不是被野獸襲擊之後啃咬的痕跡。
呂簡大腿上缺失的肉,是被齊齊割下來的。
被呂簡自己割下來的。
瀾宛將要餓死之際,吃的是呂簡的肉,喝的是呂簡的血。
她是靠呂簡的血肉才活下來的。
得知真相,瀾宛在呂簡的病床邊嚎啕大哭。
她沒有想過這位向來沉默寡言的人能夠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她無法想象,一直以來溫吞的呂簡,能對自己下這麽重的手。
她一直以為自己愛呂簡,比呂簡愛她要多許多。
沒想到呂簡對她之愛,情逾骨肉,絲毫不輸。
瀾宛彼時被深深震撼之情,非言語所能描述。
她吃了呂簡的肉喝了她的血,從此以往,她與呂簡便靈肉合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瀾宛欣喜萬分——這世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將她們分開了。
突遭大難,瀾宛在往後的一個月時間裏病情反複,待她昏迷了三日再醒來時,發現呂簡已經被呂家人接走了。
那時瀾宛病情不穩定,又因極度思念瀾宛,高熱難退。
家人怕她拖著病軀亂跑,便將她關在屋子裏,勒令瀾家上下好好照看她,不許她外出。
而呂簡已經康複,呂氏宗族開始為呂簡相看,想要快些將她的親事定下來。
那時科舉就要開考,呂簡一心撲在應考上,跟家人說,她暫時不想將精力分散。
瀾宛聽聞呂家的動向,知道她若再不行動便會失去呂簡,不再猶豫,立即將雨露丸服下。
瀾宛從瀾家殺了出來,深夜闖入呂簡的房間,要與她相談。
相談的過程中,雨露丸的毒性發作。
瀾宛求歡,呂簡無法拒絕,與她恩愛了。
事後瀾宛在呂簡懷裏跟她說:“來之前我服了雨露丸,隻有與你雲雨才能排解,否則便會毒發身亡。若是此生無法與你在一起,我寧願死於此處。我不想強迫你,隻想看你最本真的心意。”
“你怎可用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呂簡沒想到瀾宛會這麽瘋。
“幸好,我沒愛錯人。”瀾宛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即便所有人都懼我,怕我,恨我。但有你愛我,我此生無憾。”
瀾宛專心孕育與呂簡的孩子,與呂家抗爭的砝碼——也是與瀾家鬥爭的武器。
身為瀾家的女兒,瀾宛明白,若是她選擇和寒門成親,往後沒有妻族相助,她們家在瀾氏嫡係內部相爭中,恐怕會逐漸處於劣勢。
而且對於原本就陷入與皇室爭鬥的瀾氏宗族而言,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
所以瀾宛懷孕了。
無論是呂簡還是瀾家,都能用這個孩子教他們閉嘴。
這個孩子一開始並沒有順利懷上,甚至差點讓瀾宛賠了性命。
呂簡不想她再冒險,但瀾宛還是瞞著呂簡繼續服用。
好不容易懷上了,肚子漸漸隆起,她借口到外地公幹,等她即將臨盆,一切都塵埃落定之時,便去了呂府提親。
對大蒼百姓而言,未婚先孕,這是一件難以啟齒極為羞恥之事。
足以催毀瀾宛一世之名。
除了呂簡之外,不可能再有良人願意與她成親。
瀾宛便是將一輩子賭在呂簡身上。
她賭贏了。
“為何你對我與對旁人這般不同?”呂簡曾經問過她這個問題。
瀾宛道:“因為你值得。你是值得我相遇三生,愛戀三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