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人若無情枉為人
“老頭，”笑語朗聲道：“唐姑娘的死，我也很傷心。毫不避諱的說，若我白水師兄知道了，他肯定是最傷心的一個！但凡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個道理您也應該懂得！死者為大，的確，可在這種得理不饒人的情況下，我不得不冒犯一下唐姑娘，老頭，你說我師傅教出的徒弟人麵獸心，那麽請問，您教出的徒弟就好到哪兒去了嗎？一見麵就誤會我與白水師兄有染，語出傷人，之後，更是對我白水師兄下情蠱！可惜，沒下成，情蠱不知怎的，跑到我身上一條，您可知，這兩條情蠱差點毀了我與師兄的一生？！”
老頭緊緊抿唇，死瞪著她不語。
“相思成疾，積鬱而死，聽起來很是感人。可唐姑娘的死，完全是我白水師兄的錯嗎？若您這樣認為的話，那全天下的有情人，就都有錯，錯在，不該情之切，愛之深。”
夜思影斜眸過去，但見小丫頭一臉認真，往昔小兔一般總閃爍著無辜光芒的明澈雙眸，現下卻灼灼生輝，散發著令人不可忽視的耀目神彩。
那是讓所有陰暗肮髒的東西都無所遁形的神彩。
“強詞奪理！”老頭惱羞成怒，氣的胡須都在一抖一抖，“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淪喪，害人的倒反過來教訓起我來了？！難道說我徒弟的死，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好啊，好一張伶牙利嘴。那既然今天理說不清，也便不必再說了，動手吧，隻要你們能從我手下逃出生天，我就暫且放你們一馬，否則，都得留下給我徒弟償命！”
這個老頭！簡直不可理喻！
烏鞘長劍出鞘聲鏗然作響，笑語扭頭一看，密密包圍他們的黑衣人都亮出鋒利長劍，目光如炬，隻剩一聲令下，就要齊齊攻來了。
渾身的血液都在驚惶流竄起來，笑語深知單憑她一人之力是決計難以保護好師傅的，而夜思影這隻鬼，也絕不是麵前這群惡道的對手。
怎麽辦，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難道今晚他們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她下意識的朝夜思影望去，對方亦在柔柔的看著她，目光平靜迷人，沉穩如練，隱隱中，透著難以言說的剛烈決然。
笑語忽的生出莫大勇氣，那足夠她勇往無前，不屈不折去做一切的勇氣。
其實，大不了也就是一死，再大不了也就是魂飛魄散，有最親與最愛的人陪同左右，又有什麽好懼怕的呢？
魂飛魄散聽起來固然可怕，可與死又有什麽區別，死了之後，投胎之前，總要喝一碗忘卻全部的孟婆湯的，喝下之後，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再不是這世的自己。
前塵往事，盡皆飄散。
她深吸一口清涼氣息，又恢複清明淡定模樣，一抬下頜朝老頭揚聲道：“喂，老頭，你要殺就殺吧，我們這邊，一個是身受重傷的師傅，恐再難是你的對手，一個是我，剛入門不久，還算一無是處的小弟子，隨便一個什麽路人甲就能將我秒殺，還有一隻，是鬼，你們做的就是除鬼降妖的行當，拿下他，完全不在話下。由此可見，我們根本不是對手，那還動什麽手，幹幹脆脆將我們殺了算了，也好一解你心頭之恨。”
她說的心灰意冷，顯然是徹底看清當前局勢，也不再就事論事多說廢話，隻是，這話怎麽聽，都透著‘你們就是恃強淩弱，就是以多欺少，就是蠻不講理’的意味，聽的老頭額際一陣青筋亂跳。
他略一沉吟，知道陌淩星是怎麽也不能死的，因為秘術全書還在他手裏，這世上除了他，再無第二人知道全書下落，但！怎就能讓一個乳臭未幹的臭丫頭欺負到了頭上來？那他身為一派之首的顏麵何存！
看來是暫時奈何不了陌淩星了，那麽，就讓他的弟子來以命償命吧！
打定主意，老頭朝身旁弟子一使眼色，那弟子立刻心神領會，一揮手，低喝道：“上！”
立刻有幾人跟著攻上前去。
笑語心中驚跳，微微退後一步，更加緊密的將陌淩星護在身後，貝齒深陷，舌尖一片甜腥滋味。
卻是怎樣都不肯讓自己師傅置於險地。
幾人來勢如電，寒劍閃爍生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笑語隻覺一陣嘯風咆哮而過，就聽一陣重物落地聲伴隨痛叫傳來。
微一睜眼，就見身前擋著一豔紅身影，衣衫無風自動，身形沉實堅定，雖單薄，卻穩如磐石，莫名讓人感到可全心依靠。
