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2 章
童府剛剛收到一封家書, 舉家上下都有些震蕩,童少懸正在和她耶娘和哥哥姐姐們於前廳商量對策,天子的口諭卻一道傳來, 宣童少懸覲見。
童少懸一個頭兩個大。
這都什麽時辰了, 天子大半夜的不睡覺喚她做什麽?
可是君主之命不可違, 童少懸隻能坐了馬車, 連夜謁見。
到了省疏殿, 衛襲問她長孫胤抱病之時, 童少懸家裏方才也是因為收到了外祖母生病的消息,而在討論回菿縣探望的事兒。
宋橋原本的打算是她與童長廷兩個人去菿縣照應就行了,博陵這邊一大家子又是不足周歲的稚兒又是快要足月的孕婦, 受不起顛簸之苦。
童少懸在大理寺任職,日日點卯,唐見微手中的產業也越做越大,茂名樓還離不開童少潛, 思來想去孩子們都各有各忙, 她倆回去看看情況再議。
童博夷原本在童府幫忙打點雜事之外還於博陵內地的萬年縣縣衙謀了個清閑的差事, 他不放心耶娘自個兒走這麽遠的路,便說帶上柴叔以及幾位精壯的小廝和使喚慣的婢女, 跟著一塊兒回去。
方才童少懸出門的時候便是初步定下童博夷跟著二老一塊兒回菿縣照顧外祖母。
衛襲聽罷, 對童少懸說:“朕準你一個月的假,你也跟著回去。”
童少懸:“……”
看來天子是在懷疑外祖母裝病,不想回京。
果然, 衛襲說:“你跟著去, 勸勸你外祖母, 讓她盡早歸位, 朕十分掛念她。若是她沉屙難愈, 朕會親自去菿縣探望她。”
衛襲的話讓童少懸頭皮都麻了。
長孫外祖母為何不想回博陵,別人不知道,你們衛家人不知道麽?
長公主就是看到和她相似的臉都會發瘋,更何況見著她本人。
童少懸都能想象得到,若是長孫外祖母再與衛慈重逢,她們童府上下恐怕都不得安寧。
童少懸笑道:“陛下,上次微臣與長孫外祖母相見之時,還是微臣與拙荊成親那年。那時她雖身體還算康健,但形容消瘦,看著便是精力不濟。數年過去,外祖母今年也年逾七旬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七十歲的老人想要有壯年的精力和體魄,並非易事。我們家上下都在感念陛下還記得外祖母,也恩謝聖主顧及外祖母老邁,寬限她更多的時間調理身子,不然即便來了博陵也一身的病,無法輔政。菿縣山高水遠的,一來一回要近兩個月,陛下朝事繁忙哪可能真的去?問候長孫外祖母的事兒,微臣就替陛下辦了。”
童少懸話裏話外的意思是——
雖說朝堂爭鬥凶險萬分,若是有外祖母坐鎮的話,的確能給瀾氏一派足夠的威懾力。可是外祖母都七十高壽了,精力不濟原本就很正常,還與天家有過那麽一段不堪回首的齟齬,她如今不想回來也能理解。
再說,她這年紀臥床不起也未必是假裝的,有可能是真的病了,這麽大年紀了還不許人生病麽?
