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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思考了很長時間。
龍族的傳承對他而言重要嗎?毫無疑問, 非常重要。化龍之前,他還能勉強用普通妖修的功法, 可如今, 他必須按照龍族的修煉辦法才能前行。
他必須得到。
可是,就此放手, 他便無法為卓煜實現夙願, 報答他的恩情。
沒有卓煜, 就沒有今日的昭華。
他斟酌著, 遲疑著, 久久無法回答。
時間太久, 周圍的人開始露出訝異的表情, 似乎都沒有想到他這麽難抉擇——放眼十四洲漫長的曆史, 為男人放棄道途的女人,總有那麽幾個,可為了女人放棄前途的男人, 屈指可數。
大丈夫何患無妻?男人對力量和權勢的渴望, 總是超越兒女情長。是以,昭華沉默得越久,眾人便以為他越是癡心。
向天涯麵上淡定, 暗中卻叫起糟糕:他也就騙騙人, 不可能真的毀掉龘的傳承,昭華真的不答應,隻能動手硬搶了。
又過了一炷香。
昭華終於開了口:“如果她願意,我可以放棄。”
這個答案出人預料, 吃瓜群眾麵麵相覷,均在旁人的臉上看到了驚愕和八卦。
“不要一錯再錯。”殷渺渺卻不為所動,緩緩道,“他早就做出了選擇,你又有什麽資格替他更改?你是昭華,不是他。”
她和卓煜的故事早已結束,曲終人散。他再想重演舊識故事,也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人了。
巫山神女的故事,停留在最初的時刻,才是最美好的。所謂的再續前緣,來生再見,全都是狗尾續貂,平白壞了記憶裏的印象。
昭華很久沒有說話,似乎在想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
“你以為你理解他的意願,其實你根本不懂。”殷渺渺清醒的時候不多,但通過和他隻言片語的對話,不難聽出他對卓煜的推崇。
卓煜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老師。昭華的感情是人的,思考方式卻是妖的,他夾在兩者之間,做出來的事情深義重之餘,又難免好笑。
“不要一錯再錯了。”她重複。
這次,昭華回應了。
“既然你這麽想。”他的語氣裏有許多難以辨別的意味,令人無法琢磨透,“那好,我同意。”
他答應得太快爽快,眾人不由心生狐疑:他真的同意了?不是虛與委蛇,到手後再反悔吧?
飛英瘋狂給向天涯使眼色。可他視若無睹,並沒有提出發誓或是別的什麽要求,爽快地抬手擲出龍鱗:“拿去!”行事磊落,姿態大方,倒是叫不少人暗道慚愧。
龍鱗是淡淡瑩白色,氣息雄厚,在半空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
有那麽一刹那,在場的某些人心裏閃過伺機毀掉的念頭,可還未動手,鱗片便光芒大作,猶如自帶gps導航,直直沒入了昭華的額間。
頃刻間,無數訊息湧入腦海。
昭華看到了上古時期,神龍翱翔於天地間的逍遙身姿,也看到了地動山搖,隕落四落,人間一夜成煉獄的毀滅時刻……千萬年眨眼過,最後停駐在一條孤獨的老龍盤臥在山巔之上,眺望著一望無垠的海洋,寂寞又清淨的時光。
龘的記憶倏忽而過,緊接著,龍族的修煉之法烙印在他的神魂上。一部分內容灌入腦海,更多的卻仍在封印狀態,將會隨著他修為的提升而開放。
昭華微微閉著眼,眼珠快速地轉動著,良久,方才睜開眼眸:“多謝。”
“不客氣。”剛才趁他吸收的間隙,向天涯研究了下凝水珠,發現操縱不了,立即道,“拿來。”
昭華也學著他,將殷渺渺的儲物臂釧和操控凝水珠的發簪擲過去,同時對阿翡允諾道:“改日我定當奉還一件相當的法器予鮫人。”
“龍君客氣了,鮫族既然獻上凝水珠,自然任由您處置。”凝水珠是鮫族抱上大腿的敲門磚,阿翡傻了才會要回來。她眼珠一轉,又笑盈盈地說:“碧月鮫紗亦然,素微道友傷勢嚴重,正好能幫襯一二。”
此話一出,她在昭華和衝霄宗弟子心目中的好感度刷刷上升。
阿翡麵上矜持,心裏快樂瘋了:假如殷渺渺這次能逃過一劫,這麽大個人情,將來鮫族還愁得不到緙絲的工藝嗎?
