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舊情難卻
深邃漆黑的眸子輕眨了眨,微抬下頜睥睨著腳邊自己曾經最愛最敬的兩人,心中百轉千回。
當年的大哥穩重可靠,待他雖不甚熱情卻也兄友弟恭,在他敬愛崇拜的人中,除了父親,當屬年少有為經商有道的大哥了。
當年的紫熙溫柔可人,美麗嬌俏,他對她一見鍾情,之後更是殷勤備至,將她當做自己娶妻的不二人選,恨不得掏心掏肺,將世間最好的東西都雙手奉於她的麵前,隻為換來她展顏一笑。
而今,物是人非。
一場巨大的變故,讓他認清了麵前這兩人醜惡的真麵目。
在他被她親手所下的毒酒毒死的那一刻,靈魂出竅,漂浮在自己軟倒在地的屍體之上,他曾疑惑,迷茫,驚懼,甚至妄圖欺騙自己,催眠自己,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
可當黑白無常拿著鎖鏈要來勾他的魂魄時,他所有的情緒才終於全部湮滅,隻剩,讓他整個靈魂都顫抖不已的心痛。
黝黑的眸子凶光陡盛。
他死了,他大哥的弟弟死了,喜歡紫熙對她最好的人死了,這兩人卻依舊活的好好的,心安理得,不覺愧疚。
本還有些因念顧舊情而搖擺不定的意誌,頓時堅固起來。
他不說話,自沒有人膽敢喧賓奪主,女子——也便是紫熙,滾下樓梯後許是撞到了頭,直接昏了過去,而他的大哥,雖身形穩如磐石,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不安惶然的心緒。
而宰相更是人精,生怕無故惹禍上身,很是老成的躬身站在他身後靜待事情發展。
所有的人都戰戰兢兢,隻有他,頗為享受的看著這一切,看著曾聯手將他害死的人用卑微的姿態,臣服於他的腳下。
怕笑語在馬車上等久了會悶,他才恩赦般打破這讓人暈眩窒息的沉靜道:“都平身吧。”
“謝殿下,為殿下準備好的房間就在樓上,殿下旅途勞頓,懇請前去一歇。”
完全不知太子殿下的軀體裏就藏著自己親弟弟的靈魂,夜思筠將頭低的不能再低的徐緩說著,聲音裏有顯而易見的恭敬和謹慎。
“嗯,那這女子……”
“草民會處理妥善的。”
“嗯。”
夜思影抬腳剛欲走,不知想到了什麽,麵上一閃而過一絲詭秘。
“等等,把這女子送到本宮房裏去。”
“啊?!”夜思筠驚愕抬頭,對上他冰冷無波的眸子後頓覺不敬,心下一涼又匆匆低首,拱手道:“殿下恕罪,實不相瞞,這位乃是草民的賤內,並非……並非清白女子,且相當無趣,怕擾了殿下的雅興。待殿下歇息好後,草民定送些幹淨的美人來,供殿下玩樂。”
夜思影勾起一邊嘴角,扯出一抹沒有笑意的笑來,不再說什麽,直接看向宰相。
宰相心神領會,立刻上前一步道:“殿下想要誰就要誰,你還想忤逆殿下不成?!馬上把人整穩妥了送殿下房間去,誰敢怠慢一步,我要你們整個怡荷樓吃不了兜著走!”
“……是。”
略有不情不願的看了眼地上昏厥過去的女子,雖自己對她毫無情意,但終歸是自己明媒正娶的過門妻子,整個文昊都家喻戶曉的,這麽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搶走,就算心中並無半點疼惜,麵子上也有些掛不住。
但皇命難違,敢再說一個‘不’字隻有死路一條,舍小保大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在為自己準備的房間內安置好紫熙,夜思影叫人請來附近最好的大夫為紫熙診斷,宰相在一旁候著,不時偷瞄一眼端坐床沿隻顧盯著床上之人的太子,心下暗忖不已:莫非,這太子是對這姑娘一見鍾情了?
怪哉怪哉,這女子與太子所見第一麵連個正臉都沒露,姿態還相當狼狽不堪,太子究竟是看上她哪兒了?亦或者,正是她的柔弱姿態,恰到好處的引發了太子的同情憐憫之心不成?
宰相止不住的揣測起來,隻因在過去,他可從未見過太子殿下對除了皇後娘娘之外的哪個女人如此上心過。
雕花木窗的縫隙裏射進一束束早晨的暖陽來,夜思影頭也不抬道:“去準備些清淡些的早膳來,順便,宰相大人也累了,去歇著吧。”
“多謝殿下,那,微臣就告退了。”
“嗯。”
直到聽到關門聲響起,夜思影才將投注在紫熙臉上毫無感情的視線收了回來,轉而囑咐大夫照顧好床上的女子,自己則起身下了樓,回了馬車親自將笑語帶了上來。
進了房間,見有外人,笑語也便聰明的不多說話,隻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夜思影左右,見他在桌旁坐下,就殷勤周到的給他倒茶、捏肩、扇風,十足的小宮女派頭,隻在雙目相對時,偷偷給彼此一個默契而暗流湧動的眼神。
見大夫開始著手寫藥方,夜思影端起溫度適宜的茶杯啜了一小口,順手喂到笑語唇邊,笑語看了眼伏在床邊認真寫東西的大夫,飛快的就著他的手也喝了一口。
滋潤了稍微幹燥的唇,夜思影才開口問道:“結果如何?傷勢可嚴重?”
