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吳明硯在夙縣繼續待了十多日, 一邊調查佘縣令之死,一邊將縣令的死訊傳到了京城中樞。
一方縣令死了,朝中必定要迅速委派一名新的縣令下來。
在新縣令到達之前, 縣令之職一般由縣丞暫為接管,主簿輔佐。
待新縣令到了夙縣之後,再移交新縣令。
這佘縣令表麵看上去是認罪自盡, 但諸多疑點不得不查,吳明硯也不怕麻煩,將這些疑點一一寫了文書送回中樞。
因她本身是監察禦史裏行, 有天子親賦的審案和彈劾之權,呈報是一回事, 無論上麵怎麽回應,她都有自行定奪的權利。
可惜,什麽都沒查到,她想定奪也沒法子。
本來還想跟吳顯意商量商量, 畢竟這回來昂州監察是她們倆的事兒,可吳顯意很明顯全程都不太在狀態,隻是在辦案過程中傳授了一些經驗, 其他的都讓吳明硯自個兒摸索。
摸索了一段時日, 吳明硯依舊一無所獲, 她們還有三個縣沒去。
無法再在夙縣耽擱下去,擇日便要啟程。
吳明硯還想著,吳顯意的心思都還在夙縣, 讓她自己留在這兒好了。
一方麵能夠悄悄看看唐見微,以解相思——畢竟這段時日吳顯意一直都是這麽做的。
另一方麵若是夙縣再有什麽情況, 吳顯意也能第一時間知道。到時候她從臨縣回來, 兩人再碰頭的時候, 說不定佘永明的案子就破了。
沒想到吳顯意並不想要繼續在夙縣待著。
“我和你一同走。”
“……”
算了,吳明硯心想,沒這個命這麽快升遷就別惦記了。
沒想到吳顯意補了一句:“朝中已經指派了新縣令前往夙縣,且著手調查佘永明的案件,咱們可以功成身退了。”
吳明硯聽她話中的意思似乎有些不滿,便問道:“誰啊。”
吳顯意拿起鳴鳥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夙縣本地的綠茶,茶香飽滿,香濃而清新。
“阮家人。”
這麽一說吳明硯就明白了,阮家人自然是天子的人。
史籍之中記載,阮氏一族在前朝相當傳奇。
阮氏一族在幾百年前乃是胡族血脈,投靠了前朝之後,出了一位蓋世勇將,還是位女將。
因皇室恩怨被牽連的阮家曾被滿門抄斬,幾乎連根拔起,但這位女將僥幸逃過一劫,在市井之中隱姓埋名生下一女。
此女之後可了不得,不僅建立了大蒼鄰邦、驍勇無雙的長歌國,更是高祖衛庭煦的甄皇後——甄文君。
因甄文君的關係,前朝天子曾經為阮氏平反,“阮”這個姓氏也重新出現於中原,且開枝散葉至今。
姓阮的人並不多,但凡姓阮,不是跟隨了甄皇後之姓的皇室後裔,便是被賞賜了阮姓的要臣功勳,分量都不可小覷。
衛氏、阮氏以及長孫氏,這大蒼開國時期相互扶持相互依存的三大古族,時至今日依舊勠力同心,鞏固皇權,鞏固三族共同打下的江山。
如今將阮家的人派到夙縣,用膝蓋想都知道是天子的手筆。
看來小小夙縣,藏著天家必爭的勢力。
吳明硯琢磨著這件事,更加猜不透上麵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的母族乃是寒門,全族就她一個人考入朝中踏上仕途,而且考的還不是進士科,往後到頭就是個五品,想要再往上走不太可能。
她不過是小小螻蟻,雖然都姓“吳”,可她家這個“吳”完全比不上吳顯意家這個“吳”。
這回能夠以“監察禦史裏行”的身份下查州縣,她全家那是點著爆竹歡送她的。
還以為自己真的有什麽可以升遷的希望,沒想到來了夙縣,就遇上了懸案。
莫非天家早就知道夙縣這裏有問題?才派她們來查?
可據她所知,吳顯意家裏和天子的關係並不算近,甚至和衛家有爭鋒相對的時候。
要是將要案交托到吳顯意之手……
結合前後一想,吳明硯忽然明白了。
恐怕她和吳顯意被派到夙縣查案,是天子的一個試探。
試探吳顯意對夙縣要案的態度,也就是試探吳家對天子的態度?
想明白這個關竅,吳明硯一身的冷汗。
虧她成日不吃不睡地調查,想要查明真相,恐怕天子早就知道真相。
而吳顯意若是輕舉妄動,做了什麽讓天子生疑之事,隻怕她都會被打成同黨,一同問罪!
吳顯意卻是一直引而不發。
吳明硯一開始還以為吳顯意是因為唐見微的事情心情不好,才甩手讓她來調查。
沒想到這姐姐早就將天家的想法吃透,為了保住自身,這才不動聲色。
即便夙縣這火燒了起來,她也是個救火之人,奮力清掃現場呢,誰能說她是縱火犯?