她很想再和他們敘敘舊情,可惜,昭華急著吸收傳承裏的力量,向天涯和雲瀲恐有意外,迫不及待地想帶殷渺渺走。
於是,這出籌備已久的婚禮虎頭蛇尾,草草落幕。
*
回程趕得急,不出兩個時辰就回到了南冥群島。
汀蘭安排了一個安靜的島嶼給殷渺渺,然後就回去向遊衍稟報今日發生的事。其他人留在了島上,卻怕人多打攪她休息,自覺地留在海灘上聊天討論。
主題麽,當然是感歎下昭華的“癡情”和向天涯的神出鬼沒。
尤其是後者,作為人類得到了龍族的傳承,又將它交給了昭華,這絕對會成為引爆十四洲的熱門話題。飛英十分精辟地吐槽:“上次和女人有關,這次還是和女人有關,他這輩子……嗬嗬。”
不過,他們都記掛著殷渺渺的傷情,八卦略作感歎便轉移了話題。
飛英切入正題:“喬師兄,長陽道君造成的傷,能治嗎?”
“唉。”喬平歎口氣,道,“我聽我師父說,長陽道君修煉的心法叫《烈陽爆炎秘法》,非常霸道,須要煉化多種至陽之力,剛猛非常。他的對手基本上沒有重傷,全都化作血泥,連個全屍都沒有。”
飛英倒吸了口冷氣。
孔離跟著點頭:“我也聽說過。一千多年前,你們歸元門遲遲沒有弟子能得到《易水劍》的傳承,差點式微。好在長陽道君橫空出世,力挽狂瀾,不僅保住了冬洲,粱洲和風洲的地盤也進一步擴大,這才有了今天的歸元門。”
飛英入門晚,對長陽道君的認知僅限於蕭麗華這個帝王蟹,詫異道:“還有這樣的事?”
“可不是。”禦獸山和丹心門的人不在,喬平就放心大膽地科普,“禦獸山當年可猖狂了,他們那個門主有一隻青鸞鳥,被他用什麽火洗精伐髓,進階成了鳳凰。要不是長陽道君宰了那隻鳥,咱們歸元門就該和禦獸山掉個個兒了。”
丹心門在粱洲,禦獸山在風洲,歸元門在冬洲。若不是有絕對的實力,歸元門哪有這個本事將北三洲收歸為自己的地盤,隻留彈丸之地給另外兩個宗門?
飛英恍然道:“怪不得掌門他們對蕭麗華這麽寬容。”
“是啊,蕭麗華雖然討厭,長陽道君……”喬平想起殷渺渺的傷勢,不知該如何評價,隻好避而不談,“你問我能不能治,我隻能說,素微還活著就是一個奇跡了。”
氣氛突然沉重起來。
此時此刻,客院裏,向天涯將凝水珠交給了雲瀲,順口問:“渺兒,你有什麽事要交代的嗎?”
“我還沒想說遺言呢。”殷渺渺的聲音裏帶了淺淺的笑意,“沒想到你會來救我,一切可好?”
他聳聳肩:“禍害遺千年,我這種壞東西,大概還沒到天打雷劈的時候。”
“文茜一直在找你。”殷渺渺奇道,“這些年,你遇到了什麽?”
“你都這樣了,還這麽關心我,真叫我感動。”他失笑,“得了,你好好歇著,改天我再和你說好吧?”
殷渺渺今日耗費的神識太多,確實難以堅持,輕輕應了聲便閉上了眼。下一刻,她便已陷入沉睡。
向天涯方才輕鬆的笑容瞬間收起,皺眉問:“你可有辦法救她?”
