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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4 章

  葛尋晴被指去蒙州荷縣一事, 讓童少懸等人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


  雖然大家都沒有去過這蒙州,可是此地的凶險,但凡是大蒼百姓全都有聽說過。


  據說那裏常年雪虐風饕折膠墮指, 粟米不產餓殍遍野,時不時還有些窮凶極惡的北方遊牧野蠻人闖入村裏,搶劫殺人。


  童少懸特意去打聽過,前段歲末之時,荷縣守衛還與野人們發生了兩次血腥衝突,為的就是保護村民們的食物。


  雖說這幾年中樞有想要好好建防蒙州的打算, 可是獨特的地理位置造成了難以改變的凶險環境, 中樞也隻能派兵駐守,暫時保證百姓們的安全,再調送糧米和人才去當地援建, 循序漸進。


  “說不定這回仰光被指派去蒙州,回來還真的有可能高升呢。畢竟大家都不願意去的地方, 最後肯定也是有人要去的, 能為他人所不能,才是中樞需要的人才。”


  收拾了一整日,將耶娘、大哥和三姐全都安頓好之後, 渾身疲倦的唐見微與童少懸一起進入到熱泉之中, 浮在熱水裏消除疲勞之時, 說起了葛尋晴授官一事。


  既然葛尋晴已經決定要去蒙州, 就算童少懸再擔心, 唐見微也隻能說一些正麵的好話,消除她的顧慮。


  童少懸後腦勺枕在池邊, 看著閃爍的星漢:“道理我都懂, 可是我覺得這事內有蹊蹺。”


  “有何蹊蹺?”


  童少懸一個翻身, 坐直了:“吏部銓選授官,有三次呈文請調的機會,可仰光說了,她請調了三次,所授的官職一次比一次差,且沒有一次是京中職位,這就好像……”


  “好像什麽?”


  唐見微一邊問,一邊從熱泉裏麵起身。


  此時已經是五月底,博陵的天氣一日比一日熱,在熱泉裏泡久了容易弄得頭暈腦脹。


  疲勞感被驅散,唐見微就再也泡不住,裹了浴袍上了岸。


  童少懸本能地跟著她一塊兒從水裏起來,抽過浴袍,穿行沙沙作響的清爽竹林,往臥房方向走。


  童少懸小聲道:“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想要將她驅逐出博陵。”


  “會嗎?仰光考中的是明經科,家裏也不過是夙縣縣丞,誰會故意針對她?”


  兩個人並肩而行,沉默之中似乎各有想法。


  唐見微突然停下腳步,拉了一拉童少懸的衣袖對她說:


  “阿念,你這麽一提我想起來了,前一段時間我注意到,有個人一直跟在阿器周圍。”


  童少懸聽到她這話,後背連著頭頂一麻:“誰?”


  “呂瀾心。”


  葛尋晴即將離開博陵,石如琢悵然若失情緒低迷,但她不想讓葛尋晴擔心,打算給她舉辦一場送行宴,過來找童少懸一塊兒確定一下時間。


  才剛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了唐見微和童少懸在討論那個讓她極不舒服的名字。


  童少懸聲音又低又急:“你是說呂瀾心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攻玉?”


  唐見微便將她們那會兒赴考之時,於貢院門外遇見呂瀾心的經過跟她說了。


  “起碼就我看到了已經有一次,此人特別善於隱藏,其他時候或許還有,隻是我們根本沒察覺到。”


  童少懸心有餘悸:“要不是你說的話,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呂瀾心自小習武,想要隱藏自己的身影和行蹤,並不費勁。”


  童少懸琢磨了一會兒說:“如今她是八品典客令,想必以她的家世以及呂家和瀾家在朝中的關係,想要通過吏部來將仰光調到北疆,也不是件難事。但她為什麽要對仰光下手?”


  “你傻了嗎?當然是因為阿器。”


  站在回廊另一頭牆後的石如琢,將她們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衣襟上。


  她悄然將眼淚抹去之後離開了院子。


  童少懸長歎了一聲說:“這件事情隻是我們的猜測,暫時不要跟攻玉提及。”


  唐見微:“我當然不會提,你才是要小心,不要說漏了嘴才是。對了,阿白銓選的事情怎麽樣了?”


  “聽說她還沒有通過判詞考試,暫時沒有拿到春關,還未進入到吏部守選這一步呢。”


  “這……也是愁人。”


  一晚上唐見微都想著葛尋晴的事情沒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跟童少懸說:

  “不行,我得去找找長公主,跟她說一下仰光的事兒吧。我不能就這樣讓仰光去了蒙州。蒙州那種酷寒之地她肯定待不下去。”


  童少懸聽聞她又要去找長公主,心裏有些想法,但一時沒說出來。


  唐見微吃了朝食就要出門的時候,葛尋晴來了。


  “嫂子你這麽匆忙是要去何處?”


