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新愛舊仇
宣召的時候正趕上上朝前夕，宰相剛進大殿，還沒站穩腳跟，就被小太監給急急宣了去。
著飾以鳳池的繡袍的宰相大人正值不惑之年，精神奕奕，總是喜歡眯起的雙眼之中暗藏讓人難以看穿的老奸巨猾，聽到太子來宣，也不覺奇，在趕去途中，狀似不經意的問小太監道：“殿下早上心情可好？”
小太監歪頭想了想，回以四個字：“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嗯……”隨著宰相矯健的步伐走動中，還有環佩相撞聲鏗鏘作響，又行出一段路去，宰相才再次發聲：“殿下……有提過一夜未歸，是去了何處麽？”
小太監垂首低眉，老老實實簡潔明了的應著：“殿下隻字未提。”
“這樣啊……”
太子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兒，他這個做宰相的，也斷不可能不聞不問，半點不知，隻是，知了又如何，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隻要假裝知道的知，不知道的不知，也就好了。
踏入書房時，最先湧入感官的，是清幽雅淡的熏香味道，無色無味，亦不嗆人。
宰相一直都喜歡這種香，暗自深吸了一口，才鎮定自若的走上前去，躬身行禮：“殿下金安。”
“免禮。”
越抱越舒服結果到宰相進門的那一刻才肯撒手的某隻鬼裝模作樣的又進入了高冷模式，直奔主題道：“宰相大人願陪同本宮出宮去辦一件事麽。”
“回殿下，這是自然，隻是，不知是何事需殿下親自效勞？”
“也沒什麽大事了，”推開座椅站起來，但見方才還偷眼覦著他的宰相忙將頭低的更深，夜思影這才繼續道：“就是忽然覺得宮裏悶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殿下英明，此時正值炎涼交替之際，天氣再是爽朗不過，臣能陪同，實屬萬幸。”
哼，老狐狸，嘴倒是甜。
夜思影慢條斯理的點點頭：“那就好。”
行程確定後，夜思影又囑咐宰相，這件事屬微服私訪，在內，無需告訴別人，搞得大張旗鼓，在外，亦無需張揚他的身份。
宰相乃朝中寵臣，心眼比蒼蠅的複眼還多，又怎會不知曉他的意思，當下穩穩妥妥的應下，不動聲色的去做準備了。
從帝都去文昊，也就幾天的功夫。
笑語作為貼身宮女，可與太子共乘一輛馬車，以便隨時侍候，這可方便了某隻色鬼吃豆腐了，出了馬車，他是威儀萬方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的太子殿下，而一進馬車，他又立即變回那個她所熟知的豔鬼夜思影，兩種人格自由轉換，速度之快，讓夜思影本身沒甚感覺，笑語倒要精神分裂了。
又是一日清晨，笑語接來早已備好的清水，和夜思影一起在馬車中洗臉漱口後，便開始互相整理衣冠。
說是‘互相’也有點不準確，因為笑語除了會穿自己的衣服外啥也不會，每次都是夜思影自己穿好衣服，束好發，再親自動手給她梳頭的。
到底誰是誰的貼身‘宮女’嘛……還真不好說。
馬車寬大，奢華，在裏麵躺著打幾個滾都沒問題，更為重要的是，與普通的馬車不同，這輛馬車的顛簸極為細微，住在裏麵，如履平地，一點都不會覺得晃。
所以笑語的精神狀態還算是好，沒被旅途的疲憊給磨掉。
瞪圓眼睛撅起嘴巴對著黃銅鏡裏的自己賣了個萌，餘光但見跪在她身後的男人，正拿著象牙梳，耐心梳理著她柔順的長發，神情專注，眼神認真，像是在做著一件什麽極為重要的事一般，她微微一怔，不由有些出神。
透過不熟悉的麵皮，她似乎，看到熟悉的夜思影，用同樣的情態和動作，對她做著同樣的事。
雖是她表白在先，但心裏就是堅信著，自己絕非單戀。
而夜思影所做的一點一滴，也無不在愈發肯定著她的想法。
嘻，自己喜歡的人，也正喜歡著自己呢。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
如蜜糖溢滿心田，連呼吸的空氣都帶了甜絲絲的味道，可人在最幸福的時候，又總是會神經質的患得患失起來，會貪心的想要更多，會忍不住想到現實與自己想象中的未來，實現的距離到底有多遠有多殘酷。
夜思影，夜思影啊……
會不會真的變成一道每到夜裏，就讓自己思念不已的空影？
“丫頭，怎麽哭了？”
好端端的，給她梳個頭發，也能被感動哭？
無意中瞥見她的異樣的夜思影用一隻手包覆住她的側臉，扳過她麵朝自己，大拇指將不斷滑落的晶瑩淚珠攔截，揩去，結果淚沒揩盡，倒沾了一手濕漉。
“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他用太子略微低沉的嗓音輕柔的問著，像初春的輕風拂過，在心頭留下一片暖意融融。
