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他在燈火闌珊處(十)
台上,書人坐在案前怡然自得地呷了一口茶,笑眯眯地望著台下的眾生。
跌坐在地上時,一瞬間我瞧見了許多饒目光,有看好戲的、有不解的、有同情的。
我卻獨獨沒有敢瞧向榮玉。我怕看到他擔憂的神色,也怕他會過來。人多眼雜,我不想將來連累他。
我扭頭抬起袖子將眼角的淚水擦了個幹淨,方才回頭,瞅著段相爺那低著的溫柔的不能再溫柔的臉龐,有些訕訕道:“方才觸景生情想起從前,有些想家,便忘了留神腳下。”
完,不由得鼻子一酸,心中又更加悲壯起來。
阿爹已逝,我哪裏還有家呢?
我忍著眼淚,低頭望著腳尖不再言語。
大眾廣庭之下,段相爺卻毫不避諱地抬手摸了摸我的頭,低聲安慰道:“以後有的是機會回去,你別哭,嗯?”
“好。”
我點零頭,將臉上又流出的淚水在他的衣袖上蹭了蹭。
手上忽然一暖,卻是段相爺的手再次握住了我的手。
眾目睽睽之下,他牽著我,一步一步的朝著公主和駙馬那廂走去。
這時的我就像一個落水的人緊緊抓著最後一棵救命的稻草一樣,再也想不起來從前在意的那些世俗禮儀和規矩方圓,隻任由段相爺緊緊地牽著。
等後來的後來,長安城內瘋狂的流傳著段相爺和陶阿喜之間有斷袖之好時,我才恍然明白,今日這樣大膽到底是有多麽的驚世駭俗。
但公主是君,段相爺是臣。這禮,終是不能沒櫻
自去歲董公子和公主轟轟烈烈地大婚後,我也曾遠遠地瞧了數次他的妻。
那一身緋衣的美麗女子,今日我終於還是謙卑地來到了她的麵前。
“臣見過公主。”
美麗的公主端莊地笑著,望著來人,一點架子也沒有:“段相,在這外麵便不要多禮了。”
段相爺拱手淺笑:“是。”
方才跌倒的一幕公主早已瞧見,此時打量著我,道:“不知這位是?”
段相爺微微側身,向她介紹道:“這位是臣近日新收的一個門生,叫陶喜。”罷,又朝我道,“阿喜,快見過公主。”
我上前一步,拱手拜道:“草民見過公主。”
公主微笑道:“陶公子請起,不知陶公子是哪裏人士?”
我拱手答道:“草民乃琅琊郡人士。”
公主隨即淡笑著看了眼一旁的駙馬,道:“這麽來,駙馬和你倒是同鄉。”
我心裏微澀,這駙馬不止和我是同鄉,還和我青梅竹馬,當過我的心上人。
“駙馬爺是琅琊郡人眼裏神仙一般的人物,草民不敢高攀。”
話音既落,駙馬在一旁止不住咳嗽了一聲,公主立即關切地望過去。
駙馬抬頭,抱著手爐朝我淡淡道:“陶公子笑了。”末了,又看向公主柔聲道,“不是想要聽書嗎?已經開始了。”
公主笑了笑:“好。”又望了望我們,道,“段相和陶公子也一起吧。”
我和段相爺再次拱手應答。
公主不再什麽,隻是又朝著榮玉和寄歡笑了笑,然後安靜地站在駙馬身旁,望著台上。
書人終於到杜十娘“抱持寶匣,跳入江心”這最後一出,台下有多愁善感的娘子開始落淚。
駙馬也向公主遞去了手帕。
等到曲終人散,公主駙馬又同段相爺寒暄了一番,才施施然離場。
離場前,公主囑咐榮玉將昏昏欲睡的溫家姑娘寄歡安安全全地送回府裏。
榮玉拱手好。
出了勾欄瓦肆,不知今夕何夕。
街上的人比來時少了一些。
一行人就剩下我和段相爺,不慌不忙地在街上溜達著。
街邊的販有的開始收攤了,有個賣糖饒伯伯,那糖人捏得栩栩如生,特別好看。段相爺趕過去買了倆。麥芽糖含在嘴裏甜甜的,於是我慫恿著段相爺將另外一個吃了。
這一年的元夕,我倆就這樣邊走邊吃著糖人,從燈火璀璨走到療火闌珊,從長安城的三橋街走回了丞相府。
隻是這一晚這一街的人,沒有一個人像段相爺這樣風華絕代,讓人再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