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你是唐二娘, 唐玲琅?”
唐玲琅穿著一身豔紅色紗裙,當她作揖之時,胸口那一片雪白半露, 十分奪目。
她微微抬起頭, 濃妝豔抹的臉上帶著淡笑:“唐玲琅已經是奴棄用的名字, 奴喚召若,曹公可以叫奴此名。”
曹隆道:“原本是個世家貴女, 卻舍棄了優越的身份, 自願稱奴。這事兒說出去,隻怕會丟盡唐家的顏麵,讓你那位叱吒博陵的好妹妹蒙羞啊。”
聽到曹隆提及唐見微, 唐玲琅的眼裏掠過一絲清晰的冷意:“曹公莫說這些無用事, 召若已和姓唐的毫無瓜葛,且視為仇人。曹公知道路繁便是那唐見微的左膀右臂,若沒有路繁,閑來館必定無法在鈞天坊經營。想要打擊唐見微的氣焰, 折了路繁這隻臂膀便是最要緊的事兒。曹公也不想被唐見微壓一頭,在長公主麵前顏麵盡失吧?”
唐玲琅所言,的確擊中了曹隆的要害。
曹隆將手裏的這杯烈酒一飲而盡,重重地把酒盞敲在矮案之上,眯起眼睛問唐玲琅:“你有什麽辦法, 說來聽聽。”
唐玲琅道:“奴這月餘一直跟著路繁, 此人並非男子, 而是個女的。”
曹隆眼睛微微一睜,難怪……總覺得此人氣質與普通男子有些不同, 原來竟是個女人。
那倒是新奇, 他行走江湖數十年, 極少見到武藝如此高強的女人。
“即便是女人,也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善茬。”
“的確不易對付,可隻要是人,就有弱點。路繁的弱點,便是她的夫人童少臨。”
唐玲琅將她的計劃一一告知曹隆:“……若是此計可行,往後路繁便是奴的掌中之物,奴讓她朝東她不可朝西,閑來館必能夷平。除此之外,還能從童家長姐童少臨入手,重重打擊童氏氣焰,一舉多得。”
曹隆緩緩地給自己倒酒,獨自飲下一杯之後,問她:“若是事成,你要什麽。”
唐玲琅走上前來,凝視著曹隆的眼睛。
距離之下,唐玲琅的臉上敷著一層厚厚的胭脂,卻也掩蓋不住疲憊至極的倦容,而這倦容反而顯出異樣的亢奮:
“若是事成,奴要三樣事物。”
“說來聽聽。”
“一要白銀萬兩。”
“這個好說。”
“二要路繁其人。”
曹隆笑了笑:“任你處置。”
“三……”唐玲琅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要唐見微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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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繁今夜依舊未回童府。
阿周和小五他們都納悶:“老大,怎麽又不回去啊?”
路繁道:“我留下來與你們喝酒不好嗎?”
“好是好……可,大嫂剛剛回博陵,你婆婆和公公都來了。你不想回去與家人聚一聚麽?這可不像你啊。”
在童家的小輩口中,路繁是大嫂。但在路繁幫派兄弟這頭,也喊童少臨為“大嫂”。
路繁隨手將進貨記賬本給丟到阿周的腦袋上:“囉嗦什麽。”
阿周:“……”
不敢吭聲了。
老大這幾天看著很暴躁,鐵定是跟大嫂吵架了。
這時候的老大不能惹,除非小命不想要了。
阿周和小五到後院打水時,見有個人影矗立在後院門口,大半夜的可是嚇得他倆吱哇亂叫了一頓。
“別怕,是我。”
他倆定睛一看,這不是大嫂嗎?
童少臨手裏拿著個籃子,懷裏還抱了些衣物,走過來將這兩件事物都交給阿周和小五:
“麻煩你們幫我把衣服和酒食送去給阿多。”
童少臨笑容甜美,一如既往。
阿周和小五都摸不著頭腦:“大嫂,你倆吵架啦?”
童少臨沒多說,笑容不減,卻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隻是說:“阿多在哪兒?我去看看她。”
“老大在東屋呢。”
“謝謝。”
童少臨輕步到了東屋,沒進去,隻是透過半敞開的窗戶往裏看。
安靜地看了路繁片刻,無人之時,偽裝的笑容漸漸散去,凝視著獨自喝酒的妻子,眼裏滿是不舍的愁緒,和思念的痛楚。
看了一會兒之後,童少臨也沒打擾路繁,便要走了。
“大嫂。”小五上來小聲說,“雖然這是你們兩口子的事,我沒成過親,沒媳婦也不太懂,可是吧,人和人之間怎麽交往我還是明白的。心裏有什麽疙瘩得說開了才好,就這麽悶下去,身上的傷口都不容易好,何況是心上的呢?”
童少臨沒想到小五這孩子年紀不大,說起話來倒是能觸動人。
童少臨對他笑了笑,說:“有些事我自己明白就好,她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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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繁這幾日夜裏都在飲酒,幫助入眠。
晝時有些昏沉口渴,但貨物清點和交割時卻需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絕不容許自己出錯。
那日她和幫派兄弟到碼頭點貨,遇到了阿泖。
“你是阿照的妻子,對嗎?”
