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2章 娘子
清辭一手按住茶杯,抬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波瀾不驚:“世子,這些話自你口出,自我們耳入也就過了,不要再說給第五人聽——大焉和桑國,兩國上下無人不知元綺意是病逝,世子現在說她是被謀殺,不是跟天下人唱反調嗎?”
尉遲沅無所謂地聳肩:“就不可能是有人騙了天下人?”
楚詔一笑淡然:“我們是在找殺死菊兒的凶手,和元綺意有什麽關係?世子別想太遠了。”
尉遲沅眯起眼睛,視線在他們身上一定:“是我想太遠,還是你們不敢想太遠?”
清辭和楚詔不約而同低下頭,一個捏著自己的袖子欣賞花紋,一個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塵,臉色都平淡得很。
尉遲沅算是看出來了,他說的這些,這兩位崇明人其實心知肚明,隻是瓜田李下,不願意去深究。
他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案子查到這個地步,真相是什麽你我心知肚明,你們接下來要怎麽做?要給什麽結論?”
清辭微微一笑:“如果九公主能找到刀疤男,刀疤男就是凶手,如果找不到,菊兒就是自殺。”
尉遲沅譏諷:“很好,明哲保身。”
清辭無辜地攤手:“沒辦法,我們都是臣下,哪敢翻上麵的人定下的案?”
尉遲沅哼笑:“我還以為縣主什麽都不怕呢。”
“我這個縣主的封號還是仰仗了世子您的,本就隻是個名頭,無實權也無地位,平時在閨秀間耍耍威風也就算了,可不敢真拿雞蛋去碰石頭。”清辭掛著個虛假的微笑,言辭懇切。
楚詔頂著常總管的臉,話說得毫無心理負擔:“下官就更不用說了,我隻是個內官。”
尉遲沅其實理解他們的想法,螞蟻想撼動大樹本就是癡心妄想,他們隻是想保全自身,他站起來,拍了拍手:“行吧,既然你們都這麽說了,我一個外邦人又能說什麽?隨你們怎麽做吧。”
說到這兒,他想到這兩個老奸巨猾的人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唯獨那個傻乎乎的小公主還在鍥而不舍地尋找真相,嘴角一哂:“她什麽都不懂,當然也不用她懂,你那麽會騙人,到時候記得就編個說得過去的故事去哄她。”
清辭知道他說的是燕寧。
他不想讓那個至善至誠,會為了一個舞姬被輕薄而想到她父皇麵前告她皇兄的狀,會替一對孤兒寡母到禦前伸冤翻開大理寺卿冤假錯案的小公主寒心。
“我知道,我會的。”不用他說清辭也知道該怎麽做,燕寧是這偌大的皇宮裏難得一見的純真,她雖然心黑手狠,但也不是個辣手摧花的人。
尉遲沅又看了她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大步出了棠梨宮。
清辭和楚詔都斂去了神色。
一開始他們真沒想到這個禦花園埋屍案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清辭設想過,以為頂多就是嬪妃間的勾心鬥角,最嚴重就是下滑胎藥、扼殺未滿月的皇子之類,再折騰也不過是後宮裏的事,她就算得罪人,到時候把官一辭,一了百了,誰都不能拿她怎麽樣,哪知道竟帶出元綺意可能並非病逝,而是被殺這種駭人秘密。
楚詔難得對她說話的語氣是這樣冷峻:“就照你剛才說的做,如果燕寧找得到刀疤臉,就把所有事情推在他身上,說他和菊兒原本是情人,一朝分手兩人起了爭執,刀疤臉一氣之下下毒殺人,謝嬪唯恐菊兒的死會牽連到自身,就將菊兒埋在禦花園,他們是一個主犯一個共犯,與他人無關。刀疤臉一定不會否認這個說辭,他替人辦事,如果敢胡言亂語,他背後的人會讓他死得更慘。”
清辭從善如流地接下他的話:“如果燕寧沒能找到刀疤臉,就說菊兒是不堪謝嬪虐待,服毒自盡,讓謝嬪去為她多年來肆意虐待宮人承擔責任。”她一笑,“你放心吧,這件事與我毫無幹係,我為什麽要冒死去追查一個真相?”
楚詔這才鬆開緊抿的唇,也是,這個女人本就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你知道就好。”
“知道知道。”清辭疊聲應了,複而想到,“我這邊的事差不多完了,你要回河中府嗎?”
楚詔頷首:“要回去,十七隻能頂住一時。”
清辭道:“那就你盡快走吧,別再用異能,準備幾匹千裏馬,日夜兼程兩天就能到河中府,雖然會很累,但也比你被異能反噬要好。”又想了想,“要不我去給你寫一張方子,你到了河中府讓人去抓來煎?”
其實以楚詔從少年時就東征西討鍛煉出的體質,隻要他不用異能,異能不會反噬他,不眠不休跑個兩天兩夜,也不至於傷到他的身體,頂多就是疲累,睡一覺也就好了。
是藥三分毒,總是吃藥也不見得是好事,清辭想到這裏就改變了主意:“算了,你還是別吃藥了,我寫一套針法給你,你讓十七還是別人幫你針灸吧,你們練武之人應該熟悉身體各個穴位,隻要下針準確就可以。”
上次他要離京是他絮絮叨叨,這次輪到她絮絮叨叨,楚詔聽著,眉心漸漸舒展,黑色透亮的眸子安靜地看著她,勾起的唇角笑得流光溢彩。
等她說完了,他才彎腰湊近她:“都聽你的,娘子。”
清辭聽了這占便宜的稱呼,臉一黑:“侯爺,你要臉嗎?”
楚詔趁其不備在她嘴角偷了一個吻:“你這麽賢惠,不做我娘子豈不可惜?”
清辭忙不迭往後退了一步:“時間不早了,侯爺您還是哪來回哪去吧。”
楚詔也確實要走了,笑了笑:“等我回來,毓秀王府第四輪考核也差不多開始了,你沒時間多想了,嫁不嫁我,這幾天就想清楚。”
清辭一愣,楚詔已經大步離去,完全不給她反駁“我中不中選還不一定沒準侯爺娶的是別家閨秀”或“我就算中選也不一定嫁給你不是還有穎王和世子可供我選擇”的機會。
……也幸好沒給她機會說出口,這些話別說是騙人了,就是她自己都覺得假得很。
可她真要嫁給他嗎?
清辭捏了捏眉骨,總覺得心裏還是有些別扭,少了點什麽似的。
就好比做菜,聞著是香了,吃起來也還不錯,但真正懂行的人細細一品嚐,還是能覺出這菜差點火候。
她和楚詔就是這盤菜,還差點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