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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1 章

  駱玄防被冤一案暫時結案。禦史中丞劉闊、刑部尚書王呈, 以及聯合上疏汙蔑駱玄防的一幹人等,連帶著原屬北衙禁軍的侯立一塊兒查辦。


  此事天子親自監督,務必要將這些誣陷忠良的奸佞之徒全數正法, 以祭奠老丞相的在天之靈。


  這一批瀾氏勢力被痛痛快快地剪除, 證據確鑿, 誰也沒法說個“不”字。


  尤其是侯立, 衛襲下旨於菜市場誅殺其三族, 全數腰斬, 其手法最是狠戾。


  而後將侯立的人頭懸掛在城門口月餘,引所有百姓駐足議論。


  這是來自天子的警告。


  警告那些禁軍之內其他的蠹蟲,若是依舊執迷不悔, 侯立闔族便是下場。


  衛襲亦留下一筆。


  瀾宛得知侯立身份暴露,必然會追查是誰泄密,衛襲自然不能將冒死打聽回情報的石如琢陷入危險之地,便置了一步, 讓瀾宛查起來也查不到石如琢頭上。


  這回審讞, 大理寺當居頭功。


  隻是有一事讓衛襲遺憾——無論如何審訊, 這些人始終沒有吐露任何與瀾、吳、沈三家相關之事,隻是將王弘闊拖出來當替罪羊。


  被指認的王弘闊, 昔日的戶部侍郎, 如今的弘文館博士,自然被大理寺繼續調查。


  但因有駱玄防的前車之鑒,以及童少懸的上疏勸諫, 力保王弘闊闔族性命, 最後王博士無罪釋放, 甚至連官職俸祿也一概未降。


  不過童少懸留意到, 天子雖表麵上未讓王弘闊走上駱丞相的老路, 但也於暗中漸漸架空了王氏一族的勢力。


  天子並非不相信王氏,但“相信”與“提防”對她而言沒有任何矛盾之處。


  即便是看上去必然無辜的王弘闊,她也並未掉以輕心。


  天子的每一步,都是大蒼的腳印。


  她自然謹小慎微。


  童少懸邀請衛承先、阮應嫿和出任大理寺評事的阮逾,一塊兒飲酒,將這回審讞的卷宗鋪在酒桌上,一點點地複盤。


  童少懸總覺得此事有一處讓她覺得別扭之地,今夜隻有她們大理寺的人在,便將她的疑惑之處說了出來。


  審讞最後,劉闊的精神狀態瀕臨崩潰的邊緣,若是他在這時候說的還是誣陷之語,為何要堅持到最後,被層層擊破之後才說?

  “所以長思覺得,這老兒所說未必是假的?”


  阮逾丟了一粒油炸過的花生米入口,反問道。今晚他獨自一人已經吃了兩大盤的花生米。別看這花生米長得普通,卻和他以前吃過的所有花生米滋味都不甚相同。花生米被炸得又脆又香,配酒更是絕佳。到底是唐三娘的手藝,真是教人無法饜足。


  童少懸沉思著,不好輕易下結論。


  阮應嫿吃了第三塊肘子了,這肘子醬香味十足,外皮軟糯彈牙,裏麵的肉已然脫骨,她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肘子,顧不得斯文,邊吃邊說:


  “若要是我,肯定也當堅持到最後再給出這麽一個答案,這樣才像是真的。且說之時就下了必死的決心,往後再如何審訊也不開口。”


  衛承先倒是個口腹之欲比較淡薄之人,但對手裏這酒愛不釋手。


  “這便是劉闊高明之地 。讓人百思不解,越想越覺迷惑。此事的真相亦隨著他的合眼,永埋地下了。”


  童少懸不怎麽喝酒,但這一夜她喝了一整杯的烈酒,以壓抑心頭之痛。


  眾友散去,童少懸帶著一身的酒味回到臥房,唐見微也剛剛忙活完手頭的事兒回來。


  剛推開房門就聞到裏麵一股子酒氣,讓她愣了一愣。


  “阿慎,你回來啦?”童少懸雙頰發紅,一臉的微醺之意,平日裏原本就偏細的聲音,如今嬌媚得能出水一般。


  童少懸左手拿著個扳手,另一隻手扶著阿難的搖籃,晃蕩得阿難睡意全無,一雙眼睛睜得老大,隱約還透了一些驚恐之色,仿佛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上。


