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寒門之殤
看著已經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的管寧,李鍪無奈的搖了搖頭,費力的將管寧放平身子,蓋上被褥,第一個空酒壇子已經稀碎,第二個酒壇子李鍪將它抱走,抱著走出了房間。
看著高懸於頭頂的皎潔明月,李鍪揉了揉還在疼痛的額頭,拎著酒壇子找到院中的一個石墩子,一屁股坐下,就看著就著這月光,一口口的喝著酒。
“師弟好雅興啊,這大晚上的對著這明月,當飲一杯,當飲一杯啊。”書生從廚房鑽了出來,還是那一衫帛衣,還是拎著一個酒壺,風流不羈中透著一股子……矯情。
“師兄你這是躲了多久?”
“師弟這是……哈哈哈”
“聊聊?”李鍪指了指自己旁邊的石墩子,“反正我是沒法睡了,估計師兄也睡不著吧。”
“當然,現在一直睡,那明騎在馬上幹什麽。”
“什麽玩意?”
“無事,無事,聊聊,聊聊。”
“咱們的大師兄,叫戲誌才是麽?”
“對,先生都告訴你了?”
“恩,一句,喝一口,這不,把自己喝高了還在床上打呼嚕呢。”
“大師兄真的可以是縱奇才,給我寒門走出了一條路,哪怕他死了,依舊讓世家不敢輕視我寒門,更是教出了郭奉孝這鬼才之士,帶著我寒門繼續在這大世之中,甚至一度壓得世家不能不低首蟄伏。”
“郭奉孝,如此厲害麽?”
“郭奉孝那真的是縱鬼才,大師兄戲誌才死後,我寒門本來群龍無首,世家先有鍾繇獻計定鼎關中,再有陳群保證服中原世家,哪怕成不聲不響的荀攸都開始頻頻發力。”書生眼中光芒閃現,“可恨我寒門亦有大才,可惜無一人能辯駁他們,給曹孟德一條出路。”
“曹公問荀彧,何人可以接替大師兄戲誌才的位置,荀彧是一個實誠人啊,或許他也想再看看寒門的底蘊,就真的將郭奉孝推薦給了曹公。”
“這一入,仿佛鷹入九霄,龍入深淵,郭奉孝先是大手一揮,占兗州,吞青州,並徐州,然後尋機爭皇命,下豫州,再北上與袁紹爭鋒,問鼎這中原大地,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進而鯨吞下!”
“再奇謀頻出,鬥陳宮,敗袁術,斬呂布,曹公麾下第一謀的地方便無人可以撼動,然後放棄一切地位,設立校事府,可笑世家還以為他認慫服軟,短短時間,校事府探子齊出,校事四布,讓諸侯驚懼,更讓曹公麾下世家日日顫抖,生怕自己身邊就是校事府的探子。”
“一時間不但袁紹等人對校事府咬牙切齒,就連曹公自己麾下無論文武都對校事又懼又恨,世家隨恨,但是卻不得不蟄伏避世,不敢掠其鋒芒!”
“郭奉孝,厲害如斯?”
“郭奉孝眼光比旬公達更加毒辣刁鑽,大局掌控比陳群更加有力,就連寒門士子中最短板的朝堂之事,也另辟蹊徑,整個世家,僅有一個荀文若能夠和他爭鋒!”
“郭奉孝成功了,他不但幫著曹公問鼎中原,打敗了袁術,覆滅了呂布,趕走了劉備,最後還一舉擊敗袁紹,讓曹公成為了名副其實的下霸主!”
“他帶領著寒門,走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重將名臣,滿伯寧下酷吏,程仲德出將入相,毛孝先也成了下楷模,年輕一代也有棗袛,任峻,賈逵等人更是為曹公招攬到了徐晃與張遼二將,可謂是風光無限。”
“隻可惜妒英才,郭奉孝在正直壯年之時就生生的被老收了去,病死在床榻之上,這一次,我寒門真的群龍無首了。”
“上不會給我們三次機會,我們失去了戲誌才,失去了郭奉孝,我們就沒有機會了,可笑之前我們還把酒言歡世家子無能,不能與我等爭鋒自甘墮落一個個外調州縣。”
“結果呢,待奉孝一死,寒門之中再無人可為我等舉薦,下屬州郡縣都是世家子弟,已經連成了一張巨大無比的網,讓我們無縫可鑽。”
“奉孝死後,雖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動了賈文和,讓他接手校事府,保我寒門之安寧,可是時間流逝,我寒門後繼無人,就算曹公想要平衡寒門與世家也無能為力。”
“賈文和雖然被郭奉孝所動,同意接手校事府,但是他並不介入寒門世家之爭,開始世家子弟還懼怕毒士之名,尚不可對寒門出手,可是賈文和出了名的自保,幾下子就被世家那群人探明了底細。”
“然後寒門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可笑就在世家出手前夕,寒門居然還在內訌!甚至還出現了改投他人的想法,讓曹公徹底下了狠心!”
