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路走好
“夫人,你怎麽還在這裏?”李德剛從禦醫那裏取藥,一回來看見瑤夫人被侍衛趕下階梯,趕緊上前怒喝:“無法無天了,連瑤夫人都敢動!”
侍衛似乎敬畏他,連忙收手站回原處,抱歉說:“李公公,咱們也是奉旨辦事。”
李德看向趴在雨裏奄奄一息的瑤夫人,不經歎氣,原以為皇上變好是她的功勞,沒想到,又是一個可憐人。看慣宮裏的是非,他對此也不見怪,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淡漠道:“那就把她趕遠些,別擾了皇上的清淨。”
幾個侍衛麵麵相看,會心齊道:“是!”在公公進去後,不敢鬧出人命,就招呼幾個路過的宮女,把她拖走。
鳳惜瑤無望地趴在雨裏,眼底的希翼消而不見,她吃力地咳嗽,身體凍得沒有知覺;眼看幾個宮女的靠近,也沒以前的野獸氣息,從地上爬起來,想要再次上前。
她不信龍珩聽不見!
“快抓住她,別讓她跑了!”綠衣宮女上前抓住她的手,對其他人喊:“怕什麽,她現在連我們都不如,還不趕緊!要是擾到皇上,誰都沒完!”聽及此處,誰也不管紛上前拉住鳳惜瑤,有的扯她的頭發,有的抱住她的大腿,隨著水窪濺起,她倒在地上,手裏的傘飛得老遠,整個跌進水裏,人狼狽不堪。
幾個侍衛瞧見了也不敢言,女人的廝打有時比男人厲害,別看都是女人,可對付起來,指不定誰生誰死。
把她製服了,可傘飛了,人也成泥鰍了,宮女氣急敗壞地吼:“臭娘們!走,把她帶回好好收拾一頓!”還未起身,就給人踹到一邊,隻見那人極其優雅地用帕子擦鞋,然後扔到一人臉上,“還不快滾。”
宮女正想怒喝,抬首一看,是溫柔得可怕的錦王爺,她們手忙腳亂地站起來,連爬帶滾地走了。他習慣的微笑在垂眸間,驀地僵住:“還不起來?”
聽及此聲,鳳惜瑤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他麵前,難以確認地說:“龍、翰?”
龍翰不怒反笑:“敢直呼本王的名字,也不像任人欺負的角色。”
鳳惜瑤垂下眼簾,卷起的睫毛微微抖動,整張臉都是蒼白,唯有發紫的嘴唇,才像生機。她忽然想到什麽,奔到雨裏撿傘,才濕漉漉地到他麵前:“十裏城呢?”
龍翰複雜地看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四弟用盡一生來換你一個願望,鳳惜瑤,你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連那麽明顯的愛意都不知道;還是,你對此不屑一顧,將他比得連個婢女都不如?他眼眸冰冷,淡道:“他讓我來救你。”
鳳惜瑤猛地抬頭,愕然道:“他答應你什麽了?”
“還算聰明。”龍翰將免死金牌遞給她,撐著雨傘向禦書房行去,走時在她耳邊說:“你若懂得感恩,就別再打擾他。”
鳳惜瑤呆若木雞,很久才舉步向前。
當鳳惜瑤來到刑事局,門外的衙役以為是哪個冷宮妃子,險些抽刀砍過去,與此同時,大門打開了,沈碧林見她毫不驚訝,反而往門裏望,然後得意地說:“放瑤夫人進去。”
衙役聽是瑤夫人都退到一邊,有幾個心虛地瞟了瞟,又埋下頭,好似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門裏有條通道,因為下雨有些潮濕,兩旁下去盡是牢房,無數犯人躲進角落,在稻草堆裏瑟瑟發抖掛牆邊的油燈很亮,照得每個人的神情清晰;看他們的下場,仿佛能看見月兒縮在角落裏,正啃著石頭般的麵包,晶瑩的眼睛讓人憐惜。
走了許久,鳳惜瑤的心越來越涼,她停下來,問道:“一盞茶的功夫了,怎還沒到?”
其中一名衙役早已汗流滿麵,他結結巴巴:“回、回夫人,那……那小丫頭不關這。”
“那關哪?”
觸及殺人的目光,衙役隻能硬著頭皮,哆嗦道:“前、前麵。”
此路茫茫無邊際,仿若無間地獄,每走一步,皆覺死神來臨,直到望見盡頭的石門,空氣裏飄蕩濃重的腐臭味,才明白輕、重。鳳惜瑤停在原處,竟無法向前,深深的恐懼襲上心頭,她臉色煞白,艱難地開口:“那裏麵……是誰?”
衙役熱淚盈眶,悲顫道:“夫人,我……我挖她的眼睛。”衣領給人提起,對上空洞的眼睛,隻見兩行清淚劃落。
“夫人,你饒了他吧,他……”求情的衙役話未說完,同伴就被扔到地上,他們望著拍打石門的瑤夫人,聽見哽咽的聲音,“月兒,你在裏麵嗎?”
