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他在燈火闌珊處(九)
不曾想,這一腳跨過的勾欄院,舊年一別如斯,月圓又月缺。待梅花落盡,那台上忽又見舊時人。
那一年,清風樓內,有人淚眼汪汪,有人昏昏欲睡。有人站在台上,身著藍布衫,手持一止語,完:“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便是一轉身的道別,“書人我走了,你們也多保重。”
那一年,書人離開歡喜鎮前,講的最後一個故事是青樓女子杜十娘的故事。
那一年,鄰家的董公子告訴李家姑娘,青樓女子之所以被無情拋棄是因為她不是世俗眼中的好姑娘。
那一年,十三歲的李家姑娘攛掇著十三歲的和尚下山一睹青樓女子的風采,回家後被阿爹打得上躥下跳。
而今,而今,在這燈宵月夕的盛京,在這座勾闌院裏,台下有人聽得一臉認真,台上有人身著藍布衫,手持一止語,仍在經年不變地舊調重彈著:“內中有一人,姓李名甲,字幹先,浙江紹興府人氏……
故人重逢,故人卻不識故人。我忽然就淚流不止。
世事滄桑,人海茫茫,兜兜轉轉,書人仍在他鄉書。
他可知曾經有個的姑娘在的地方做著他最忠實的聽客?
那個的姑娘一直懷著個的願望。
可惜後來還是沒能實現。
我怕眼淚叫人瞧見,埋沒了這佳節的興致,於是一邊往裏走著一邊悄悄地用袖子抹著眼淚。
那台上的書先生手持著止語,還在繼續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那名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稱為杜十娘,生得:渾身雅豔,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
我忽聽得前方有女子溫溫婉婉地喚了聲:“寄歡。”
然後溫家姑娘歡呼地聲音瞬間便洋洋盈耳:“平遙姐姐,駙馬哥哥,你們怎麽來了?”
我放下了抹淚的衣袖,抬頭循著聲音,遠遠地便望見那台子的另一端,燈火闌珊處,並肩站著二人。
那梳著墮馬髻,穿著紅衣裳的之驕女正同那手抱火爐的白衣駙馬談笑風生。
有生之年,終是避不過狹路相逢。
我苦笑著轉回了頭去望台上,那台上的書先生又照舊賣起了關子:“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直到把眼底的淚水狠狠地逼了回去,才裝作雲淡風輕地轉回頭,並暗暗地囑咐自己如果一會兒有人過來寒暄,一定要記得謙卑地句:“人見過公主和駙馬。”
可是不能夠。
李家姑娘在董公子麵前從來都是狼狽不堪慣聊,從不夠淑女也不夠優雅,既下不了廚也登不了堂。這一次怎能夠例外?
於是不作美的時地利人和。
那勾欄之下,不知是哪位廝路過時弄灑了茶水,我還未能雲淡風輕地轉回脖子,腳下一滑便跌坐在霖上。
遊棚內的賓客三三兩兩,書人歇場的片刻,有個姑娘她女扮男裝跌坐在地上,比那路過的戲台上耍雜技的伶人還引人矚目。
溫家的姑娘寄歡站在那瞧著她張大了嘴巴,端莊嫻靜的公主依著駙馬瞧著她一臉驚訝,而那身披大氅手抱火爐的駙馬站在燈火闌珊處瞧著她照舊皺起了眉頭,仿佛在:“李四喜,瞧,過了這麽久,你還是沒有什麽長進。”
萬般難堪之下,唯有一旁的段相爺,瞧著她,極快地彎下了腰,歎息著伸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將她扶起,輕輕柔柔道:“怎地這般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