“有。”雲瀲凝視著她,“以命換命。”
“她不會同意的。”
“那就不要讓她知道。”
向天涯不讚同:“這樣她就算活下來,也不會高興的,不如想辦法令她的元神轉世投胎,重頭修來,不過又是一兩百年。”
雲瀲沉吟不語。
轉世重修也是修士常有的手段,隻是就算能保全陰神的記憶,投胎的身體卻是隨機的,若是資質不佳甚至沒有開竅,還得再來一次,難保會出什麽意外。
“我再想想。”他輕輕喟歎,“這次多謝你了。”
“沒什麽好謝的,舉手之勞。”向天涯擺擺手,望著殷渺渺的睡顏開玩笑,“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
主島。
遊衍聽完汀蘭的回稟,眉關緊鎖:“龍族的傳承?”
“是。”汀蘭亦有憂慮。
昭華得到了傳承,實力必然更上一層樓,白、墨妖王若不是他的對手,南海很快就會變成他的地盤——深海疆域遼闊,不輸於各洲,要是龍宮崛起,加上神獸對妖族天然的吸引力,很難說會發展成什麽樣。
萬水閣與南海毗鄰而居,出了什麽事,定然首當其衝。
“看來我們是多了個麻煩的鄰居啊。”遊衍屈指敲著椅子的扶手,不鹹不淡地笑了笑,“好了,這是自有我來操心,汀蘭,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和我說?”
汀蘭心頭一緊,仰首望著義父:“我……”
“我給了你三年的時間,你總該有個決斷了吧。”遊衍淡淡道。
汀蘭咬緊了嘴唇。
進入鯖魚幻境前,她拒絕了喬平的示愛,決定與白沙島的白溪成親。可是,一旦嚐過情愛,她便再也無法心平氣和地接受這門婚事。
她不想和一個不愛的人在一起,共度終生。
但她還有她的責任,萬水閣和其他門派不同,南冥島並不是淩駕於其他六島之上的領導者,七大島是合作聯盟的關係。
聯姻,是最好的盟約。
那麽,她就要和自己的母親一樣,為了職責放棄感情嗎?喬平不是她的父親,他曾經說過,無論她如何選擇,他都不會怪他,甚至隻要她希望,他可以遠遠離開。
越是如此,她越舍不得放手。
“叔叔,”冰冷的白銀麵具下,一行清冷緩緩滑落,“對不起。”
遊衍意味不明地問:“對不起什麽?”
“我想……”她艱難地問,“我能不能……”
遊衍很耐心地等她說下去。
汀蘭咬緊牙關,終於吐露事情:“叔叔,我不想和白溪成親。”
“就這樣?”遊衍不置可否。
汀蘭愕然,什麽叫就這樣?
“很意外嗎?”遊衍挑眉,“婚事能成,當然錦上添花,不能成,難道我這萬水閣主的位置就坐不穩了?”
“我以為,叔叔是想我……”聯姻始終是壓在汀蘭肩頭的重擔,她從未想過,自己煩惱的事在義父看來其實無關輕重,不由心神俱蕩。
遊衍負手而立,背對著她眺望遠處:“蘭兒,我收養你,並不是為了將你培養成聯姻的棋子。記住,我視你如親生。”
“叔叔,我從未這樣想過。”汀蘭低聲道。
“那就好。”遊衍瞥著她,道,“你要和歸元門的那小子在一起,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汀蘭的心又提起來:“什麽?”
“鮫族是妖,天生有強大的靈力,故而極易受孕,生下根骨上佳的子嗣。”遊衍的聲音裏隱藏著冷酷,“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嗎?”
汀蘭遲疑道:“我亦容易受孕?”
“金丹修士原本就難生育,鮫族後嗣又要吸收母體大量的靈力……汀蘭,你的身體裏,隻有一半鮫族的血,不足以供給它那麽多的力量。”遊衍轉過身,深邃的眼睛牢牢看著她,一字一頓道,“一旦懷胎,你就會死。”
她的麵色霎時雪白。
遊衍擲出一瓶丹藥:“這是絕子丹,你服下它,我便容許你們在一起。”他阻止了汀蘭開口詢問,不容置喙道,“你回去吧,叫百川過來。”
汀蘭不敢忤逆,隻好咽回了疑問,憂心忡忡地握著丹藥離開。
遊衍看著她的背影消失,轉身負手,一語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