退一萬步,就算是裝病,人家都裝病了就是不想回京,您何必強迫?您要是親自去了,外祖母迫於您的淫威即便回到博陵,估計也是一肚子的怨氣,辦不好事。
強扭的瓜不甜,明君聖主可不會強人所難。
外祖母稱病不應算是給雙方找了個極好的台階,既然台階都造好了,陛下您就順著下來吧。
童少懸進來的時候,衛襲還在批折子,一邊批閱一邊聽童少懸說話。
聽到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眼神忽然一抬,手中的朱砂筆重重擲在童少懸深綠色官袍之上,將她腰際砸出鮮紅一片。
“童長思,你開始替朕做決策了。”
衛襲向來好脾氣,且與她們童家越來越親近,有時候童少懸真的會忘記她在與誰說話。
這可是大蒼的君主,一呼百應的江山霸主,一句話就能讓上千上萬人腦袋落地的帝王。
衛襲的語氣依舊平靜,但平靜之中帶著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酷烈。
童少懸立即伏地,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微臣失言了,請陛下恕罪。”
衛襲靜默片刻之後,抬手,在一旁宛若影子一般的內侍上前,幫她遞來一支新的朱砂筆。
童少懸不敢抬頭,靜謐的宮殿裏隻能聽見紫毫筆在黃紙上掃過的聲響。
衛襲晾著她,她脖子一陣陣地發涼,有種腦袋隨時都有可能不保的緊迫感。
衛襲批了幾本奏疏之後,對童少懸道:“準你四十日的假,速去速回。”
童少懸隻能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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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懸滿懷心事從省疏殿出來,遠處一人騎馬而來,身後齊步小跑著一群侍從,不注意瞧還以為是禁軍在操練。
童少懸相當好奇,誰敢在省疏殿前練兵?命不想要了麽?
待那人靠近,童少懸嚇了一跳:“二姐……不,貴妃?!”
童少灼穿著靈便短打,長發高束,絳紅色披肩與夜風之中飄逸雋秀,騎著的馬通體雪白,一絲雜毛都沒有,這是衛襲賜給她的流光白駒。
身後都是她鳳華宮的宮人,一個個精神抖擻,除了沒披堅執銳外,那狀態和禁軍別無二致。
因為童少灼實在不習慣坐那慢吞吞的步輦,向衛襲求了幾回,衛襲便準她能在宮中自行駕馬,童貴妃出行的儀仗便成了如今這副將軍出行的派頭。
“咦?這個時辰阿念你怎麽還在這兒?”
童少灼利落地下馬,抬手一推,將馬交給身邊的侍從。
童少懸見禮之後,正好將外祖母的事兒說了。
聽聞外祖母抱恙,童少灼一顆心被擰得發痛。
自小家裏的孩子都怕嚴肅又淡薄的外祖母,就童少灼不一樣,她特別喜歡這位麵冷心熱的長輩。
隻要見著外祖母便會第一時間撲到她懷裏,無論長孫胤走到哪兒她就像個小尾巴似的纏著不放。
在她印象裏,外祖母長得便是一張美人臉,記憶裏也不覺得外祖母衰老,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無論自己怎麽在她懷裏折騰,外祖母都很好脾氣地抱著她,一點兒都不凶。
童少灼也不明白為什麽家裏其他的孩子都怕她,不敢親近她。
迄今為止童少灼都還記得外祖母說話慢條斯理的,懂許多故事,書裏隨便提到的人名掌故拿來問她,她都能信手拈來,拆解得明明白白。
一晃也有近二十年了,童少灼都長得這般大,外祖母自然也是會老,也是會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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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襲從省疏殿出來之時,先是在夜色中瞧見了一抹深紅依在電白之邊,那顏色明媚,讓她看了一晚上奏疏上蠅頭小楷的眼睛,湧上別樣的舒適。
“陛下。”童少灼含羞帶怯地對她行禮。
“貴妃如何在此?”
“臣見陛下還未回寢宮,惦記著陛下操勞,正好從尚食局的萬姑姑那邊學了煲養生湯的手藝,便親自送來給的陛下了。”
童少灼細聲細語雙瞳剪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要不是衛襲耳朵好使,她這綿羊似的聲音風一吹都碎了,根本聽不清。
衛襲靠近她:“……你這是吃壞了何物?好好說話。”
童少灼納悶:“臣說的話溫柔敦厚,知書識禮的,哪兒不好了?”