老大夫忙停了筆,誠惶誠恐的彎腰上前叩頭道:“回殿下,並不嚴重,隻是磕到額角,暫時失去意識而已,加之,這姑娘傷心過度,亦有心塞氣悶之症,才造至昏厥。”
“那就好,務必要用最好的藥醫好她,對了,額角的傷處會留疤麽?”
“隻要處理妥善,倒並不會留下明顯痕跡。”
“嗯,姑娘家都愛美,可別在這麽漂亮的一張臉上,染上什麽瑕疵。”
“草民定當竭盡全力。”
明明隻是受了點小傷,被太子這麽一強調,倒讓大夫的額上滲出些緊張的冷汗來,看來這病的輕重大小,與其本人無關,與太子是否看重這個人才有莫大幹係。
將原有藥方揉了重寫,這次寫藥方沒有一氣嗬成,而是斟酌了好長時間,才一點點落成一個個墨字。
待大夫拿了新藥方出去抓藥熬藥,夜思影直接將站在身後為自己捶肩結果越捶下手越重的小丫頭拉過來坐在自己大腿之上,捏捏她的小鼻頭,用充滿磁性的溫柔嗓音道:“耍什麽小脾氣呢?”
“哼,”粉嫩嫩的小嘴一厥,笑語略帶自嘲道:“還以為書上寫的帝王見心愛之人受傷總喜歡拿大夫出氣開涮是虛構的呢,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
“什麽帝王啊,我就是個太子,”某隻鬼明顯重點錯誤,看她神色委屈中當真有幾分不開心,又忙補充道:“其實,連太子也不是啦,我隻是你的男人而已。”
“呸!臭不要臉!”
“要你就行了,還要什麽臉啊,”某隻鬼腆著臉直接湊了過來,亂沒正經道:“來別生氣了相公給你親一口麽麽麽……”
笑語閉緊嘴巴側頭躲過狼吻,嬉鬧間鬱悶的心情才稍有好轉。
隻是……躺在床上的這位姑娘,對夜思影來說真的這般重要嗎?
這疑問如一根極細透明的小刺,紮在了心上,不起眼,不小心觸到的時候,卻會泛起讓人嘶氣的疼。
早膳是夜思筠親自帶人送來的。
笑語與夜思筠有一麵之緣,加之這男人和夜思影長得有幾分相似,所以印象深刻,隻是見麵時她畫的是淡妝,而宮女的妝容較濃,而夜思筠亦未必記得她這個並不重要的人物,所以兩人即便打了照麵,也可做到互不相識。
隻是,見到夜思筠的一瞬,笑語心裏有盞燈似乎瞬間被點亮。
這裏是酒樓,而師傅說過,文昊的夜家家大業大,所以……可不可以假設這酒樓就是夜思筠開的?
借著外人忙著上早膳之時,笑語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邊,仔細查看了下這位姑娘的麵容,結果……和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樣。
是她?
是她。
她……大概,不,百分之九十九,應該就是——夜思影曾經的心愛之人了。
柳葉彎眉,蝶形的長睫,白皙的麵龐透著些讓人生憐的蒼白脆弱,連帶唇色,也變得有些淺薄,隻是依舊無損那完美的菱形唇瓣,帶給人的無限美感。
她第一眼見到這大姐姐就喜歡了,因為她氣質柔婉,人也溫和,是個極易叫人產生親切感的小家碧玉型古典美女,將來必定是個賢妻良母。
隻是……自己和她暗自比對什麽呢。
沒什麽可比的,亦沒什麽可自卑的,大姐姐有大姐姐的好,她陌笑語亦有她陌笑語的獨一無二之處。
“笑語,不用擔心,她沒事的啦,過來吃飯。”
還以為笑語站在床邊看個不停是又同情心泛濫擔心紫熙受傷的事,夜思影不禁有些好笑的喚道。
“嗯,就來。”
最後看了一眼猶在昏迷中的大姐姐,笑語咬咬下唇,斷然轉身朝飯桌小跑過去,將滿心惶恐,拋諸身後。
風平浪靜的過了一天,到了傍晚時分,紫熙才恍恍惚惚的醒過來,隻是連打量四周的心思都沒有,甫一醒來,就睜著眼睛望著青紗帳頂,默默地發著呆。
將笑語安置在隔壁房間的軟床上睡下,順帶講了個晚安故事外加揩些小油,夜思影才心滿意足的退出,重新回到自己房間,結果剛走到床邊時,就微微嚇了一跳。
“你……已經醒了?”
自混沌中回過神來,紫熙遲鈍的轉動眸子看向他,鵝絨軟枕的枕巾上,不知何時,已泅上一大片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