一牆之隔內,倒在已經幹了的血漬上,破爛的衣衫遮不住腐爛的皮肉,還有那張麵目全非的臉,月兒的四肢分別被四條繩索套住,上空是一把鋒利的刀,隻要繩一斷,立馬沒命。
幹裂的嘴唇張開,另一隻手伸出去往前爬行,套住腳踝的繩不讓前進,她用力往前爬,身後的繩索搖得“咣當”響,終於觸到石門。
她的眼睛沒了,喉嚨啞了,無法再說出自己的痛,隻能拍打石門,用力地拍打,告訴所有人,自己還活著。
早已讓出後背的人,怎會在意主仆之分,她們一路不長不短,恰半年匆匆時光,待未看對方紅裝十裏,怎能放棄!鳳惜瑤聲嘶力竭:“快開門,快把門打開!”
衙役歎息道:“夫人,貴妃娘娘有令,除了皇上和太後,誰也不能開石門。”話未說完,一隻手擒住他的脖子,其他衙役見紅了眼,連忙解釋,“況且,開石門的機關,我們也不知道呀!”
鳳惜瑤潸然淚下,整個人撞上石門,一遍又一遍,看得人心悲涼,連著牢房裏的人都紅了眼。她撞得渾身酸痛,靠在石門邊緩緩蹲下,抱頭痛哭:“我恨自己無能為力!”
恨自己自以為是!
兩行血淚從窟窿裏流出,月兒發出“桀桀”的聲音,不知是哭是笑,她的手在門上一次又一次拍打,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她埋頭痛哭,拚命拉扯拷住腳踝的鐵鏈,結果皮開肉綻,長期的晃動導致上空長劍鬆動,僅是瞬間,便落了下來。
她的身體被刺穿,聽著門外的碰撞聲,不知不覺流下血淚,再不動彈。
我無法在遇見愛的年紀,穿你一襲白紗,走過紅地毯鋪成的年華,隻能成全一片天空,任心飛揚。
驀然,再聽不微弱的拍門聲,鳳惜瑤站起身一個趔趄,倒在地上,眾人見她在發抖,發出痛苦的嗚咽,整個人貼到石門邊。
牆邊有一個字,刻得歪歪扭扭的字。
忍。
鳳惜瑤欲哭還笑,嘶聲說:“你叫我忍去血債,笑過新婚,叫我忍去滿目瘡痍,安心度日,叫我忍去過往雲煙,裝作若無其事?”她捂住眼睛,哈哈大笑:“我若苟活殘存,唯讓你獨赴黃泉,還談什麽姐妹!”
衙役見此別過臉去,濃烈的悲傷連著淚,仿佛渲染整個地牢,每個人如置染缸,紛黯然垂首。
扶著牆麵站起來,瞥見石門左處的有張桌子,上方呈有黑木錦盒,鳳惜瑤使神差走去,身後傳來衙役的驚呼聲:“夫人不要啊!”
輕撫上錦盒,打開一看,竟是月兒的眼睛……那雙曾對著自己笑的眼睛!她抑製不住地顫抖,緩緩關上錦盒,抱在懷裏,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刑事局外的風很大,衙役跟在身後不敢做聲,隻見瑤夫人找到一方淨土,在旁邊挖土,將錦盒買進去。
“夫人……”衙役替她撐傘,難言的悲痛,“她曾說過,死的時候叫我找個地方埋了。我知道,她不想你看見。”
鳳惜瑤動作一滯,默不作聲地堆土。
“夫人……”衙役還欲說什麽,隻見她撕下一塊白布,綁在額頭上,叩拜。
三跪九拜,白綾束額,許我贖下所有的罪過。
一路風雨,凡是宮裏人都出門觀看,有些人不明其因,還討論起來。
“咦,那不是得寵的瑤夫人嗎?她怎麽……”嬪妃欲言又止,她身邊的宮女說起來,“娘娘有所不知,前些日與我相好的月兒是細子,這奴才有罪本不關主子的事,誰知她硬要一同承擔。這不,要三跪九拜給皇上贖罪呢。”
“噢,看來失寵了。”
看著傾盆大雨裏的瑤夫人,她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臉上無不歡快。
這就是人性,你得勢時,誰不馬首是瞻?你淪落時,誰不避而遠之?
幽暗黃泉路,你可走好,看見紅塵風瀟,嚐得三生飄渺,莫等我白頭就好。鳳惜瑤深深一拜,抬首時風刮得臉疼,雨打得心疼。
她重新起身,再往前跪下。
幾筆忍字怎了,青絲熱淚終換不回,紅顏笑,滿腹心經,在無人訴了……
“喲,大夥在看什麽呢?”沈碧林掀開門簾,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向前方,隻見纖瘦的身影在雨中孤立、跪拜,不經冷笑:“你們幾個,過去“扶她一把。”
幾個嬪妃心領神會,撐傘過去將瑤夫人包圍,嘴裏說:“呀,夫人怎麽在這淋雨呀!”相視一笑,在她故作扶起,其實在不停推搡,任著精神不振的瑤夫人在雨裏跌跤,任她躺在地上仰首望天。
遠處有頂轎子停下,裏邊的人問:“出什麽情況了?”
轎邊的奴才回道:“回錦王爺,是……是瑤夫人,正被一群人推打。”
“哦?”龍翰掀開門簾,猶豫一會兒,示意奴才拿傘,他優雅的步子看起來很慢,實際很快。
“宮裏的妃子,敢公然鬥毆?”
幾個嬪妃回首一看,見是錦王爺連忙跑了。
鳳惜瑤狼狽地爬起來,望向他,淡道:“你又幫了我。”
天空灰暗,無情皇城,大雨永遠都無法湮滅一場恨,她繼續行完三叩九拜,他默不作聲,撐傘隨行。
這一天,雨下得很大,淋濕她心中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