“程仲德臨死之前匡來了徐庶,可惜徐庶心中有了怨氣,不出一言,滿伯寧被打壓到了樊城,危如累卵,毛孝先也死在塌上,鬱鬱而終,剩下的要麽碌碌無為,要麽轉身投靠了世家豪族以保平安,雖然我們對他們也沒什麽怨言,畢竟貪生之念那也是人之常情。”
“隻是可惜了我寒門這麽多年的努力了!”
書生完了這些,拿起自己的酒壺,滿滿的喝了一大口酒,嗆得自己直咳嗽。
“師兄,寒門,就再也沒有希望了麽?”
“不知道,先生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他沒有得到過答案,程仲德也問過這個問題,他失敗了,滿伯寧也失敗了,毛孝先也失敗了,無數的寒門前輩一個又一個的衝了上去,一個又一個的倒在了那裏,沒有人再告訴我們寒門的希望在哪裏。”
“先生最後心灰意冷所以避禍在遼東之地,不入世,不談世,直詩經禮法,直儒家經典,在山穀之中定居,娶妻,生女,就想著從此了此殘生,誰知道最後出現了一個師弟,哈哈”
“先生有妻女?”
“有,先生都這麽大了,怎麽會沒娶妻呢,你有些常識好不好。”
“那妻女,為何…”
書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後麵的屋子,喝了一口酒,“好了,色不早了,快去睡覺吧,快去吧,明日還要趕路!”
“老頭子在屋裏睡得挺死呢。”
“廚房旁邊就是我的屋子,不嫌棄牛二那廝呼嚕聲太大,你就去我那睡吧。”
“唉,牛二師兄一看就是豪爽人,那師兄,我先過去了,你也早點歇息。”
“去吧,去吧。”書生擺擺手,繼續在石頭墩子上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酒,“蕊兒啊,你在那邊還好麽,可曾怪過為夫或是先生?”
一口又一口,酒水打濕了書生的前衫但是他渾然不在意,“想來那麽溫柔的你是不會怪罪別人的,你總是一個人承受。”
再喝一口以後,手裏的酒壺已經沒有酒了,書生低頭一看酒壇之中還有近半,哈哈一笑,“好一個聰慧的師弟,可以生不逢時,否則定能在這大世之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不過現在也不晚,我寒門雖已沒落,但是留下的可都是精華,隻要你願意,我們打造不出戲誌才這樣的全能之人,也打造不出郭奉孝這種縱鬼才,但是讓你成為一個合格的豪門領袖,還是做的到的。”
“一個鄉間子,有將門之祖,有不服輸的性子,有一個優秀的先生,還有足夠多的氣運傍身,哈哈哈,有趣有趣。”
罷,伸手將酒壇撈起來,直接豪飲,若非青衫帛衣平日裏也是溫文爾雅,就今喝酒的樣子和那山寨霸王也無二樣。
次日清晨,剛蒙蒙亮,丫頭張馨兒就從房間裏出來了,她很清楚的記得自己走之前父親過的話,“你要活下去,要讓他覺得你真無害,要努力的讓他覺得你有用處!”
“大哥過,讓一個人覺得自己有用,最好的辦法就是習慣並且享受自己的存在!”張馨兒腦子裏想著自己大哥走之前的話,然後跑向了廚房,她要開始給這些人生火做飯了。
剛到廚房門口就看見一個敞著懷,半倚在石墩子上的書生,依舊是抱著一壇子酒,一口一口的喝著。
張馨兒有些害怕的走過去,做了一個鞠,看見書生無動於衷,長出一口氣然後也不話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向廚房。
“有趣的丫頭。”書生在她跑進廚房之後,放下懷裏的酒壇子看向廚房的方向,眼睛裏哪裏有半分迷醉,嘴角上揚,起身回房去了。
房間裏李鍪和牛二呼嚕聲此起彼伏,牛二的呼嚕若是鼾聲如雷,那李鍪的就可以稱之尖銳刺耳,聽得書生連連搖頭。
將已經濕了大半的衣服換下,一身幹爽的書生再次出門的時候,王越已經開始對著朝陽緩緩舞劍了。
王越看到書生以後,也不話,書生也不和他打招呼,就這麽在旁邊看著王越舞劍,朝陽照在他們身上,仿若一副畫卷。
應該,這就是一幅畫卷,在另一個方向上,原本在遼東當吏的張琛看著這一幕反手拿出一張白帛,從包裹裏抽出筆墨,就在這院中,在石墩上揮筆作畫。
一老者白發迎風輕舞,手中寶劍殺氣凜然,旁邊書生溫文爾雅,雙手一前一後靜靜觀賞嘴角含笑,廚房炊煙繚繚,廚娘在窗邊洗手做湯,朝陽初升,這一幕安靜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