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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3 章

  石如琢的馬車隊伍終於到了博陵城門口。


  當她再次看到博陵城的時候, 有一種恍如隔世的迷糊感。


  許久沒有回來了,她要去長公主那邊問安,向她的庇護者交代離開的這些日子在做什麽。


  明日起就要回到秘書省報道, 隻怕她的上峰對於她的遲遲不歸又是一頓嘮叨。


  離開了這麽久, 已經超過之前請的假期, 不知道上峰會如何教訓她。


  以及先前給天子傳了密信, 或許天子會再次召見她與她相談。


  自呂瀾心傷好了之後, 眼看要到博陵, 似乎是想要在離別之前討最後的甜頭,又誘惑著她,以豐州另外兩處輜重所在與她討要歡愉。


  她也一如既往無甚感情地在沉默中應承了。


  對石如琢而言, 不過就是花點時間和氣力罷了,她甚至連衣服都不會脫,如此便能夠得到極為重要的線索,何樂而不為?

  對她而言這是百利無害的事情。


  而呂瀾心似乎對此事樂此不疲, 很沉迷很快樂。


  這是一種病態的享樂態度, 石如琢不能理解。


  她所有這方麵的經驗都來自呂瀾心, 這種事讓她痛讓她難受,讓她反胃, 沒有絲毫的享受之意。


  為何呂瀾心會喜歡, 為何這世間真有樂於其中之人,她實在不懂。


  “你要回長公主的承平府嗎?我送你一程。”呂瀾心說道。


  “不用,我認得路。”石如琢拒絕。


  “好絕情啊, 誰能想到昨夜你還與人家纏綿了數個時辰呢?哎……”呂瀾心假意抹淚。


  石如琢已然對她的套路見怪不怪, 連說她無恥的力氣都懶得花。


  呂瀾心見她不搭腔, 便換了個話題:“即便回到博陵府, 你也依舊身處在危險之中。你當知曉我娘的手段。還是讓我看你進了承平府再說吧。”


  呂瀾心沒有再給石如琢反對的機會, 跟在她的馬車之後,穿過博陵即將宵禁的寂靜長路,目送著她進長公主府。


  呂瀾心就要離開的時候,阿卉問石如琢:


  “石姐姐,我能想將小黑送給呂姐姐,可以嗎?”


  石如琢平淡地說:“你想這麽做就去吧,畢竟是你的貓。”


  得了石如琢的肯定,阿卉興致勃勃地抱起小黑,一路小跑到呂瀾心的馬車邊上,喊呂瀾心的名字。


  呂瀾心連車簾子都沒有為她拉開,透過車簾的縫隙問阿卉:


  “有事嗎?”


  阿卉說:“我知道呂姐姐之前特意去市集換回了羊奶喂小黑,如果沒有呂姐姐的照顧小黑早就死在路上了。雖然呂姐姐沒說,但是我們都知道的。所以……其實呂姐姐是喜歡貓的吧?小黑就交給你了。”


  阿卉抬起雙手將小黑抱到車窗簾子的縫隙之下,呈給呂瀾心,就待她接過。


  呂瀾心很明顯地往後一靠,和小黑保持距離,冷著臉說:“誰跟你說我喜歡貓?快些拿開,不然的話我連貓帶你一並剁了。”


  阿卉一點兒都不怕,笑嘻嘻地說:“我才不信呢。你要是殺了我的話石姐姐肯定會生你的氣,到時候看你怎麽哄她。”


  呂瀾心:“……”


  呂瀾心的目光在小黑的臉龐上逗留了很短的一瞬間。


  即便再短暫,也沒有逃過阿卉的眼睛。


  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知道呂瀾心是在打量的小黑。


  呂姐姐的確不是怕貓。


  不再做言語上的扯皮,阿卉直接將小黑放到了呂瀾心的馬車裏。


  呂瀾心提高了聲音:“誰允許你把這東西丟進來的!”


  阿卉一邊往回跑一邊對她說:“是石姐姐讓我這麽做的!你要是舍得的話就把貓丟了吧!”