如今天子下派阮氏接管夙縣,也沒找她倆的麻煩,意味著吳顯意沒被抓到狐狸尾巴,而她吳明硯也算是躲過一劫了?
吳顯意已經喝了半壺的茶,而吳明硯麵前的茶已然涼透,一口未喝。
雖說腦內狂風不斷,想了個口幹舌燥,但想過之後吳明硯心裏明朗了許多,也暗暗覺得自己竟這麽聰慧,幾方勢力的糾纏經她這麽一拆解,已經了然於胸。
看來年輕的天子終於羽翼豐滿,下決定徹底收攏皇權,打壓異黨了。
吳明硯這頭剛有些明朗,卻聽吳顯意說:
“瀾氏懷上了天子的骨肉,馬上就要封貴妃了。”
吳明硯:“瀾氏?”
不就是天子最煩的瀾氏麽……
吳顯意:“天子不封後,貴妃等同於皇後,看來瀾氏要更上一層樓了。”
吳明硯:“……”
為什麽,難道天子又不打壓對頭了?
還是要拉攏瀾氏?
啥意思啊。
剛覺得自己聰明一點的吳明硯,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
吳明硯一行人在新縣令到達夙縣之前就走了。
主要是吳顯意走得利落,吳明硯也隻能跟著離開。
而完全不知道吳顯意來過夙縣甚至跟童少懸打了個照麵的唐見微,心思還留在扶滄山。
這些日子她倆私下尋遍了扶滄山的每一個角落,就差掘地三尺,愣是沒找到任何一處可以私藏輜重的地方。
就連險峰她們都去過了,能走的地方全都走了個幹淨,走不了的地界恐怕要運輜重去更是難上加難。
“到底在哪裏啊。”
唐見微和童少懸鞋都磨破了兩雙,依舊對這“寶藏”念念不忘。
大蒼文化昌榮,話本遍地,唐見微是看著紙質話本長大的,而童少懸抱著古早畫卷愛不釋手。
她倆都是看著各類故事成長,而這些故事之中都有尋寶的情節,那是大蒼稚童們最最喜歡的故事。
如今有寶在前,她倆都是被誇慣的聰明人,花了無數的心思,竟尋不到?
不可能!
越找不到就越是惦記,這幾日鬧得她倆吃不香睡不著,將整個扶滄山的地形圖畫了下來,從各種技術角度琢磨,輜重會藏在何處,又會以什麽手段隱藏。
宋橋和童少臨都注意到她倆的異常,小臉都瘦了一圈,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麽。
宋橋擔憂地問童少臨:“這倆孩子是不是又出了什麽問題?怎麽看上去跟行屍走肉似的?”
童少臨想了想,笑道:“阿娘放心,阿念和阿慎估計是在探索成人世界的大道呢。”
宋橋“咦”了一聲,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拉著大女兒私下歡樂地聊了起來。
童少臨也有想歪的時候。
誰能想到唐見微和童少懸並非她們所想的那般複雜,兩個還沒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正是因為“寶藏”而寢食難安。
夙縣的夏季,大雨連綿。
今夜又是一個暴雨之夜。
將臥房的門窗打開,讓濕乎乎的涼意從屋外透進來,今夜不用冰盆也能睡個踏實覺。
洗漱之後她倆躺在床上,唐見微依舊往童少懸的懷裏鑽。
冬天的時候躲到童少懸的懷裏是借著她的體溫取暖,本以為到了夏天天氣一熱,兩個人不便挨在一塊兒,取暖這事兒就會撂下了。
沒想到童少懸居然有一個萬分神奇的功能,冬暖夏涼。
前一段時日兩人鬧別扭的時候,沒有睡在一起。
那時候正是入夏升溫最為迅猛的時候,唐見微沒發現童少懸這特殊的體質。
等她們倆消除隔閡,重新睡到一塊兒,感情已然和之前不同,更深入了一些。
唐見微已經正麵告知童少懸,暗示她可以“為所欲為”,所以再次抱著童少懸入睡,就算在她的懷裏再肆無忌憚,童少懸也沒什麽好說,反而非常好脾氣地護著她,無論做什麽都由著她。
唐見微發現,隔著中衣的童少懸居然涼涼的,從胳膊到大腿,摸上去極為舒服,光滑又冰涼。
就算抱了一段時間熱了起來,隻要放開她自行晾一會兒,再回去抱的時候就會再次變涼快。
唐見微快要幸福死了,在她懷裏閉上眼睛,舒舒服服地享受:
“阿念,你說你怎麽這般能幹?夙縣冬日凍得我骨頭疼,夏天又曬得人脫層皮。而你呢,冬天的時候是小暖爐,夏天變成了小冰球。你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小菩薩嗎?”