  唐見微:“你在做什麽”


  “我先前老覺得阿難這搖籃不穩,剛剛調整了一番……嗝,在試試,還穩不穩。”童少懸眼裏帶著七分醉意,強撐著精神和搖籃較勁。


  唐見微覺得好笑,成親了這麽多年,孩子都快一周歲了,也沒怎麽見過童少懸真正醉酒的模樣。


  上前將她手中的扳手取走,哄她到床邊,投了熱布過來給她擦拭:“怎麽喝了這麽多。”


  童少懸又打了兩個酒嗝,擦完臉後清醒了一些,看眼前溫柔的妻子,眼神兒也定了些許。


  唐見微轉身要再去投一把,童少懸伸手將她的腰肢給抱住了。


  唐見微便沒走,轉過身來摸了摸童少懸的腦袋,也不問她,便知她有心思,有什麽難解之情淤堵於心。


  估計還是因為那劉闊。


  “阿念是為那劉公惋惜麽?”


  都是讀書人,童少懸明白誰是真正的能人。都說文人相輕,實則文人之間也能相惜。


  童少懸便是憐惜這一代賢儒悲劇收場。


  童少懸的臉靠在唐見微的小腹上,汲取她的體溫。


  “還是夫人懂我。但我知道劉闊自掘墳墓,賴不得任何人。若他是那等閑之輩販夫走卒也罷,卻是個清悟之人,實在有些惋惜。”


  唐見微道:“我與阿念你所想不同。怡堂燕雀,不知後炎;甕裏醯雞,安有廣見。劉闊或許有些才能,但說到底不過是個一孔之見的腐儒。”


  童少懸抬頭看向她:“人這一生,豈能凡事都做得對,每一條路都擇得正?”


  唐見微道:“所做之事和所行之路都可有錯的時候,但若是心存害人之心,忠錯了主,便要自行承擔後果。若是留他性命,隻不過是放縱他戕害他人。阿念,你不必內疚,你將他審了出來挽救的是更多人的性命,不讓無辜者枉死。你所作所為並沒有錯,拋開雜念,你會越來越強大……”


  唐見微說著,感覺童少懸身子漸漸往下墜,趕緊施力將她扶穩。


  童少懸眼睛一睜,發現剛才自己竟然睡著了。


  唐見微好笑地在她唇上親了親,幫她脫去衣衫,於床上躺平。


  “這個吻,有酒味。”


  童少懸閉著眼哼哼:“阿慎若不喜歡……往後我不喝了。”


  唐見微擁著她深吻,童少懸都被她吻得氣兒不順,吻醒了。


  “喜歡。”唐見微捧著她的臉說,“咱們阿念什麽樣我都喜歡。”


  那夜童少懸難得和唐見微調換了姿勢,她拿唐見微的胳膊當枕頭,最後一次夢見駱玄防。


  她和駱玄防下棋,兩人對弈的畫麵不太清晰了,但最後老丞相贏得很開心,哈哈大笑。


  “承讓了,童長思。”


  很奇怪的是,童少懸幾乎沒有跟駱玄防說過話,但他渾厚的聲音卻很真實。


  狂放的笑聲讓童少懸聽著親切。


  “多謝。”


  駱玄防又補了一句。


  “不必謝我啊。”童少懸道,“我沒讓,我是真下不過駱丞相,是真的輸了。”


  駱玄防卻道:“老夫謝的,並非此事。”


