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雪滿長安道(一)
別了王廊大人,沿著來時的徑往回走,走了好遠,回頭看,那蒼顏白發的老翁依舊佇立在籬笆旁。我想起那年的阿爹,站在家門前的棗樹下,也是這樣煢煢孑立,望著我漸行漸遠。
這一生,為官為民,在朝在野,為了那年少時所學的道,他們皆選擇孑孓而行,走出了千萬分的寂寞。
綿延泥濘的路上,我注視著前邊那身著白袍之人,他挺拔著身子卻每一步都盡量走得坦然從容。世人眼中的佞臣賊子啊,這條迂回的泥濘之路,你又是否走得如同他們一樣寂寞萬分呢?
臨近傍晚,北風依舊,再難走的路,也終會走到盡頭。
杳無人煙的村口,除了一人一車兩馬,便隻剩下幾棵枯藤老樹和一塊孤零零的石頭。斷腸人在他鄉,昏鴉卻不再棲於枯樹。樹下的的那塊石頭上,不知是誰家的稚子可愛如斯,偷拿筆墨在上麵寫著“無為村”三個歪歪斜斜的大字。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我跺了跺腳上一路粘的泥巴,準備隨在段相爺身後進了馬車內暖和暖和,忽然瞥見不遠處有位年輕的婦人正懷抱著嬰孩急匆匆地往村口趕來。
溫家七郎牽著墨染,也瞧見了,道:“是前麵那戶人家的娘子,晌午便是她給我們指的路。”
段相爺掀起了轎簾,道:“色已晚,還是問問她可是有什麽要緊事罷。”
待娘子走的近了,我這才瞧見娘子懷裏抱著孩子,裹得嚴嚴實實,她清秀的眉眼之間全是憂色。七郎牽著墨染,一改紈絝之氣,上前詢問道:“娘子,可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娘子福了福身:“見過幾位相公,萍水相逢,本不改叨擾,但是孩子得了瘧疾,村裏沒有郎中,還請各位相公行個方便,捎我們娘倆一程到附近鎮上的醫館。”
氣嚴寒,娘子卻因著急,額間隱隱有汗流出。這大概便是女本柔弱,為母則強罷。我掀起轎簾子,朝娘子朗聲道:“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外麵冷,娘子快上來罷。”
七郎也同她:“正好順路,娘子快上車罷。”
娘子再三道謝,方才抱著孩子上了車。
她大概沒有料到車內還坐著人,等我把孩子交給她,人坐進了馬車去,發現她坐在那有些局促不安。
為了使她寬心,我指了指一旁閉目養神的段相爺,胡亂謅道:“娘子請寬心,這位是我家大哥,外麵騎馬的是我家二哥,我們一家是來尋親的,絕非什麽壞人。”
娘子聽了,靦腆地朝我笑了笑,似是為方才的不安有些不好意思。
車廂內比來時多了兩個人,雖顯得擁擠了些,但也暖和了許多。馬車晃晃悠悠走到半路,孩子大概是又開始不舒服,哼哼唧唧的哭著,娘子耐心地低哄著拍著。
我以為段相爺會極其不耐煩這些,不曾想到直到鎮上也沒見他皺下眉頭,隻是安然地閉著眼睛。
到了鎮上的醫館,娘子抱著孩子下車,段相爺破荒地開口問道:“看完郎中,你和孩子可有法子回去?”
娘子答道:“我家官人在這鎮上開了間粥鋪,他日常在這裏,等孩子好了他會送我們回去的。”
段相爺由淬零頭,未再多問,繼續閉目養神。
馬車繼續前行,等我們一行人再次回到蔚縣客棧,已是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