  呂瀾心難得有些著了道的氣悶,低頭看了一眼小黑,想要一腳把它踢出去。


  但是小黑很是時候地在她的腳邊臥下了,不怕她,就這樣窩在她長長的裙擺上。


  感覺到一團軟乎乎熱乎乎毛茸茸的玩意貼著自己的腳踝,呂瀾心心煩地將腳縮了回來,沒再去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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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瀾心在博陵有六處隸屬於自己的別館,有兩處是除了親信之外,連家人都不知道的。


  還有一處是除了她自己和婢女之外,無人知曉之地。


  所以即便她回到博陵,不回呂府,也有去處。


  但她沒有去任何一間別館,而是直接回到了呂府。


  馬車到呂府大門前的一處拐角停了下來,讓阿銘不必跟著她進去。


  “可是,主上……”阿銘實在不放心她獨自回去。


  “無礙。”呂瀾心並不和阿銘多說,臨走時看了一眼窩在軟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蠢貓說,“你先回長息別館等著我。”


  “喏。”


  即便是冬日,呂府之中依舊樹影翩躚花團錦簇。


  因為呂簡愛樹愛花,喜愛月光色,呂府上下所有的布置都是隨著呂簡的喜好而設。


  每一處的細節都體現著瀾宛對妻子的愛意。


  呂瀾心進門,瀾宛正坐在前廳的正中的高背胡椅上,手裏拿著茶盞,細細地品茶。


  呂瀾心進來了她也沒有抬頭,更沒有開口喊下呂瀾心。


  而呂瀾心也沒有故意要躲避她的意思,徑直走進前廳,主動上前恭順地向她問安。


  “阿娘,我回來了。”


  呂瀾心彎腰一拜,頭才剛剛彎下去,瀾宛手中的茶盞便“啪”地一聲,碎在她的腳邊,濺濕了呂瀾心的裙擺,沾上了不少茶渣。


  茶盞乍碎的聲響驚得整個前廳的奴仆心上一顫,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豎起了耳朵。


  以他們對主母脾氣的了解,恐怕這又是一場大風浪。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大娘子似乎全然沒有要上前求情的意思,也未見討饒或是慌神,反而站在原地,保持著與方才進來時絲毫不差的笑容,問她娘:


  “阿娘因何事生氣?”


  瀾宛看著氣定神閑的呂瀾心,有種不太熟悉的從容。


  瀾宛問她:“趙二的屍首你埋在了什麽地方?”


  呂瀾心微微昂起頭,有些疑惑:“趙二死了嗎?”


  瀾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慢慢向她走來。


  麵色陰沉如湖,一眼瞧不見底,不知其下蘊藏著什麽樣的怪物。


  但呂瀾心依舊站在原地動也未動,神態平靜,甚至閉著眼睛,讓一路以來看石如琢看到發痛的雙眼有片刻休息的機會。


  就像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


  瀾宛走到她的麵前,直視著她:“趙二在我們家八年,他是看著你長大的,小時候他還救過你的性命。”


  “是啊,我記得呢阿娘。”呂瀾心道,“那時候我傻,還喜歡叫他哥哥,分不清主仆之位。怎可叫一個下人為哥哥?”


  瀾宛將隨身的劍抽了出來,架在呂瀾心的脖子上。


  “趙二他們的屍首,埋在了何處?”


  瀾宛的聲調聽上去似乎沒有變化,但她帶上了一點笑意,語速變慢了一些。


  閉著眼的呂瀾心更能清晰地分辨她語氣的變化。


  “一個奴仆而已,阿娘。”呂瀾心竟開始勸瀾宛,“死了便死了,一條賤命罷了,你莫非要為了個奴仆傷害唯一的女兒?而且,阿娘,為什麽我會知道趙二的行蹤?莫非阿娘讓趙二去找孩兒了?瀾娘真是惦記孩兒。不過現在邊疆時不時還是有些動蕩,特別是多衣國新主登基,多衣國內諸多集團摩擦不斷,盜匪橫行。趙二若是去多衣國尋孩兒的話,在半道上被謀財害命也不是不可能。阿娘再派人去探查探查,可比按著從未見過他的孩兒要有意義。”


  呂瀾心睜開眼睛,看著瀾宛,溫婉地笑道:“呂娘護著我去了多衣國,正是想讓瀾娘消消氣,也是想要試試孩兒的手段,給孩兒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怎麽孩兒剛從多衣國利落地辦完事回來,瀾娘沒獎勵就算了,還對孩兒喊打喊殺?若是呂娘知道了,怕是又要生病了吧?”