  童少懸怔了怔,一瞬間明白了。


  駱玄防身後多了很多人,一一向她致謝。


  童少懸一直在說,並非我一人功勞,是大理寺上下一塊兒合計的,衛寺卿他們才是頭功。


  眾人笑而不語,道謝之後乘鶴仙去,於霧靄之間消失不見。


  童少懸昂首眺望,竟不自覺地落淚,也不知是誰的長袖輕撫,為她拭淚。


  姿態是溫柔,可這袖……味道似乎太對。


  ……


  唐見微去給阿難拿新尿布的工夫,阿難的小手從搖籃裏伸出來,揪著唐見微剛剛給她撤下來的尿布,往童少懸的臉上抹。


  唐見微回來的時候正好瞧見了這一幕,趕忙上前把尿布給奪了。


  “阿難!你在做什麽!”唐見微低吼著,沒敢太大聲,生怕把童少懸吵醒。


  若是知道被閨女親手以尿布洗麵,她這阿娘往後哪還有尊嚴可言?


  唐見微輕聲嗬斥阿難,阿難卻一點都不怕,反而樂出了聲,咯咯地笑。


  唐見微:“……”


  你這德性,到底隨了誰?

  童少懸聽見阿難的笑聲,醒了,睜開酸澀的眼睛時還有些懵懂,一時沒發現唐見微的心虛。


  “怎麽了一大早,什麽事這般開心?”童少懸笑著問。


  唐見微:“……”


  都沒敢看她的眼睛。


  “阿難快周歲了,估計得知生辰將近,開心的吧。”唐見微胡謅的話自己都不太信。


  “是麽?”童少懸捂著臉打了個嗬欠之後,神色一定,將手掌抬離臉龐,仔細嗅了嗅,五官立馬皺在一塊兒,“謔——這什麽味啊這是!”


  唐見微急中生智,立即將阿難抱了起來:“可不味兒麽!你昨晚喝了那麽多酒,自然是酒臭味。”


  “我……我也沒喝多少啊。”童少懸難以置信,“酒味隔夜這麽臭的嗎?”


  唐見微護著崽抱著阿難去隔壁屋換尿布:“可不麽,你好好想想。”


  童少懸聞了又聞,熏得眼睛都疼了,下決心以後再也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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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朝野上下都覺得瀾吳沈三家經過連續的動蕩,氣數將盡之時,西南蠻夷突然進犯,連下大蒼三個城池,鎮守西南的瀾氏宿將瀾仲禹帶兵支援,一舉將蠻夷掃蕩,打回了老家。


  早朝之時,瀾氏黨羽邀功,衛襲也沒有任何推辭,大大賞賜了瀾仲禹,卻在提升官爵之上隻字不言。


  以鞏固西南要防為由,派遣阮氏嫡係的將軍阮寐前往增援,力保邊境安全。


  阮氏表麵上是增援,實則是不想瀾氏繼續在西南得勢。


  蠻夷賊心未滅,西南進入到了僵局,就在此時,一封密信遞到了衛襲麵前,這是來自尚未歸朝的石正字的密信。


  密信之中又是兩位禁軍要將的名字,可想而知,這兩人亦是瀾氏同黨。


  衛襲看罷更是心驚肉跳,這兩人居然都是時常跟隨衛襲出入的貼身禁軍。


  衛襲看罷將信燒了,麵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瀾氏的勢力根深蒂固,遠比她所料想的還要猖獗。


  近日吳家與各族之間走動頻繁,似乎有在暗中招攬之意。而吳家在博陵府的賭坊生意依舊紅火,兩道上的人都要給她們吳家臉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吳家依舊是跺一跺腳就能將博陵震三顫的豪族。


  而沈家氣息奄奄,卻又冒出個新銳——沈長空。這沈六郎和童少懸乃是同期,文筆斐然,性情剛烈,對時下政事口誅筆伐得了不少美名,還是個大孝子,已然是博陵府有口皆碑的才俊。


  瀾吳沈三家看上去吃了不少的虧,但依舊沒被占到絕對的上峰。


  衛襲有些不耐地追問長孫胤的事兒,卻得到長孫胤病重的托詞。


  自菿縣傳回消息——長孫胤病重,恐怕無法回京任職了。


  衛襲速速閱完這短短的一句話,將黃紙一揉,丟到火盆子裏。


  “讓童少懸來見我。”衛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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