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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8章 是夢還是真

  出了書房,楚詔讓夜風一吹,不禁輕咳兩聲。


  自從喝了天樞子那碗藥,他的臉色就沒好過,不過他到底是浴血的將軍,身體雖然不適,但勝在底子好,也沒露出什麽病態,加上他這人本就清冷,平日看著就有些蒼白感,倒是沒人覺出他有何異樣。


  他行在廊下,快到房門口時,忽然停下來看向牆頭,從這麵牆翻出去就能到右相府,他不由得想起十七說的那些話,高燒不退,可能中毒……


  拉不住的思緒在他腦海中轉了一個圈,轉到最後隻剩下密室裏那對視的一眼。


  他介意的從來不是被他撞破秘密,那件事被她知道了也沒什麽,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知曉他不能為人所知的事情,他介意的是,她為什麽要進他的密室?

  這種問題其實不用想的也知道答案,無非就是“懷疑”二字。


  她是懷疑他,藏了她的娘親吧。


  他們曾一致對外,曾互相扶持,曾親密相擁,曾耳鬢廝磨,但對彼此的懷疑一直如影隨形,她從來沒有完全信任他,他亦是沒有放下對她的試探,隻是他們平時都心照不宣地粉飾太平,做出坦蕩磊落的假象,那天毫無征兆地戳破那層紙,太突然了,誰都沒做好應對的準備,才會變成現在的相顧無言,互相冷戰。


  說到底,他們就是沒有信過對方。


  有些事情雖然心知肚明,但擺上台麵未免太難看。


  楚詔閉上眼睛再睜開,麵色依舊寡冷,進了房,宣泄什麽情緒似的將門“啪”的一聲關上。


  ……


  後半夜,清辭又發起了高燒。


  這兩日她一直在低燒和高燒之間來回,今晚燒得最嚴重,她意識一片混亂,又身陷光怪陸離的夢境,一會兒看見了前世,一會兒又回到了瀘城,一眨眼麵前出現了楚詔,一回頭又看到了白珩舟。


  雖然燒得糊塗,但身為醫者,她有些本能,掙紮著想脫離夢境,醒過來給自己紮兩針,怕自己再燒下去得成傻子,隻是她的眼皮好重,抬不起來,她便又想叫出聲,她知道這兩日她病著,夏蘭和爭渡輪流為她守夜,想叫她們來把她搖醒。


  “唔唔……”


  清辭含糊不清地喃喃著,自以為發出了很大動靜,其實隻是蚊子叫,睡在外間的夏蘭根本沒聽到聲音。


  夏蘭睡得熟,忽然門被一陣風吹開,咿呀一聲把她驚醒,她剛睜開眼想起來,鼻間就聞到了一陣淡淡的香味,那香勾起了她還沒完全消退的睡意,鋪天蓋地地將她淹沒,於是她就又睡過去了。


  那扇門也自己關上了。


  床榻上的清辭還在做徒勞的掙紮,她很少有這種被困住的感覺,竭盡全力想醒過來,卻做不到,不僅擰起了眉頭,隱隱約約的,她聽到了一道聲音:“睡著了還皺眉。放鬆。”


  這聲音好像是從天邊傳來的,她聽著不由自主地鬆開了眉心,但還是想醒來,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呻吟:“嗚嗚……”


  額頭上突然一重,有人用帶著涼意的手掌貼上了她的額頭,清辭渾身滾燙,一時間隻覺得這涼意舒服,忍不住湊上去,想多汲取一點清涼。


  “老實點,別蹭,要掉下去了。”那聲音又說,然後就把手從她額頭上撤走,好像是轉身離開了,衣袖拂過她的臉頰,她聞到了一絲木香。


  不過很快她額頭上就被蓋上了一塊浸了涼水的帕子,清辭知道,他是摸出她發燒,想用帕子幫她降溫。


  那隻帶著涼意的手又拿出她的手臂,在她的手肘處尋了個位置反複按揉,然後又轉到她的手腕處和虎口處,如法炮製地按揉——清辭遲鈍地想起來,這三個位置分別是曲池、合穀和外關穴,能退燒。


  人大概就是這樣的,有生命危險時會不顧一切地掙紮醒過來,可一旦有人伸出援手,便會安心地接受昏厥,清辭知道這人是在幫她,用的辦法確實能退燒,就沒再與病魔抗爭,放鬆了身心,任由自己的意識墮入黑暗。


  天光乍破時,清辭終於醒過來,她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燒已經退了,再望了望內室,空無一人,一切景物都和她睡前一樣。


  “不會是夢吧?”


  她怎麽感覺昨晚有人發現她發燒,一直用帕子幫她降溫,還反複按揉了她的穴位數百次。


  清辭努力回憶,她好像聞到了木香,是楚詔?

