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他在燈火闌珊處（八）

  長安城三橋街上赫赫有名的北瓦，我們一行人進去的時候，各個勾欄裏麵都早已賓客如雲。勾欄之下，人聲鼎沸，喝彩聲，拍手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溫家姑娘吃著糖葫蘆，攜著榮玉在前頭東張西望，走馬觀花的瞧著。而段相爺同我，同那春幡，路過了嘌唱的戲台，途經了散耍的遊棚，穿過茫茫的人海，在後麵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


  在這盛大的節日裏，好似城內千家萬戶的人們都紛紛湧到了街上，來湊一湊熱鬧。禦街之上雖然人頭攢動，但尚可流動，緩緩行走。而這瓦肆內，十五座勾欄之下，越往裏走，卻越是人人肩碰著肩，腳挨著腳，挪一步都是難為得緊。


  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心情好，盡管瓦子內摩肩接踵，步履維艱，等待的老老少少們卻都顯得耐煩的很。行走停歇的空兒，他們便抬頭觀賞著戲台上的一出出唱雜耍，不亦樂乎。


  後來我摸著了章法，亦隨他們一一抬頭觀賞著。如此這樣一間一間地挪著，等挪到第九間勾闌內，一抬頭，卻聽見那戲台上的諸宮調唱的是《董西廂》。


  正是鶯鶯與張生長亭分別那一出。那早已哭成了淚人兒的鶯鶯正對著張生依依不舍的千叮嚀萬囑咐道：“張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來。”


  戲台上的張生上前一步，對著那心上人拱手，意氣萬千：“生這一去白奪一個狀元，正是青霄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


  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


  戲台上的崔鶯鶯淋漓襟袖啼紅淚，我心底終還是不可避免地起了些波瀾。


  那一年，董公子意氣風發赴長安之時，我何曾又不是這般舍不得？

  但自從見他寫下那橫渠四句，我便知，便知我的董公子他是頂頂有抱負之人。


  誰燕雀不懂鴻鵠之誌，李家姑娘雖然生平無大誌，卻從不曾奢望過可以用兒女情長困住董公子。


  離別的那早上，我趴在門縫裏望著他遠去，也曾像此時的崔鶯鶯哭啼啼地擔憂張生飛黃騰達後停妻再娶妻一樣，擔憂著董公子金榜題名後同我越來越遠另結新歡。


  可是才子佳人故事流傳的最初版本，那張生還是違背了長亭之諾，始亂終棄，拋棄了相府千金崔鶯鶯。


  而後來，我和董公子這場青梅竹馬的故事，也以他風光做了駙馬爺潦草收場。


  台上比司馬青衫更濕的鶯鶯還在同張生私語著：“若見了那異鄉花草，再休似此處棲遲。”


  我猶自歎息地望著，手上忽然一暖，被人握住。癡癡呆呆地抬頭去瞧，前麵擁堵著的人群不知何時已散了去，慌忙間段相爺牽住了我的手，朝著下一間勾闌走去。


  如此又過了幾個勾闌，人潮湧動一波接著一波，那本就在前頭的溫家姑娘和榮玉，早已不見了身影。隻餘她的丫頭春幡，還在我們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


  好在榮玉為人穩妥，有他在旁陪著，倒也沒人著急。等我們又慢慢地挪了會，觀賞了會台子上的歌舞，終於來到了最後一間勾闌。


  相較於前麵遊棚裏的人山人海，這一間要顯得清冷許多。隻有三三兩兩的賓客站在勾欄之下，認真地望著台上。那著粉色衣裳的姑娘同那白衫的少年，並肩而立，尤為醒目。


  方才溫家姑娘進來前，要聽書。這一路逛下來，前麵都未曾瞧見哪個勾闌裏有書的。此時他們瞧著台上，這般津津有味，想必便是此處了。


  自出了酒樓，一路寒著臉未同我搭腔的段相爺，在跨過最後一間勾闌院的門檻時，忽然不鹹不淡地道：“他們兩個這樣遠處瞧著，倒也般配。”


  我心知他的是誰，卻不意瞥見他還牽著我的手，於是略微掙紮了，將手從他掌心抽了出來，背在身後，瞧著那二人道：“若是兩情相悅，確實是再般配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