  唐見微道:“關於你去蒙州一事,先別著急,或許還有轉機。你在家裏等著我。”


  “嫂子,你是要去找長公主麽?不必了。”葛尋晴就是想到她會這麽做,特意趕來說,“這點小事你若是再去麻煩天家,隻怕天家再好的脾氣,也會動怒。不僅不會出手相助,反而有可能與你們疏遠,不劃算的。”


  葛尋晴所言,唐見微不是沒想過,童少懸方才有些猶豫,也是想到了這一出。


  但就算被長公主嫌棄,唐見微依舊想要試試看。


  葛尋晴將平日裏嬉鬧的不著調都收斂了,將唐見微和童少懸一塊兒拉回了前廳,語重心長地認真說道:

  “我知道長思和嫂子都是為了我好,可此事不宜衝動。說到底還是我自己的能力問題。如果我像長思和攻玉一樣,才華出眾穎悟絕倫,即便不請托任何人,天子和長公主也會想方設法讓我留在中樞,為天家所用的。就是因為我沒有什麽本事,所以才會被指派去蒙州。可我覺得,去蒙州未必是一件壞事啊!”


  石如琢站在花叢之後,靜靜聽著葛尋晴在前廳所言。


  “蒙州雖然偏遠,可那兒也住著大蒼的子民!他們也需要有人去嗬護救濟,也想在食不飽穿不暖的時候,有人可以幫他們一把。再說了,博陵人才何其多,我一個明經科墊底的,即便留在中樞,上升道路也很艱辛。說不定我在蒙州還能夠做出一番事業呢,要比留在中樞來得好!


  “若是你們想方設法把我留在了中樞,我的確可能少吹幾年冷風,可我不但不能成為你們的助力,反而會成為拖後腿的那個。長思,你不僅是長公主推舉的進士,更是天子門生,一入朝便是八品評事,天子想要啟用你的心思其實很明顯了。你與攻玉也是好友兼同鄉,若是再加上一個我,咱們夙縣聯盟必定會引得其他集團關注,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這樣一來目標是在太大了。


  “但是如果把我放去蒙州,一直緊盯著咱們的人說不定會放鬆警惕,或許能幫你們分散一些敵意。等將來我在蒙州做出一番事業,再回博陵之時,也可以成為長思和攻玉的臂膀。這是一舉多得的事啊。”


  葛尋晴一如既往樂觀開朗,隻是此刻的她比起以前的開朗,多了一份沉穩。


  權衡利弊之後,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也願意用自己一時艱苦,換得友人們最大的利益。


  石如琢聽著聽著,眼淚不停地劃過臉龐,隨後立即擦去。


  她知道仰光這麽做是為了讓她們能安心。


  仰光這麽喜歡博陵,這麽努力才明經及第,已經是考生中的佼佼者,是所有大蒼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了。


  仰光努力了這麽久,卻因為我……


  想到此處,石如琢錐心一般地疼痛。


  她握著拳,用力抵在心口的位置,想要以身體的疼痛來抑製心上的悲痛若死。


  “我已經決定去蒙州了,也書信給耶娘,讓他們不用擔心。你們要好好留在博陵,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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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怕好友們再為自己奔波,三日之後葛尋晴得到了調派文書之後,立馬收拾好行裝,準備啟程。


  前往蒙州就一輛吏部派來的破馬車和一位官派隨從,童少懸白二娘她們自己花錢,又聘了兩名婢女跟隨葛尋晴。


  葛尋晴還調侃:“怎麽了,這是讓我一路逍遙到蒙州麽?”


  白二娘點她腦袋:“能有點兒正形麽你?別瞎想,也別多人家小娘子動歪腦筋!”


  葛尋晴:“我就這張嘴能說,腦筋歪不歪你們還不知道麽?哎,我這一走,阿白你也沒人打嘴仗了。”


  葛尋晴這隨口一提,居然教白二娘鼻子發酸,心裏那壓抑了好幾日的不舍立即湧了上來,一邊吸鼻子一邊打她胳膊:

  “能不說這種話了嗎!信不信我給你捆這兒不讓你去?”


  葛尋晴看白二娘居然哭了,哈哈大笑:“行啊,你敢捆我就敢留!”


  葛尋晴笑著笑著,也開始抽噎,童少懸和唐見微在一旁幫她備馬車,瞧見這兩個麵對麵哭著,童少懸眼睛也紅了。


  唐見微“哎喲”了一聲:“你們這幾個孩子,想哭就哭吧。今日一別,大抵要好幾年見不著了。”


  唐見微這一句話猶如開了堤壩,三人不管不顧地嚎啕。


  唐見微立即讓紫檀去拿手絹來,一個個給擦眼淚。


  難怪她們會這般不舍,畢竟是自小一塊兒讀書,又一起應考的摯友,共同經曆了不少波折坎坷。


  大概這樣的情誼,此生就一次了。


  葛尋晴哭得一抽一抽的,童少懸先緩了過來,領著她到車後,打開車廂說:“我給你準備了一大摞的話本,全都是這兩年在博陵最流行的,夠你看上一年半載。要是看完了,就再看一遍。大概看上兩遍,你也就回來了。到時候我這兒給你又會給你備好新的話本,你接著看。”


  葛尋晴:“當真是好姐妹,連娛樂消遣的事都替我準備好了。不過這回我去蒙州,並不是隻想要去混日子,我還真的想要有一番作為。”


  “能有一番作為自然好了。”白二娘道,“就是別勉強,一切以安全為主。”


  唐見微環視一圈:“阿器呢?她怎麽沒來?”


