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沈氏兄弟到轉塘
勝吉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沈括回到了東京開封,不及休息便直接進入大內垂拱殿麵見柴猛。陪同柴猛接見沈括的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文彥博、參知政事王安石、樞密副使歐陽修、內侍省常侍吳成四人,除了已致仕還鄉的三司使錢縝外,大周一切軍政事務的最高統治者,都在這座小小的宮殿中。
廷見前五日,沈括已將四州招撫情況的奏折以四百裏加急呈報朝廷,所以對於大致內容,柴猛及各宰執重臣均已知曉,如今招沈括這位年輕的三司副使奏對卻是為了製定大周未來的強國之策。
向皇帝柴猛和各位宰執行過禮後,沈括虛坐在內侍宦官搬來的圓凳上等柴猛發話。
“沈愛卿,一路辛苦了。”柴猛微微一笑嘉慰道,“沈愛卿深入教匪險地,為朕大周奪回四州江山,不知對四州州情、匪情有何看法?”
“回稟皇上,微臣此次招撫潞、均、德、密四州,親眼見到匪兵的戰備行伍,見識了匪教以教義蠱惑民心,聚眾起事的手段。微臣以為,教匪所用之俠客、士人、叛民均不足為懼,我大周國勢昌盛,無論財力、人力、物力均非教匪可比擬,教匪亦不敢擋我大周之鋒芒,故教匪雖小勝,也要誠心求和。然我大周四州軍事糜爛卻是不爭事實,究其原因,還是因我大周承平已久,無論官軍皆習慣安逸。為我大周千秋萬代計,微臣懇請陛下采納介甫相公革弊鼎新之策。”
王安石於今年二月間向柴猛獻上《本朝百年無事劄子》,闡釋大周開國百餘年間太平無事的情況與原因,指出大周危機四伏的社會問題,期望皇帝在政治上有所建樹,認為“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並於三月間獻上《臣議革弊鼎新之策》萬言奏折,從廷政,練兵,強國,富民四個角度向柴猛獻計獻策。
這兩篇奏折,柴猛並未公開,隻是小範圍地傳閱,而沈括作為皇帝寵臣、三司副使,也是傳閱對象之一。事實上,王安石在起草《臣議革弊鼎新之策》時,便與沈括多有書信往來,就西夏、北遼、教匪等兵事進行過深入的探討與分析。在整個朝廷,沈括是王安石變法的最佳盟友和倚仗。
王安石與沈括一樣,也是柴猛一手簡拔的嫡係,柴猛自然非常信任,便笑著說,“石相這幾日有幾個章程,還沒有來得及和文相、歐陽副使敘說,今日正合沈愛卿回京,石相你便給大家說說吧。”
王安石起身一禮,“微臣遵命!”也不坐下,就立在垂拱殿中,開始侃侃而言。
“如臣《本朝百年無事劄子》所言,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群臣之議,今日陛下著我等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此乃因任自然之理勢,而加行精神之運也。臣於前日麵呈章程於陛下,言國政、軍政、民政三事,現簡要言之。”
“本朝之官吏數倍於前朝,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間;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科名資曆敘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監司無檢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亟既難於考績,而遊談之眾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此誠官製混亂龐雜、徒費俸祿之弊也。以微臣之見,需明晰各有司職責,使其各司其職,勿令傾軋指責,徒增內耗。朝廷之變革,牽一發而動全局,需徐圖之;各州縣之變革,卻因教匪之亂,令我朝不可不作振奮之舉。”
“微臣以為,眼下需改變自勝德八年(公元997年)英宗皇帝天下十六路的舊製,擬將天下州縣重新析分,以加強對百姓的統領,防止出現匪患。”
“幽雲路析分為幽薊路治幽州、新雲路治雲州。”
“京東路析分為京東東路治青州以扼密州之勢、京東西路治宋州(注:即南京應天府)。”
“京西路析分為京西北路治西京河南府、京西南路治襄州以扼均州之勢。”
“河北路析分為河北東路治北京大名府以衛幽薊、以扼德州之勢,河北西路治真定府以衛新雲。”
“河東路析分為河東北路治太原府以衛新雲,河東南路治澤州拱衛京畿、以扼潞州之勢。”
“此十路一立,則外無北遼之患,內無教亂之憂。”
“陝西路析分為京兆府路治京兆府、延慶路治延州、秦鳳路治秦州,取吐蕃諸部熙河之地設熙河路治熙州。”
“此四路一立,則西夏之事可成矣。”熙河路轄熙州、河州、洮州、岷州、迭州、宕州、西寧州、蘭州等八州,均係吐蕃諸部所占,吐蕃諸部近年來對陝西、西川兩路多有襲擾,建立熙河路,收複河湟,可以隔絕西夏與吐蕃的聯係,從右翼邊境壓迫西夏,徹底解決西夏威脅,消除西部邊患。
熙河開邊之策並非王安石和沈括兩人所謀劃,江州德安人王韶於勝吉十五前秋獻上《平戎策》,提出“收複河湟,招撫羌族,孤立西夏”方略。王韶,字子純,勝吉六年進士,與蘇軾、蘇轍等人同年,是歐陽修的弟子。在場的都是大周最有權勢之人,自然熟悉王韶《平戎策》及熙河開邊之策,對於王安石將熙河之地計入大周國土也沒有異議。文彥博作為身兼東、西兩府首席的宰相,此時卻不得不發話,“我大周如收複河湟,恐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而吐蕃的反抗活動將難以驟平,朝廷將投入更多的兵力維持。收複國土雖好,如果負擔太重,則需要陛下三思。”
“歐陽愛卿和沈愛卿以為呢?”