童少懸扶著她的臉頰,讓她抬起頭來。
這是標準的親吻姿勢。
唐見微笑著閉上眼,迎上她纏綿的吻……
“我可不是什麽小菩薩。”童少懸凝視著妻子完美的臉龐說,
“我七情六欲都被你握著呢,修不成仙。”
唐見微右手臂從童少懸的胸前掛到她的肩頭,借力支起了上半身,將童少懸壓在枕頭上,又是一場濃情蜜意的深吻。
親吻這件事實在太快樂,唐見微從未想過自己會被這種感官享受虜獲。
有時候童少懸太知“禮數”,太過溫柔,反而讓唐見微覺得不太盡興,主動索取,絲毫不覺得不妥。
摁著童少懸吻了許久,待兩人喘著氣再次睜眼的時候,發現唐見微居然騎在她身上,一隻手壓著她的肩頭,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征戰沙場的女將軍。
“我是你的坐騎嗎?”童少懸不解地問。
“要不然你也騎我?”唐見微笑著扶住童少懸頭頂的床杆,靠得更近,散下的長發披在臉側、肩頭,讓她看上去真的像一隻魅惑人心的美豔妖獸,“我不介意。”
光是想到那畫麵就萬分刺激。
童少懸心頭發熱,直接坐了起來。
唐見微和她麵對麵,坐了上來,又是一陣熱吻。
奇妙的是,很多利於親密的姿勢,居然不用傳授她們自然就會了。
“嘶……”唐見微忽然抽了一口氣,童少懸聽到她吃疼的聲音,立即清醒過來:
“怎麽了?”
“我腰,有點兒不得勁。”唐見微很直接地告知自己的狀況。
童少懸著急道:“是不是我胡來,弄傷你了?!”
“哪兒啊,是咱們這幾日翻山越嶺給累的。本來傷已經完全好了,估計跑太多路,爬上爬下的,就算是好腰也會有勞累感。沒事兒不是複發。反正輜重也找不到了,咱們歇兩日就好。”
提到這事兒,兩人又是一頓喪。
童少懸讓她趴在床上,她為她按壓傷處。
唐見微其實很累了,童少懸揉摁的手法不知什麽時候變得十分老辣,摁得都是最舒服的地方。
腰部的酸痛感很快被童少懸安撫,唐見微被揉著揉著,居然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非常清晰的夢。
夢裏她回到了博陵,回到了和姐姐、紫檀躲在那間鬼宅的暗室裏,逃避唐家追查的日子。
和現實不同的是,在夢裏她沒能躲過,唐家人不知道為什麽居然發現了那個暗室,衝進來將她們抓走。
紫檀被關了起來,姐姐被送去鄉下,而她被綁上馬車,強迫她嫁給一個糟老頭子!
唐見微又喊又叫奮力掙紮,居然全然無效。
阿念呢……她的夙縣她的童府呢?
她才剛剛過上幸福的日子,怎可說嫁給別人就嫁給別人?
阿念!
我不要嫁給別人,我隻要嫁給阿念!
唐見微在夢裏大哭大喊,眼淚滾滾,直到童少懸將她輕柔地叫醒。
唐見微醒來時眼淚還掛在眼角,而眼前是一臉擔憂的童少懸。
童少懸將燈點亮了,扶著唐見微的肩頭,見她醒了,因擔憂而緊鎖的眉頭卻還沒舒展開。
“阿慎,你醒了?”
“我……做了個夢。”
“是,你應該做了個噩夢,一直在喊。”
“我喊了什麽?”
“聽不清。”
“我是不是打著你了?”
“沒有。”童少懸笑道,“你才不舍得打我。”
唐見微看了看周圍,是童家,是東院的臥房,她還在這兒,她還在童少懸的身邊,沒有嫁給別人。
唐見微張開雙臂,有點委屈:“阿念,抱抱我。”
童少懸見她又欲哭,心裏特別不好受,伏身來將她緊緊地抱入懷中。
被童少懸的體溫包裹著,唐見微一顆跳得發痛的心總算是平複了一些。
真的是夢啊,討厭的夢。
……
童少懸疼惜地撫摸她的腦袋,想要繼續安撫她一番,忽然唐見微抓住她的雙臂,直接將她往後推,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
童少懸嚇著了:“阿慎,你又怎麽了這是?”
唐見微雙眼都不會動彈了,模樣的確很嚇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
“還是忠義祠!肯定是!”
“啊?”
唐見微立即翻身下床,看了眼屋外,漆黑的雨夜什麽都看不見,但確實發掘秘密的最佳時機!
唐見微立即去找蓑衣,口中念念有詞:“我怎麽之前就沒想到呢……”
童少懸蹲到她身邊,可憐兮兮地說:“阿慎,你到底想到什麽了?別這樣,怪嚇人的。”
唐見微正處於極度興奮狀態,被童少懸這麽一問,樂了:“剛才我做夢,夢見在博陵鬼宅逃避追查時的事了。那時我就躲在一個暗室裏,也就是因為這個暗室,我們才逃過一劫。”
“暗室?”
“對。”唐見微雙眼雪亮,將蓑衣拍到童少懸的懷裏,
“若是我沒猜錯的話,忠義祠之下,一定也有一間暗室。那裏,就是我們苦苦尋找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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