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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去就真的沒救了

  夜色越來越濃了,幾十個匠人做好了掉腦袋的準備,正氣凜然,相互打氣,各自散去,而潘安年就在遠處,親自盯著這群人,雖然很無奈,但確實沒法子,隻能如實回稟黃老爺子。


  隻是,就在這個時候,潘安年若有所感的扭頭,上仙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身後了。


  “上仙。”


  他趕緊拱手行禮——不要磕頭禮的規矩,現在差不多也適應了,見上仙拱拱手鞠躬就行了,不用老下跪。


  “不用管這些人。”


  潘安年一聽對方這語氣,心裏就有點方了,他趕忙說:“上仙,這些人隻是一時想不通,並不是有意冒犯上仙的,在下會再勸勸他們……”


  珂芋看了他一眼:“你想到哪裏去了?我的意思是,不用管這些人主動放棄大好的機緣。”


  “希望他們的堅持能有始有終,別到時候哭著求我就行了。”


  潘安年完全不明白上仙這話是什麽意思。


  直到他沿著田間小路,回到臨時搭建的小村子裏,也依舊沒想通。


  不過,看意思,上仙是沒有要殺雞儆猴的意思,這讓他鬆了口氣。


  本來這事兒,也不輪不到他一管事的親力親為——他最近忙得要死,如果隻是盯梢的話,其實隨便找個人就夠了。


  但是,當下正是用人之際,這些匠人都大有用處,況且大家一路扶持,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潘安年實在是不願這些人惹怒上仙,自尋死路,這才有夜晚主動加班,親自盯梢的舉動。


  然而珂芋一席話,讓他不得不打道回府了——上仙都親自說別管這些人了,他就算心裏不願意,也不至於死心眼到非得當場抗命吧?

  火焰閃動見,陰影長短不定,一個巨大的身影,正借著明亮的月光,在一個小篝火旁邊看書。


  潘安年扯了扯嘴角,是陸二甲。


  這人實在是太木訥了一些,夜晚本就很安靜,而他走路的聲響又不弱,還拿著火折子,可這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如果這個時候來了林豹……算啦,大概也打不過這個糙漢子。


  他坐到這個一臉凶相的糙漢子旁邊,對方終於有了反應,努力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潘管事,你好啊。”


  ……好個鬼!


  潘安年看到這張臉就氣得不打一處來。


  首先這個笑容很難看,其次他不懂,這人沒照看好黃老的孫子,怎麽還有臉活著?!即便是還有臉活著,還能活得這麽自在,成天在黃老麵前晃悠,考驗老人家修身養性的功夫……這已經不是缺心眼了,這是腦袋裏根本什麽都沒想吧!

  “你倒是無憂無慮。”


  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潘安年歎了口氣,而陸二甲聽了,隻是點了點頭,說:“最近大家是挺苦的。”


  廢話!


  雖然是憤懣不平,但潘安年很快又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和傻子計較什麽呢?


  於是兩人之間安靜了下來,陸二甲見他不像是有話要說,低頭又開始看書了。


  而潘安年歎了一口氣,突然說:“你不要亂說話。”


  陸二甲剛低下的腦袋又抬起來,杠了一句:“我從不亂說話。”


  潘安年深呼吸,告訴自己,自己雖然年輕,但是養氣功夫還是很厲害的,過了一會,他才說:“上仙不食人間煙火,真會磨人啊……”


  陸二甲沒接話,隻是一臉困惑。


  潘安年以為他不懂,當然,也沒指望他懂,他隻是有滿腹的牢騷,不吐不快。


  至於會不會被上仙聽去——他又不怕,大不了不就掉腦袋嘛?

  能活到現在的沒有孬種,如果他的肺腑之言,能讓上仙改變想法——哪怕隻有一點點,他這顆腦袋交上去又如何呢?

  一死了之多簡單啊,逃亡路上,受不住了,摘取霧林裏隨處可見的毒草,一家人一起整整齊齊的還少嘛?

  活下來才是最難的。


  “不說那龐大的下水道網絡、風口和不知道是個啥意思的靈路網,但是道路要求全部用蜃灰和石磚的耗材……”


  “整個城池,那麽大一塊地方啊!”