夜思影火力全開，氣勢淩然，擺明了是要和對方抗戰到底，周遭弟子紛紛醒悟過來，提劍擰身而上，夜思影輕一揮袖，笑語便同陌淩星消失在原地，他乘勢後掠，隻一眨眼，便不見蹤影。
弟子又紛紛打開天眼，還未尋到鬼影，就覺頭頂掠過一陣疾風，夜思影淩空翻了個身，五指成爪，深深刺穿了最後麵的兩名弟子，將人拋上前去，還未待對方同伴手忙腳亂的將人接住，就見無數鬼手從地底探出，緊抓住他們的腿腳便奮力往下拖拽。
夜思影急念咒語，引月華將地底小鬼全部喚出，隨後身法輕捷，如一支利箭直衝上天，避開了背後偷襲的一根龍頭拐杖。
老頭怒哼一聲：“一群廢物。”收回拐杖，自己也跟著飛上天去。
不過刹那，天際便已風雲變色。
笑語眼前一片漆黑，渾身被什麽禁錮一般動彈不得。正兀自著急間，就聽師傅微弱的聲音從旁傳來：“笑語……”
“師傅！你在哪裏，你怎麽樣了！”笑語連聲問道，暗中運勁，直欲掙脫這無形的束縛。
那邊低咳了幾聲，才再次有話語斷續傳來：“你……莫擔心，為師沒事，隻是……”說到此，陌淩星明顯猶豫一下，旋即改口道：“你且在這兒好好呆著，為師上去一看。”
“等等！不要，師傅！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裏，帶我一起走，好不好，好不好，師傅？”說著，便禁不住的哽咽起來。惶然無助已然纏住了她，她寧可大家一起死，也不要留她一人獨活！
那會比死更加難受。
那邊靜默許久，久到笑語差點以為師傅早已拋下自己離開，放聲痛哭時，才聽一聲長歎幽幽籲出。
“孽緣啊……那就隨我來吧，結果如何，全由天定。笑語，答應師傅，切莫衝動行事，可好？”
陌淩星向來神機妙算，雖從不多說什麽，卻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笑語聽他這般講，就知斷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出現，咽下滿嘴苦澀，她啞聲道：“好。”
陌淩星帶著她離開暫可避難的地下，來到一處丘頂，放眼望去，幽黑一片，豐盈圓月竟被人為遮擋了住！
隱約有聲聲厲叱傳來，陌淩星迎風而立，麵色仍是慘白不見半分血色，眼中憂色甚濃，不是為自己，卻不知是為誰。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折疊兩下，手撕去鋒利棱角，現出奇怪形狀，打開一看，竟像隻蝙蝠，笑語看的甚是驚訝，都什麽時候了，師傅還有心情玩這種小玩意？
卻見陌淩星將它放置手心，舉到嘴邊，輕輕一吹，那紙蝙蝠便像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朝著月亮飄搖而去。
須臾，便將遮擋住月亮的黑色圓形物體給擊落下來，漫天霜華再放異彩。
老頭的喝聲愈見狂躁暴戾，底下弟子也早就將小鬼除盡，可誰都不敢貿然上天，參加戰局，隻在地麵仰首靜等。
驀地，半空之中落下一道驚喝：“布陣！”旋即，嘩啦一聲，天空之中一張大到可用無邊無際來形容的八卦圖鋪天蓋地而展，一道紅色身影被逼旋轉飛舞而落，可地上，等待著他的正是老頭弟子所布之陣。
笑語猛然張大眼睛，一瞬緊張到窒息。
夜思影身若驚鴻，還未落至陣中便飄忽彈開，平行飛速逃離，可與此同時，那獵獵作響得八卦圖亦跟著驟然撲下，眼看就要躲閃不及，夜思影心念電轉，腦中還未做出決斷，咒語已隨心念出，接著，就見天際幻出一片朦朧白光，幾道閃電過後，道道驚雷從天而降。
雷落八卦圖之上，冒出股股濃煙，火起，瞬即便將八卦圖燒了大半，夜思影趁機再次騰躍而起，掠上高空。
老頭卻沒再緊追而上，而是翩然落下，背對他們，看不到他臉上現下是何表情。
笑語微鬆口氣，輕風拂過，才感到額上一陣沁涼，冷汗不知何時發了一身。
她身旁的陌淩星卻毫無鬆懈跡象，反而眼中憂色更濃，最後閉了閉眼，輕輕搖首。
那是他每次得知天命不可違時的習慣動作。
雷收閃電停，快的讓人隻覺方才一切都是一場幻覺，笑語猶未還過魂來，就見一團黑影踏雲而來，離得近了，才看得清那黑影是什麽東西。
原來是分別穿著黑衣與白衣的二人，他們在笑語麵前一閃而過，隻留下快的無法抓住的殘影，然後飄上天去，不多時，夜思影便飛旋而下，一陣風般掠到了笑語與陌淩星棲身的丘頂，踉蹌一下，險險站穩。
那黑白二人亦緊追不舍，懸在夜思影身前不遠處，其中一個穿黑衣的，麵無表情，聲調尖細而詭異道：“莫逃。”另一個穿白衣的，則笑吟吟的模樣，聲調也較為柔緩，緊接著道：“隨我們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