“不、不是……”笑語不好意思的抽抽鼻子，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拿下時一看，深粉色的宮裝上泅濕一片，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原來，不知為何，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已經這般喜歡這隻鬼了嗎？喜歡到連想一想離開他之後獨自生活的日子，便心痛如絞，淚流滿麵？
低眸傻愣愣看著擱在膝頭的袖口，笑語在接受現實和抗拒之間暗自拉鋸著。
最終，還是抿抿經淚水滋潤過後愈發水潤的唇，抬起頭來，看向這個害自己甜蜜又苦澀的罪魁禍首，啞著嗓子，小小聲的，帶著濃濃懇求意味道：“答應我，別離開我，好嗎……”
“是忽然怕我離你而去麽？”
晶瑩的水珠綴在挺翹的長睫上，隨著眼睛一眨一眨，閃爍著一閃一閃的亮光，襯著紅彤彤的眼眶，愈發可憐，尤其是，這丫頭還用一副怯怯憐憐的表情望向自己，讓他所有的防線全線崩潰，隻想什麽都不顧，隻擁緊了她告訴她自己絕對不會離開，陪著她，直到死為止。
但，他終究還是不能，不能給予她任何形式的承諾，因為這在不久的將來，或許會變為對她深重的傷害。
忍著滿心的憐愛，看著她不帶絲毫猶疑的重重點頭，夜思影閉了閉眼，忽的傾身上前，對著她微張的兩片唇狠狠吻了下去。
既不能給予未來，至少能夠留守現在，他要讓小丫頭與他一起渡過的每一刻，都成為將來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成為小丫頭生命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即是短暫，亦是永恒。
苦鹹的味道散去後，是熾熱的甘甜，他好似沙漠中忍渴已久的旅人，貪婪而不知足的汲取著她口中的一切。
直到……
“啟稟殿下，目的地已到，微臣已在怡荷樓備好房間和早膳，請殿下享用。”宰相沉穩的聲線透過馬車厚重的幕簾徐徐傳來。
夜思影猶嫌不夠的捧著她的臉蛋轉換著不同角度的吮吻著，笑語卻覺難堪起來，總覺得像有人在外麵看著似的，她使出吃奶的勁兒好不容易推開意猶未盡滿臉不快的人，平複了下紊亂的氣息道：“別胡鬧了，還不快下馬車！”
“好，都聽你的。”嘴上是這麽說，貼在她麵頰的手卻流連忘返的捺了下她溫軟柔嫩的唇瓣，目光膠在上頭不舍離開，受不了這肉麻中又攙了什麽讓人心驚的東西的眼神，笑語輕輕捶了他一下，對方才肯撐地起身。
臨走時又道：“你這副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模樣就別出去嚇人了，乖乖在這兒等著我，打發了宰相之後就回來接你。”
“知道啦！”笑語用口型回他，順帶送了張調皮的鬼臉，夜思影寵愛又無奈的一笑，方掀了幕簾，踏出馬車。
傻丫頭就是好騙，與其說怕她嚇到別人，倒不如說，怕她泛濫鮮豔嬌豔欲滴的唇，微紅的雙眼，怯弱的表情，會讓別的男人給看了去，給覬覦了去，那他不酸死，也得氣死了。
怡荷樓碩大的招牌明晃晃的奪人眼目，這是文昊最為豪華的酒樓，說它豪華，一是規模，二是菜色，三是內置，四，便是連皇帝都來過的活字招牌了。
這裏麵所有東西的價格，都非一般權貴能享用得起。
隻是，為什麽他會對這家剛到的酒樓如此熟悉呢？
因為，這就是他們夜家開的啊……
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際，清晨稍嫌涼薄的風吹過，帶起幾分隻有秋才能滲出的情思。
盯著那塊招牌多看了幾眼，夜思影方邁開步子，慢慢吞吞的踏進門去。
“放手，你哭夠了沒有！太子殿下要來，你可別給我鬧出什麽亂子。”
才走進幾步，就聽一聲沉喝自鋪就厚厚紅毯的樓梯口傳來，夜思影的腳步微不可查的一頓，眸裏的溫度立時又冷了三分。
樓上之人似是還沒察覺到他的到來，見隻抽抽泣泣揪著自己褲腳的女人依舊不肯放手，索性一踢，想撕開這塊狗皮膏藥，可沒成想女人身旁即是樓梯，女人就這般失去平衡，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一身高貴的散花如意雲煙裙的女人，經此一滾，更是發髻散亂，衣衫歪斜，萬分狼狽不堪的滾到他的腳邊才堪堪停住。
宰相生怕他生氣的怒喝道：“太子殿下駕到，還不速速來迎，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樓上的人一驚之後忙匆匆下樓來，畢恭畢敬的雙膝跪在他麵前道：“太子殿下金安！草民罪該萬死，不知殿下駕到，還請殿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