“臣附議,開疆拓土雖好,也需要守得住才有意義。”歐陽修回道。
“臣以為收複河湟之地後,如能借勢擊潰西夏,則熙河一地自然安寧,河西河套之地也將盡歸我大周所有。”沈括回道。
柴猛拍手道,“朕亦認同石相和沈愛卿之言,五者取其三,此事無需再議!石相請繼續。”
王安石整理了一下頭緒,繼續言道,“西川路析分為益州路、利州路;峽西路析分為梓州路、夔州路。此四路一立,則西南可穩矣。”
“淮南路析分為淮南東路治揚州;淮南西路治壽州。”
“江南路析分為江南東路治江寧府;江南西路治洪州。”
“此四路與兩浙路乃我大周的糧倉熟地,可保我大周衣食豐足。”
“荊湖南路、荊湖北路、福建路、廣南東路、廣南西路五路維持不變。”
“天下共析為二十八路,合周天二十八星宿拱衛京畿之意。”
柴猛笑了起來,“諸位愛卿有何高見?!”
這天下政治的劃分,牽扯太多人的利益,並會影響到國運,並非王安石一人可以擅決,對於各路的劃分,文彥博、王安石、歐陽修會同朝廷各有司衙門已密議多次,對其內容早已熟知,此時卻是在官家麵家講出來,如無異議,便會行旨下發至各有司,遵旨施行。
“臣等無異議。”眾大臣齊聲道。然後齊齊看向王安石,下麵各路的職權劃分才是關鍵。
“我大周官製繁複,各路轉運使、提點刑獄司、安撫司、監司、都司因設立時日不同,其職責多有交叉重疊之處,各路州廂軍雜役,數量眾多但並無戰力,禁軍缺乏訓練,平時清剿山賊土匪尚可,遇到教匪之類頑寇便不可敵。臣提議在各路設內監使司、安撫使司、製置使司衙門。”
“內監使負責監督、彈劾安撫使、製置使及以下所有文武官員,由內侍省直接任命。”
“安撫使負責一路民政事務,負責管理轉運使司、提點刑獄司、安撫司及以下各州縣官吏。”
“製置使負責一路軍政事務,負責節製各州縣駐軍,清剿匪患。”
“安撫使、製置使人選均由政事堂、樞密院兩府共同協商,由皇帝陛下裁定。人員已定,安撫使歸政事堂考核節製;製置使歸樞密院考核節製。”
王安石此舉果斷地放棄了相權,鞏固了皇權,並加大了路一級官員的職權,政事堂、樞密院由原來的權力中樞轉變為皇帝的秘書機構,行使了一國大管家的職責。對於這個章程,柴猛是滿意的。也隻有文彥博、王安石、歐陽修這樣的人,才會為了國家甘願放棄相權。柴猛有些滿意,用犀利的目光盯著殿中數人,冷冷地問道,“諸位愛卿有何高見?!”
眾臣均低下了頭,特別是吳成,吳成作為這次改革的最大受益者,生怕讓各位宰執觀察到自己的興奮,“臣等無異議。”
柴猛笑得很暢快,深感這王安石識趣,自己選人選得好。
“那麽軍政、民政呢?”