  這裏沒有打樁機壓路機攪拌機吊車,都沒有,蜃灰(貝殼等磨成的粉末,本質為水泥的一種)和牆漿(多是糯米石灰漿)是人工攪拌的,磚頭是人工吹拉燒出來的,木頭是樵夫砍的,花了大力氣拖回來的。


  一磚一瓦,一石一牆,都是人力堆出來的。


  老費功夫了。


  所以這一算啊,差點把潘安年嚇死。


  這裏早就有混合建材的概念了,除了配比不同的各種石磚之外,還有類似於混凝土的泥漿,然而,比起珂芋上輩子的基建大國所用的混凝土鋼筋建材,真的差出天遠,根本不足以在支撐這個地下網絡的同時,還要撐住地麵上各種建築。


  最後,因為這個世界就算不是修真者,也存在著習武之人,他們氣力比常人大出許多,因此城池需要更加結實!

  笨辦法就是增加地樁的數量和城牆的厚度,而成本和工程量……


  潘安年粗略一算,成本大約等同於四百六十六個柏溪城。


  他把其間的緣由,如此這般和陸二甲一說,後者想了想回答:“可是,那仙宮多漂亮啊,上仙揮揮手就建成了,肯定瞧不上,所以這城若是成了,最後還不是咱們自己住?”


  潘安年一愣。


  而陸二甲又慢慢的一邊想一邊說:“這城好啊,布局比咱們柏溪城好多了,而且夠大,又霸氣,咱們可以把鄉親們都接來住。”


  “而且,上仙不也說過,石製建材她可以全額提供嘛?你瞧,光是這地樁要用的龍脊石,就要幾十根,而幾根龍脊石就可以換咱們柏溪城了。”


  潘安年皺起眉頭:“陸二甲,你是真的憨憨,上仙怎麽可能提供給咱們龍脊石這種上好的建材?就算是清羽門的山門,也沒舍得用這麽多龍脊石!”


  “而且你以為龍脊石我們用得了?不說怎麽切割、打磨,沒有強大的溝通靈氣的本事,龍脊石這種先天有靈的樁釘,根本不會幫我們釘住城池的基底,打了也跟個木棍沒啥兩樣!”


  陸二甲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指了指東方:“那邊的淺土下邊,就是龍脊石礦,好大一條啊!”


  潘安年有些眼熱,畢竟,誰不希望自己的家,地動山搖依舊穩當,千百年後屹立不倒呢?


  龍脊石就是這般奇物,但一根龍脊石是沒用的,想要釘住一座城,隨便就需要十幾根,但就算是清羽門,都沒法一口氣拿出這麽多龍脊石。


  可是隨即他就冷靜下來了,覺得自己怎能和陸二甲一個智商?

  上仙這批龍脊石肯定有自己的用處,反正不是給他們用的。


  “那些龍脊石,你就當做沒看見吧。”


  陸二甲又擺出了一副困惑的模樣,而後,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欲言又止。


  “咋了?這副表情?”


  “我……”陸二甲頓了頓說:“我要是說了,你又要打我了,可是不說又不行。”


  潘安年下意識的摸了摸手掌,心說當時揍你的時候,我的手比你連的臉痛多了,結果還要裝作成功掌嘴的模樣,他容易嘛!

  等等……那會兒,是因為啥被黃老勒令掌嘴陸二甲來著?


  “這事兒……你自己腦筋不好,受了刺激,我理解,畢竟十幾條人命呢,可是你……總之,這事兒你莫要在黃老麵前提了!”


  “可是……算算日子,再不去接,他們就真的沒救了。”


  潘安年定了定神。


  三大家的孫兒,留下來的血脈全死了,這事兒發生了三周之前,也就是遇見肖元長老一周之前。


  他們遇上了林泣犬遊獵,這些恐怖的妖犬成群結隊,眾人手舉火把和武器,奮力反抗,所幸林泣犬狩獵範圍極大,遠處還有其它獵物,他們才能僥幸逃脫。


  可是,肉嫩鮮美,適宜給幼犬磨爪子的幼童,則遭到了重點關注。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疲憊不堪,自顧不暇,在霧林之間跑散了,負責看護幼童的幾名武夫亦是全部亡於血盆大口之下,隻剩下陸二甲。


  他最後與眾人匯合,打死幾隻緊追不放的林泣犬,說他將孩子們藏於一處樹洞之中,然後引開了林泣犬。


  黃老趕緊派人回頭尋找。


  然而當幾個漢子強打精神,冒死回到陸二甲所說的樹洞附近,卻見幾十隻林泣犬在徘徊。


  他們心中一涼,覺得不管陸二甲是不是臨陣脫逃,那些孩子們肯定都沒救了。


  嚐試了好幾次,依舊無法接近,而一旦被發現,他們一個都跑不掉,不僅救不回那些孩子,連自己都要賠進去,而考慮到大家目前的情況,每一個戰鬥力都很珍貴,當下也隻能返身回去複命。


  黃老爺子敲著煙杆,煙袋敲掉了都渾然不知,最後決定不回頭了,繼續前進。


  陸二甲一聽就急了,算算時辰,如果那些林泣犬還在徘徊,沒有散去,這不恰恰說明了它們還在尋找那些孩子嘛?