  呂瀾心最後一個字剛落,左臉就收到一個響亮的耳光。


  白皙的臉上立即浮現鮮紅的指印。


  嘴角滲出了一些血,這個耳光在她的意料之內,疼痛是她早就習慣的感受,在挨了這個巴掌之後,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偏移多少,停頓也不過須臾,很快便像是這個巴掌從未發生過,她也絲毫沒感覺到痛楚似的開口道:


  “我這個不肖子做什麽都是錯的,所以還請瀾娘以呂娘的身體康健為重。”


  瀾宛一言不發,手中的劍也在施力,壓進了她的肌膚之中。


  隻要她娘親手中略略一動,鋒利的劍就會割破她細嫩的喉嚨。


  其實死也沒什麽不好。


  以往的害怕隻是本能,但當她真的去思索死亡的失去和獲得之後,她發現自己信奉人無輪回萬物無轉生的想法,讓她灑脫了許多。


  若是死了之後,便能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再也不用見到她這兩位娘親,那該是多幸福的事。


  呂瀾心想起石如琢偶爾會瞥向她的目光。


  就是有些可惜,那件事還未學會。


  ……


  一陣輕咳自遠而近,瀾宛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她將劍收了起來,閉上眼睛,待她重新睜開時,宛若將心中的戾氣一掃而空,換上了一副發自真心的笑容,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回頭問呂簡:

  “你怎麽出來了?天氣這般涼,瞧你,也不多穿一些衣裳,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要是病情反複的話又要吃那些苦得要命的藥了。”


  呂簡上前,很自然地握住了瀾宛慣使劍的右手,對她說:“在屋子裏呆了這麽多日,都快發黴了,阿幸回來了,正好出來見見她。”


  瀾宛笑著,不語。


  呂簡對呂瀾心說:“一路辛苦了,知道你這回將多衣國的事務處理得利落,回家了就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吧。”


  呂瀾心說了聲“是”,最後說要好好去清洗清洗,便往她的院子裏去了。


  待呂瀾心走了,所有的仆人也都離開,前院就剩下呂瀾二人時,呂簡對瀾宛說:

  “她是你懷胎十月,好不易容才生下來的孩子。”


  瀾宛眼波之內很明顯有些變化,呂簡這句話觸動了她的心。


  呂簡在心疼她,不想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就這麽泯滅。


  呂簡和瀾宛之間,可以說沒有任何秘密。


  即便有一些從未說出口的想法,可是她們倆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太熟悉對方,不用語言溝通都心有靈犀,知道對方所想,也從未想隱瞞對方。


  但有一件事呂簡從來都沒有告訴瀾宛。


  多年前,瀾宛將呂瀾心的貓殺死丟棄的時候,看見呂瀾心哭著哀求,呂簡是想上前阻止的。


  她並不讚同瀾宛這麽做。


  瀾宛的鐵腕教育,隻會讓呂瀾心愈發地叛逆,往無可挽回的深淵越陷越深。


  在呂瀾心出生之前,她們二人就定下了約定,往後孩子教育都交給瀾宛,呂簡也會提供一些建議,但還是以瀾宛的意見為主。


  “我一定會為你們呂家培養一位出色的繼承者。”


  在呂瀾心出生之前,瀾宛雄心勃勃地這般說道。


  若是呂簡出言阻止,那便是在證明瀾宛的失敗。


  而當她發現呂瀾心性格偏激,想要再去管教時,為時已晚。


  呂瀾心已經不相信她,不服她的管教,所有教導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中全是叛逆之意。


  無法將女兒拉回來了。


  她顧及著妻子的自尊心,也努力保護著女兒的安全,費盡心思平衡母女倆的關係。


  呂簡知道這個孩子是瀾宛為了爭取她,冒著性命之憂懷上的。


  這是她們好不容易才建起的家。


  瀾宛的體質其實很不適合懷孕。


  在這個宗族的壓力勝過一切的時代,來自寒門的小小士子呂簡,明白瀾宛是毒物,若是靠近,自己也會被沾染上劇毒。


  可這毒物對自己一往情深,她也早就身陷這份迷戀之中,此生不渝。


  在呂簡多年前初來博陵,與瀾宛初初相識,被她救下性命,也以自己的命去換瀾宛之後,呂簡便明白紅顏知己萬金難求。


  她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一生來愛護瀾宛。


  原本以為自己該是傾心付出的那一方,沒想到,往後的幾十年間,被全心溺愛的人,是她自己。


  在呂簡被呂家脅迫,讓她嫁給中書侍郎之子,想要她憑借夫族平步仕途,延續呂家香火的時候,瀾宛帶著腹中子,強硬地上呂府提親。


  她已經懷了呂簡孩子一事,呂簡一直都不知道。


  直至瀾宛敲開呂府大門,告知呂府上下她肚子裏已經有了呂家的骨血之時,震驚的呂簡才和宗族親眷一塊兒知曉這件事。


  即便是在民風極為開放,被美稱為自由與燦爛的博陵,未婚而孕的之事,也稱得上驚世駭俗。


  呂家全然沒有想到,自小恭謹律己的呂簡,竟會搭上瀾家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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