  白二娘早也發現了:“今天一早就沒見到她。”


  白二娘說完之後大家都沉默了。


  葛尋晴“哎”了一聲:“沒事啊,攻玉不來我還省心了呢。就攻玉,肯定得哭得驚天動地,哄都哄不好!行啦,沒什麽別的事的話那我就走了。”


  葛尋晴說完,突然對她們躬身行禮:“諸位,咱們有緣再見了。”


  之前說的那些再相見的承諾,其實都隻是一種滿懷希望的好聽話而已。


  大家心裏明白,人生的際遇誰也無法說清楚。


  即便嘴上說著等待重逢,實則能不能真的重逢,沒人能夠下定論。


  或許今日一別,便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麵。


  她們心裏都有數,可是誰也沒有將這件事情宣之於口。


  童少懸堅定地說:“仰光,我們等著你。”


  葛尋晴的馬車慢悠悠地駛出了博陵城門。


  車夫一邊啃著硬餅,疲倦地趕著車,兩個婢女在車廂裏準備今日的食物,拿出地圖圈出投宿驛站。


  而葛尋晴卻是像一條鹹魚一般平躺在車廂內,雙眼發直。


  想到自己的未來,葛尋晴有一時的迷茫和提不起勁兒。


  就這樣平躺著到蒙州好了,反正到了蒙州估計她就要腳不沾地了,趁現在蹉跎個夠好了。


  才剛剛離開一會兒,葛尋晴就覺得無聊得緊。


  拿出童少懸給她準備的話本翻了幾下,看著好像挺有意思的,咯咯地笑了一陣子後,更空虛了。


  “哎。”葛尋晴將話本放到一旁,問婢女,“二位姐姐,能不能幫我問一下車夫大哥,咱們到蒙州要多少日啊?”


  其中一位婢女說:“剛才我已經問過了,最短需要十七日。”


  博陵原本就地處中原以北,沒想到從博陵出發,還需十七日!

  這偏僻得超出葛尋晴的想象。


  葛尋晴感覺自己這條鹹魚更鹹了。


  估計到了蒙州,她也無聊死了吧!


  葛尋晴就要再回去好好睡一覺,忽然馬車停了下來。


  “你是何人?”車夫在外詢問。


  “閣下不必擔心,我是葛主簿的友人,伴她前往蒙州。”


  聽到這聲音,葛尋晴一咕嚕爬了起來,立即掀開車簾。


  另一輛馬車與她的馬車並駕齊驅,而馬車之上的人,正是石如琢!

  “攻玉!啊啊啊啊!你怎麽來了!”馬車都停了下來,葛尋晴沒能忍住,一個爆哭。


  石如琢笑著從馬車上下來,站在葛尋晴麵前:“我來晚了,本來是想從童府跟你一塊兒出發的。但是一早就去買了東西,沒來得及,緊趕慢趕才追上你。”


  “什麽?”葛尋晴一時有點懵,“一塊兒出發?你剛才說……要跟我一起前往蒙州?”


  “是啊。”


  “可是你馬上就要上任了啊!這……”


  “我已經請好假了。”石如琢說,“請了兩個月。”


  “你!你怎麽可以這樣!”葛尋晴急了,“還沒有上任就請假,吏部怎麽可能允許!”


  “可以的,你別急啊聽我說。我找了樊姐姐幫我托人去請的假,兩個月而已,沒事的。”


  葛尋晴有點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呀!”石如琢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水,笑容卻無比鮮豔燦爛。


  她說的是實話,但被罰了一年的俸祿也是真。


  不過對她而言,一年俸祿跟護送著心愛的人遠行,將她安全送到目的地相比,不值一提。


  石如琢將她駕的馬車後廂門打開:“瞧,你愛吃的酥點和零嘴,我全給你備好了。還有煙波齋的胭脂,你喜歡的顏色有貨的我也全備著了。還有一些解悶的小玩意,筆墨紙硯之類。嗯……我把能記下的都準備好了,雖然蒙州也未必什麽都沒有,但,以防萬一吧。”


  葛尋晴已經哭腫的眼睛這會兒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往外冒,她跳下馬車一把抱住石如琢,用力將她箍進懷裏,念著她的名字:


  “攻玉……攻玉,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我不想你這麽累,心意我收下了,你回博陵吧。”


  石如琢拉著她的衣角,在她懷裏搖頭:“我無法為你做什麽更好的事,唯有這一件我可以做到。別趕我走,讓我跟著你。”


  石如琢閉上眼睛,努力忍著眼淚:“我舍不得你,讓我多陪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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