  不然的話,早就進食完畢,速速離去,尋找下一處獵場了——一個這麽大的族群,想要都不餓肚子,可沒那麽容易。


  可是,陸二甲剛開口,黃老爺子就氣得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最後讓潘安年掌嘴。


  “唉,我也和你說句實話吧——你以為這點彎彎繞繞,黃老爺子會看不出來?”


  陸二甲愣住了。


  “他都明白,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一隻林泣犬,咱們至少要五個人相互配合,才能確保將其斬殺而不折損武夫——不是人人都是你,能單獨打死一頭林泣犬啊,陸二甲。”


  “若是放在以前,咱們柏溪城不缺武夫和武器,這些畜生再多又如何……”潘安年忍不住唏噓,“如果咱們真的回頭救,救是能救下,可是原本不剩幾個的武夫和幾百士兵,怕不是要全部折損進去!”


  “那之後的路怎麽辦?”


  陸二甲沉默了。


  “你明白了吧?黃老當時,究竟麵臨著何等艱難的抉擇……”


  陸二甲等了等,終於找到了一個開口的機會:“那些孩子沒死。”


  “又在說這種胡話,這都過去多久……”


  “那些孩子沒死。”


  陸二甲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略帶苦惱——他實在是不懂,自己隻是說實話,為什麽這些人就是不信,不僅總是打斷他說話,還對他拳腳相向,仿佛他做錯了什麽事情。


  難道,他們現在還不想去救人嘛?那隻能他自己去了,不知道如果去仙宮那兒,求上仙打開穿界門,上仙會不會同意……


  潘安年也很苦惱,但是苦惱著,苦惱著……他居然心生一個想法:

  難道陸二甲不是傻,他是認真的?


  “因、因為我的鐵棍……”


  對方提了這麽一句,潘安年突然發現,這人手裏一直拿的黑漆漆的奇怪棍子,好像不見了?

  陸二甲有一根寶貝鐵棍,幾乎從不離身,就連起夜都要帶著,最近……好像不見了?


  是從什麽時候不見的?!

  潘安年摁住了太陽穴,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他這個人記憶力極佳,不可能這麽多次,都沒有注意到這種細節!


  為什麽直到對方主動提一句才想起來?

  “實不相瞞……我能穿過黑域來到柏溪城,多虧了那根鐵棍,但師傅總說,鐵棍的事情,說出來就不靈了。”


  潘安年額角全是冷汗和驚喜,他一把拉住陸二甲:“你確定他們還活著?”


  “如果他們都沒了,鐵棍會回到我手裏。”


  確定了這件事情,潘安年趕忙拉著陸二甲去見黃老爺子!

  這可是天大的喜訊!


  “等等……我的書!”


  陸二甲發出了心疼的哀嚎。


  少頃,珂芋具現出身形,撿起了地上書本。


  “怎樣,阿餘前輩,有看出什麽門道來嘛?”


  “門道說不上,不過……嗯,有趣,之前沒有仔細看,居然漏了。”


  珂芋說:“阿餘前輩,您就別賣關子了。”


  “不出意外的話,陸二甲應該是個丟了所有道行的古修殘魂。”


  珂芋聽了,緩緩畫出一個問號,表示自己聽不懂。


  “你知道啦,黔玉之禍後,紫雲國沒了,修真者對凡人的態度出現了巨大的變化,堪稱180度大轉彎,但是呢,也不是所有修真者都願意這麽幹。”


  “所以,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修真者,認為自己是新世代,就把這些遵守古禮,還願意站在凡人那一邊的修真者,戲稱為古修,冥頑不化的老古董。”


  “詳細你也不用知道了,反正這個陸二甲,確實是個殘魂,雖然用秘法填補了空缺,但就和人缺了胳膊和腿,裝了假肢差不多,到底還是比不得原來的,可能是因為這樣……他才有點呆。”


  “而且還丟了全部修為,神魂比凡人還脆弱,慘得很啊。”


  珂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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