那阿泖上來打招呼時,路繁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日便是她提及了名為臨沅之人。
路繁有點心煩,不是很想搭理此人,但是出於禮貌還是對她略施手禮:“某姓路,名……”
“我知道。”阿泖搶先一步說,“你是路繁,我早就認識你了。”
路繁“哦”了一聲:“閣下找我何事?”
阿泖目光在她俊美的臉龐上流轉了片刻道:“早就聽聞路娘子俊美非常,時隔這麽多年再瞧,依舊讓人心動難抑。”
路繁蹙起眉頭,正要說,我已成婚多年,閣下說什麽心動未免太過無禮。
她還未說出口,阿泖便笑著說了句她完全沒料到的話:“難怪可以教人著魔,讓阿照嫉妒到發狂。”
路繁心中一震,總算正眼看這人了。
阿泖個頭不高,圓臉大眼,倒是典型的闌縣女子長相。此時阿泖正笑眯眯地看著路繁,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
路繁:“我聽不懂。”
阿泖撐著路繁的馬車,迎著水麵上送來的熱風,笑著說:“看來你和阿照成親這麽多年,阿照都沒跟你說實話嘛……那我問你,你對臨沅可有印象?”
“不識。”
阿泖聽路繁兩個字打發了,不禁歎息:“可憐的臨沅,對你那般癡情,總是在暗中窺視你,照顧你,死了這麽多年,你都不知道她是誰。這麽說好了,臨沅可是阿照的初戀,捧在手心裏疼的人呐,隻可惜臨沅並不愛阿照。這叫什麽,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個愛著一個的,可真是個難解之結。”
在聽到阿泖說這番話之前,路繁也不是沒有往這方麵猜過。
事實上這幾日,路繁早就猜過無數種可能,而親耳聽到阿泖所說的話,依舊教她心上猛痛。
阿泖看路繁沉著臉,眼眶越來越紅,她嘴角藏著的笑意也越發明顯。
暗自往遠處瞧一眼,唐玲琅正站在不遠處的木樓之上,正往她們這兒看。
阿泖和唐玲琅眼神交疊了一番,確定一切進展順利之後,唐玲琅很快消失。
阿泖拿出手絹,遞給路繁。
路繁沒接:“我不需要。”
阿泖卻說:“我並非來此嚼舌根,隻是……我也是臨沅的好友,在知道臨沅已故之時,我沒法說服自己不說出真相。路妹妹,你應當知道這件事,知道這麽多年你的枕邊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惡婦。不是嗎?難道你還要繼續受她的蒙蔽?”
阿泖拉住路繁的手說:“讓我來告訴你——童少臨是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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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一共有評事十二人,司直六人,上峰便是大理寺少卿。
童少懸初到大理寺,一切都很新鮮。讀書的時候常常在史書和話本裏看到大理寺複審案件極為嚴謹,查案如神,十分教人欽佩。
而當她入職之後,才知其事務繁瑣,遠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威風。
童少懸入職大理寺之後,幹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看卷宗。
從全國各地呈上來的卷宗,她都要複核一遍。
查看其中有何錯漏疑點,若是發現了疑點,便要呈交上級,由大理寺少卿和大理寺卿一塊兒定奪。
作為評事,除了日常卷宗要查看之外,還需到地方州縣去出使按獄,複查疑案。
若是地方有大案發生,刑部、禦史台和大理寺需要各派一名官員,參與“三司檢校”,定奪案件。童少懸身為評事,有可能參與到地方大案之中。若是她再往上走,能坐上大理寺少卿甚至是大理寺卿的話,中樞的要案她也有可能參與。
迄今為止,還未有什麽大案需要“勞煩”她這位新科狀元的。
與其他所有新官一樣,童少懸所做的全都是一些繁瑣枯燥的事兒。
但她卻能從無聊的卷宗裏找到樂趣。
這些從全國各州縣呈上來的卷宗裏,童少懸幾乎當做話本來看,雖不比話本來得有趣,可描繪的是世態炎涼。
童少懸坐在大理寺內足不出戶,也能閱覽天下奇事。
別的評事、司直和錄事,每日麵對卷宗看都看惡心了,可童少懸卻能看一整天不喊累,看到起勁的時候都忘了用膳。
“到底是神童,天子門生,和咱們凡人不一樣。”
段錄事是童少懸的同期,明經六十五名及第。因為大理寺內女官較之男官略少,所以她們幾名女官平日裏走得比較近。段錄事年齡和童少懸相仿,便時常找她說話,將她當做摯友。
這段錄事姓段,表字長悠,她還老說跟童少懸是難得的緣分,看這表字都隻差一個字。
段長悠人是活潑,可隻要她在,總是聒噪得讓童少懸讀不進卷宗,童少懸也沒少躲她。
段長悠不嫌童少懸冷漠,反倒有什麽好吃好喝的都想著她。
那日大理寺卿生辰,段長悠還特意通知童少懸,說今夜刑部同僚要來賀生辰,已經訂好了酒館。
“今夜不止是刑部幾位長官要去,吏部和六部其他官員也都會來,這可是露臉的好機會啊!”段長悠說,“少卿說咱們大理寺就帶兩個人去,我是一個,你麽,是另一個。這事兒我都沒惦記別人,就告訴你一個,怎麽樣,是不是好姐妹?”