“臣擬在大周京畿路及另二十八路推行保甲法、裁兵法、將兵法、保馬法和軍器監法。”
王安石將五法詳盡地講解了一番,除了柴猛,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聽,倒也聽出點名堂來。
所謂保甲法是指:各地農村住戶,不論主戶或客戶,每十家組成一保,五保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凡家有兩丁以上的,出一人為保丁。農閑時集合保丁,進行軍訓;夜間輪差巡查,維持治安。保甲法既可以使各地壯丁接受軍訓,與正規軍相參為用,以節省國家的大量軍費,又可以建立嚴密的治安網,把各地百姓按照保甲編製起來,以便穩定底層社會秩序。
所謂裁兵法是指:整頓廂軍及禁軍,規定士兵五十歲後必須退役。為了淘汰弱者,部隊將對禁軍和廂兵進行全麵考核,那些身高不合格、體能不達標,通不過的,一律淘汰,禁軍不合格者改為廂軍,廂軍不合格者免為平民。而農村保甲中,有武力高強者就可以破格選進軍隊。隻要是優選後的精兵,便可以依服兵役的區域不同,享受不同的待遇,越是危險的區域,待遇也越好。
所謂將兵法是指:將禁軍的廂、軍、營、都四級編製,改為將、部、隊三級編製,這樣可以有效緩解將不知兵、兵不識將的弊端。在大周暫設一百將,每將置正、副將各一人,統領三千至一萬兵馬。正副將軍選派有武藝又有戰鬥經驗的軍官擔任,受所在路製置使節製,專門負責本單位軍隊的訓練,做到“早晚兩教”,“日夜按習武藝”。軍隊部署完畢,士兵即不再隨意調動,各部並配置固定的將領,讓大家彼此熟悉,打仗時才能“得士死力”。更重要的是,將領的權力得到了增強,“各專軍政,州縣不得關預”。另外取消士兵刺臉刺手背,提出朝廷對士兵應該“以禮義獎養”,而不要“使其不樂”,做於實無補的事情。
保甲法、裁兵法、將兵法三法都是在教匪之亂後,經過長期思考和討論,才由王安石、沈括等人根據四州之亂的得失,得到的改進之法。眾人聽了自無不允。
而保馬法和軍器監法則是為了保障馬匹和武器的數量、質量製訂的管理辦法。以軍器監法為例,擬設立的軍器監便準備將沈括前些日子為四州之戰設計的各式投石車、扭力拋石機、各式床子弩及神臂弓納入禁軍常備武庫,並將火藥、青窯、麻作等十一種工匠手藝形成戰備標準並嚴防技術外傳。
“臣擬在大周京畿路及另二十八路推行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輸法。”
王安石又將富民六法詳盡地講解了一番,這些新法有些是度支副使沈括的章程,有些卻是王安石自己在任州縣官員時的創舉。從王安石的講解來看,大周部分百姓貧苦的症結,不在於開支過多,而在於生產過少;農民之所以貧苦和不能從事生產,一方麵是由於官僚富豪兼並了大量土地,另一方麵是由於朝廷把繁重的徭役加在農民身上。所以,最好的理財富國之路,是依靠天下所有的勞動力去開發自然資源,是積極開源,而不是消極節流。
所謂青苗法是指在每年二月、五月青黃不接時,由官府給農民貸款、貸糧,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分別隨夏秋兩稅歸還。
所謂募役法是指將原來按戶輪流服差役,改為由官府雇人承擔,不願服差役的民戶,則按貧富等級交納一定數量的錢,稱為免役錢。官僚地主也不例外。
所謂方田均稅法是指下令全國清丈土地,核實土地所有者,並將土地按土質的好壞為五等,作為征收田賦的依據。
所謂農田水利法是指鼓勵墾荒,興修水利,費用由當地住戶按貧富等級高下出資興修水利,也可向州縣政府貸款。
所謂市易法是指在東京設置市易司,出錢收購滯銷貨物,市場短缺時再賣出。
所謂均輸法是指設立發運使,掌握兩浙路、江南東路、江南西路、淮南東路、淮南西路的生產情況和政府與宮廷的需要情況,按照“徙貴就賤,用近易遠”的原則,統一收購和運輸。
柴猛聽著腦袋有些疼,便問道,“諸位愛卿有何高見?!”
“臣以為國政、軍政茲事體大,需要兩到三年消化吸收,此時不易變更民政。”文彥博堅定地說。
“臣附議!”歐陽修答道。
“微臣以為可以在京東東路、京西南路、河北東路、河東南路四路施行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輸法三法有利無弊,理應在京畿路及另二十八路推行。”沈括也很幹脆地回答,顯然是思謀已久。王安石感激地看了沈括一眼。
“沈愛卿所言甚是,此四路教民沸反,提出均田免糧的逆反之言,如果不試行新法,倒顯得朝廷無人了。朕倒要看看,施行新法後,民生有何變化。”柴猛微笑言道,“三司使錢縝已致仕還鄉,沈愛卿勞苦功高,對軍政、民政均有真知灼見,朕今日就簡拔你為三司使,望你輔助文相、石相,將此新法推行天下。”
沈括驚喜道,“謝陛下恩典。”
文彥博、王安石、歐陽修、吳成四人向沈括道賀,一時間君臣間氣氛融洽,頗有盛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