  這個念頭一出,就被她搖頭否決掉,怎麽可能?若是真有這麽個人照顧了她一晚上,是誰都不可能是楚詔。


  她有些口渴,下床去倒水,不小心發出動靜,驚醒了在外間的夏蘭,夏蘭連忙進來:“縣主,您別下床,要喝水嗎?我幫您倒。”


  清辭坐在床沿,望著她:“昨晚是你守著我?我發燒了,是你幫我降溫?”


  夏蘭一愣:“沒有啊,縣主昨晚發燒了嗎?”說著她就去摸清辭的額頭,“不燒啊,奴婢就在外間,沒發現縣主發燒。”


  清辭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喃喃:“難道連發燒都是我的夢?”


  她確實病糊塗了,完全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罷了,夢就夢吧。


  清辭重新躺回床上,心想故人言還是有幾分道理的,醫者確實難自醫。


  “再去替我告病假,再去請我師父天樞子過來。”


  夏蘭應了,清辭又睡了過去,晚些時候她醒來,看到天樞子正拿著帕子幫她搓手,清辭一聞就聞出來:“是黃酒?”


  “病了鼻子還這麽靈。”天樞子習慣性地彎唇,“給你蓋了兩床被子,痱子都要捂出來了,你還是不出汗,不出汗病怎麽能好?隻能這樣了。”


  用黃酒擦身能出汗是民間的土方子,不過很有效,清辭感覺手臂已經從外到內地熱起來了。


  天樞子嘖聲:“你有本事病了幾天才告訴我,怎麽沒本事一直瞞著我?”


  要說清辭這病也真是難纏,掐頭去尾,光是發燒就斷斷續續燒了五六天,好像前幾年沒病沒痛的歲月都是偷來的,這次要一次性還上似的。


  清辭老實道:“之前以為沒大礙,就自己開了藥吃。”


  “你們一個兩個倒是挺會‘以為’的。”天樞子將帕子丟回盆裏,準備叫她的丫鬟來幫她擦身,清辭卻敏銳地捕捉到他字眼:“兩個?”哪兩個?

  “安平侯嘍,昨晚不知道去哪裏當夜貓子了,受了點風,打了幾個噴嚏,他身邊那個叫十七的護衛就大驚小怪,以為他是病了,直接把我擄到侯府。”天樞子漫不經心道,“侯爺是什麽人?那是那麽容易病倒的,壓根沒事。”


  清辭微微怔愣,心中劃過一絲微妙,但終究是沒細問,隻是“哦”了聲。


  ……


  幾日後,榮王募得五十萬兩白銀,用白銀換了糧食後,帶著精挑細選出來的道士與和尚,一隊人抱著此去必定能解決事情的信心,轟轟烈烈地往災區而去。


  然後事態就失控了。


  先是災民發現官府施的粥有問題,與其說是米粥還不如說是白水,稀得一碗下來撈不出二十顆米,根本吃不飽,後又看到他們安排了一群道士和尚來對他們說些有的沒有的屁話,還鼓動他們去搬磚幹活,一天隻讓歇息兩三個時辰,簡直是把他們當畜生使喚。


  這樣吃不飽還要幹做重活的日子,災民們忍了三天後終於爆發了,他們砸了粥棚,打了官兵,撂挑子不幹活,全聚在一起抗議朝廷,當地官府鎮壓不住,節節敗退,榮王也被禦史一本奏折參到了禦前。


  禦史參榮王非但是參他賑災不利,還參他虛報募捐到的銀子,二十萬兩說成五十萬兩,是好大喜功,參他暗示道士和尚對災民傳播自己的功德,是沽名釣譽,更參他提出的餿主意致使淮南災民徹底失控,一發不可收拾,是禍國殃民,種種行徑罄竹難書,如不處置,萬民不服。


  不僅如此,尉遲沅還帶著一紙招供闖入禦書房,直接麵呈文熙帝,當堂指認榮王無視大焉與南越來之不易的友好關係,竟暗中與他弟弟哈希上勾結,安排綠桑接近他,意圖暗殺。


  榮王當即辯解這是汙蔑,五公主的生辰宴上是他和綠桑第一次見麵,此前根本毫無交集,尉遲沅頓時冷笑,譏諷道:“第一次見麵在幹柴烈火,原來你們大焉人比我們南越還要火辣。”


  “你!”


  “陛下,這是綠桑的招供,她親口承認自己是被榮王安排去巧遇五公主,借五公主的手出現在臣的麵前。”尉遲沅拱手,用眼角瞥了一眼榮王,“順便一提,我那弟弟哈希上,自知陰謀敗露,已經服毒‘自殺’。榮王,你少了一位盟友啊。”


  文熙帝已經聽得臉色鐵青。


  一位親王,卷入從屬國的內政,要幫亂臣賊子殺死他們正統的繼承人,還想扶持亂臣賊子繼承王位,他和亂臣賊子做這種交易的目的是什麽?是不是他現在幫他,將來他幫他?南越的兵力也不少啊……


  這種事情,細思恐極。


  文熙帝龍顏大怒,當場用茶杯擲出打傷了榮王的額角,不顧他的請罪,直接將他軟禁宗人府,等平複災情後再行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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