童少懸知道段長悠平日裏的確和少卿走得挺近,據說兩人有些妯娌關係,要說少卿帶她見識,也說得過去。
“為何要帶上我?”童少懸有點不明白。
“那還用說麽。”段長悠說,“因為你是神童啊,還是天子門生,咱倆同期,我不帶著你還能帶誰?誰都知道童長思往後是要高升的,我不趁著現在多巴結巴結你,以後隻怕是巴結不著了。”
童少懸被她直白的話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雖然她十分厭棄大擺酒筵的作風,自她金榜題名開始,從博陵喝到夙縣,再從夙縣喝回來,現在聞到酒味就想吐,可到底是大理寺一把手的生辰宴,她沒法不去。
去結交些刑部的人也挺好,畢竟以後三司檢校的時候得跟刑部的人打交道,免不了有合作和交鋒的時刻。
“行,那咱們散班之後一道去。”童少懸應了下來。
“記得稍微打扮一下啊。”段長悠說。
“打扮?為何?”
“傻啊你,咱們頭兒生辰,你邋裏邋遢的去,不怕給咱們大理寺丟人麽?”
段長悠說得對,可童少懸往鏡中看了看,今日妝容正是唐見微親手幫她裝扮的,眉也是唐見微畫的,襯得她沉穩幹練,少了一份幼稚,多了一份英氣,好看得要命,哪裏邋遢了。
等散了班,童少懸將官服一脫,穿上阿慎給她買的石榴裙,自然不會丟大理寺的臉。
散了班,段長悠悄悄和童少懸溜走,上了大理寺後門的馬車。
“為何這麽偷偷摸摸?”童少懸看她這樣子,真是哭笑不得。
“就咱們倆去,不帶別的同僚,你想要被同僚們戳脊梁骨麽?童長思,今晚這事兒啊你可記住,別跟別人提及,特別是那群嘴不饒人的評事和司直們,知道麽?你已經很招人羨慕了,別再拉仇恨。我可都是為你好。”
童少懸:“哎,明白了明白了,你可真囉嗦。”
坐在馬車裏,晃晃蕩蕩地往前行,童少懸心裏還想著,今夜不知什麽時候能回去,阿慎會不會想我。
沒來得及跟她說一聲今夜有應酬之事,不過近日酒席這麽多,她應該能想到的。
童少懸和段長悠來到一處名為醉逸軒的別館,兩人一塊兒進入別館之內。
此地在博陵西角,夜間甚是幽靜,隻能聽見蟲鳴,極少人聲。
童少懸知道博陵這些高官們最是喜歡清靜之地,可這別館晚上可真有點兒瘮人。
來到一處名為“望梅亭“的雅閣,推門進去,雅閣內坐著三個女人,應該是刑部同僚。見童少懸來了,便禮貌地與她頷首示意。
童少懸回禮之後,問段長悠:“頭兒和少卿呢?”
“還沒來呢吧?我去問問。”段長悠說,“你先和刑部的姐姐們聊聊吧。”
果然是刑部的女官。
段長悠離開之後,童少懸一個人麵對三位陌生人,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幸好這三人還算健談,問她的名字和職位,也自我介紹。
“我姓吳,你叫我吳三娘便好。”
坐在距離童少懸最近的這位女官,一邊倒酒一邊自報家門。
童少懸還覺得有些稀奇,這官場之上,大家相互介紹的都是自己的姓氏和官職,再親熱一些便交換表字,這位姐姐倒有些奇特。
心有異樣,對方遞來的酒,童少懸接過了,但是沒喝。
另外兩人一個說自己姓步,另一位看著手中的酒,笑著說:“我姓呂。”
呂。
這一個字可教童少懸頭皮發麻。
呂娘子慢悠悠地說:“我和童評事第一次見麵,但童評事的大名我可是久仰了。”
童少懸從對方的笑容中察覺到了危險,想要站起來離開雅閣時,忽然渾身發麻,頭一陣急速的暈眩,站沒站起來,反而身子一晃,直接趴到了桌上。
此時她才察覺到,這雅閣裏的香薰味實在太過濃鬱了……
“你們……”童少懸想要站起來,可腦袋裏仿佛灌滿了鐵水,又燙又沉,意識似乎飄蕩在她的頭頂之上,整個身子已無法自控。
那三人靠近過來,摸她的臉蛋:“真是一副好模樣,饞了許久,今夜總算是能吃著了。”
童少懸突然抬手猛地將她們推開,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屋子。
“嗬,中了迷香還有氣力逃,倒是出人意料啊。童評事,你是喜歡玩貓捉耗子的遊戲嗎?那咱們就陪你玩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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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見微在家待不住,腰痛和時不時的惡心感讓她有些煩躁,就想著出來透透氣,就叫上柴叔,幫她駕馬車,去接童少懸散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