“聽上去別扭,感覺別有陰謀,不像好人。”
“……”
童少灼不懂,衛姐姐之前還讓她別揍人,定是不喜她撒村發野。
在貴妃宴上裝了一整日的賢淑,看衛襲對她多溫柔,手也給她隨意握著,看來天子是真的喜歡香軟娘子。
為了能夠對衛姐姐更加隨心所欲,童少灼決定了,香軟就香軟,不過就是說話文雅一些,腰肢軟一點,說話跟沒吃飽飯似的就行,這有何難?她自然能做到。
今夜她便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來的,原本以為衛姐姐會被她的玲瓏軟媚迷得神魂顛倒。
沒想到居然說她不像好人。
童少灼相當挫敗,低語道:“是,微臣以後不敢了……微臣這便送陛下回寢宮吧。”
童少灼既是衛襲的貴妃,也是她的校尉,自稱“微臣”也沒什麽問題。
童少灼蔫蔫地上了她的流光白駒,正待回程,便聽衛襲道:
“秋夜寒涼,貴妃於馬上吹風怕會著風寒,與朕一塊兒進馬車吧。”
聽到這盛情邀請,童少灼雙眼比賊還亮,痛痛快快地“哎”了一聲,旋風似的下了流光白駒,鑽進了衛襲的馬車之中。
這一頭載進去可是生猛,險些將衛襲從另一邊的門給撞出去。
衛襲:“……不可魯莽。”
童少灼和她挨在一塊兒可真暖和。衛姐姐身上總是有一股雅致的淡香,讓童少灼安心,又能挑動她的感官,讓她在深秋之夜都能心窩跟著了火似的發燙。
一路上兩人聊了些許朝堂之事,也提及長孫胤“抗旨不歸”之事。
看得出來衛襲對此很生氣,童少灼為了童家上下的性命,趕緊寬慰衛襲道:
“雖說當年傳說外祖母是因為一些私事而離開博陵,可是據我所知,她即便身處東南,依舊心係大蒼社稷。我小時候她就老是跟我說那些名臣良將的掌故,還教育我說長大之後要忠君報國。以我對她的了解,即便在博陵有些舊情未了,若是社稷有難而她能夠出一份力的話,定不容辭。更不用說衛姐姐你已經發話,一道敕旨追到了菿縣。”
”長筠的意思是……“
“我覺得長孫外祖母或許是真的生病了。力不能逮,這才推辭。”
衛襲沉思了片刻,低聲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老天對朕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童少灼發現衛襲是真累了,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沙啞,便想著快些到寢宮讓她早些休息。
到了寢宮,卻發現瀾玉蓉擋在寢宮前,非要麵見天子。
衛襲眉頭緊鎖,似乎一點兒都不想見到她。
這事兒好辦。
童少灼將馬車的車門一推,大叫一聲,猶如在戰場之上躍馬橫刀,上前叫陣。
“瀾玉蓉,腦袋拿來!”
瀾玉蓉原本瞧見天子的禦駕,滿懷欣喜就要上前迎駕,卻見那門猶如狂風吹,轟然敞開,裏麵更是殺出一鬼見愁。
童少灼長臂橫展,對著她細嫩的脖子就來,似乎要將她脖子當場擰斷。
瀾玉蓉看清了這張臉,哪還惦記得上什麽天子,臉色一變拔腿就跑。
童少灼假意追了她好幾步之後便停了下來,對著她那倉皇逃走的背影哈哈大笑。
“真是個慫包。”
“好了,長筠。宮闈禁地不可胡鬧。”
衛襲嘴上雖是這樣說,笑意卻是不減。
童少灼見她一臉倦容,生怕她摔倒,上前來挽著她道:
“那瀾玉蓉好生沒用,不過是個膽小如鼠之輩。若是衛姐姐煩她,我有數十種方式讓她在不知不覺之中永遠閉嘴。”
童少灼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低沉,神情陰鷙,她的表情讓她的話很有說服力。
衛襲卻敲了她腦袋一下:“之前與你說的話都忘了麽?不可對瀾貴妃胡作非為。若是這般胡鬧下去,群臣上奏,朕也保不住你。”
童少灼捂著腦袋嘀咕:“為何要懼怕那瀾玉蓉,莫非是因為她誕下皇嗣?”
衛襲:“你在自言自語什麽。”
童少灼單手摸著被敲的地方,毫不避諱直言邀寵:
“我說,我也想給衛姐姐生個皇嗣。這樣,衛姐姐就不必被那瀾玉蓉牽製了吧。陛下,您能寵幸微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