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在燈火闌珊處(二)
臨近元夕,段相爺愈發的忙碌,整日裏早出晚歸。自那雪夜裏同他一起回了臨鬆院,我有好幾都沒見著他的人影。
正月十四那晚上,我同清荷正敞著門圍在爐邊吃晚飯,段相爺忽然風風火火地帶著十九回了來。我以為他是回來要找什麽東西,然後再出府去。不曾想,他高高興胸進了來,讓清荷添了雙碗筷,直接不急不忙地坐下來同我們一起吃了。
本來清荷與我正邊吃邊愉快地八卦著京兆尹家的公子被當眾打了板子一事,結果段相爺一坐下,她便開始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了。她匆忙地瞅了瞅院中的十九,竟然找了個很好的借口:“相爺,公子你們慢慢吃,我去找十九一起吃。”
我默默地瞧著她端著碗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好笑,這丫頭怕相爺怕的,都不知羞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相爺是豺狼虎豹呢。
驀地,碗中一重,我低頭去瞧,段相爺正往我碗裏放了塊紅燒肉。我又下意識地去瞧他,燈光下,他意有所指道:“有這麽好笑?”
我用筷子戳了戳碗中的那塊肉,抬頭再瞅清荷,丫的已經連同十九不見了人影。我忍不住吐槽道:“清荷很怕你。”
段相爺亦往門外瞅了一眼,而後又瞅著我,順著話茬問道:“那你怕不怕爺?”
怕嗎?
我想起從前在歡喜鎮初見的時候,這人手執折扇,麵若冠玉,目若桃花,笑意盈盈地望著我,明明宛若話本子裏講的謫仙一般,我卻莫名生出了畏懼之心。
後來同他一起翻山越嶺,跨過江河,走完了那段最艱難的路,我卻越發覺得這人深不可測,不宜深交。
再到後來他自報家門,我隨他進了相府,無論是被周到的照顧,還是我犯了忌諱時被罵,我亦都是誠惶誠恐。
但是而今,琅琊郡走了一遭回來,我想我是不怕的了。
回來那日,清荷她發覺我同相爺之間有些不一樣了,我追問她哪裏不一樣,她沒能出個所以然來。之後我自己又懶得去想。如今想來,清荷口中的不一樣,便是此趟回來,與段相爺相處,我坦然了許多吧。
房中燭火通明,段相爺的一雙桃花眼,被照的熠熠生輝。我自是覺得沒什麽好相瞞他的,於是坦誠道:“以前怕,現在不怕了。”
段相爺笑了笑,眸子裏都是暖意,隨意地起了另一件事:“聽京兆尹家的公子今日在府衙被當眾大打了二十板子。”
方才我與清荷聊這個正是興頭上,此時聽了,便不由點頭道:“我也聽了,京兆尹大義滅親,那大公子被打的鮮血都染紅了衣衫,圍觀的百姓莫不拍手叫好。起來,男子因這般齷齪之事被杖刑的,大周還是頭一例呢。古往今來,世人總是喜歡寬待男子,苛待女子。依照大周律法,若有女子犯了奸事,就要被處以杖刑。而男子若犯了慈事,大多都是大事化,事化了。正因這樣厚此薄彼,那些紈絝之輩才敢如此大膽,時常視女子為玩物,隨意輕薄侮辱。而今,京兆尹大人也算是為這世間女子出了一口惡氣呢。”
段相爺笑盈盈地聽完,又夾了塊紅燒肉到我碗裏,道:“李家姑娘這般通透,又嫉惡如仇,若是進了仕途,想必將來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我盯著那塊紅燒肉,不由有些發怔,難道是平日裏被打擊的次數太多了?不然段相爺現在如此誇獎,我怎麽還有些不適應呢?
從前阿爹在時,每當我為男尊女卑之事憤憤不平胡言亂語,阿爹總是喜歡捂住我的嘴巴,擔心我有朝一日禍從口出。沒有想到權傾朝野的段相爺,卻是個不在意男女尊卑的,我心下歡喜起來,嘴上卻還是謙虛道:“相爺您可太抬舉我了。我這般性子,胡言亂語的,怕是在朝堂上自己都保不住,又怎麽為國為民呢?”
段相爺大大咧咧地將後背靠在了椅背上,一雙桃花眼卻灼灼地盯著我,驕矜道:“有爺在,你怕什麽。”
我心下一頓,忽然就豁然開朗起來,人常雲赤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如今一無所有,又怕什麽?反正再不濟,還有段相爺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