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落花飛歌
忽然,有道黑影閃擋在前麵,他以劍敵箭,厲風扭曲他的臉,猛龍蠕動身軀,活動的骨骼咯咯地響,它含血的眼睛盯著他,驟然張開血噴大口襲衝了過來!
夜梟淒聲啼叫,驚天鳴地咣當一響,長劍斷成兩半,那人竟被連人帶箭射到十丈外的蒼樹上。箭穿過他的眉心,插進樹幹裏,殷紅的血從眉宇間劃落,濕進他寒星般的眸子。
夜風呼呼地響,吹動鬢角墨發,垂落身體懸在半空,清秀的臉還遺留戰鬥時的猙獰,與之前瀟灑向天笑,霸氣掃官兵的少年判若兩人。
鳳惜瑤征在原地,周圍的空氣連著塵埃滯在半空,褐色的瞳孔收縮,全是於風慘死的模樣。
龍珩將她帶到地麵,譏諷道:“他倒會憐香惜玉。”
離開時,風中飄來女子的歌聲,這次,終於聽清她唱的是什麽。
月嬌嬌,紅娘笑,江郎行去不回了,不回了……
宮裏來刺客的事已經風平浪靜,唯有皇上那一箭射出了名,射出了風華絕代。
宮裏的嬪妃聽聞此事,恨自己為什麽不在場,偏讓鳳惜瑤攬去了“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美名。
大清早,禦花園鬧開了鍋,大家跑到湖邊挨在一起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侍衛下水撈東西,站在岸邊的深衣女子指揮道:“把他給本宮撈上來,千萬別又沉到水裏去了,對了,屍體上的物件一樣都不能少。”
在眾人的見證之下,一具僵硬的、穿著宮衣的女屍被撈上岸,站在一旁的秦頌命令仵作驗屍,兩人交頭接耳地討論,又檢查了一會兒。
許久,他起身對深衣女子恭敬道:“啟稟玫瑰娘娘,根據屍體種種跡象已有結果,但此事非同小可,還需向聖上稟報。”
青龍殿。
龍珩盤腿坐在高位上,肆無忌憚地摟著鳳惜瑤,張嘴就是一顆葡萄,時不時還大聲調笑,惹得在場的人臉色難看,身上的龍袍完全玷汙聖顏。
眾嬪妃見此,表麵賢達淑良,眼裏盡是不悅。
鳳青菱已經被寵上天,私底下也有跟她們走動,口口聲聲說大家有福同享。
可如今,皇上著了魔似的往她身上粘,哪還有同享可言。
鳳惜瑤注視春風得意的鳳青菱,暗道:樹大招風,你盡管妖氣衝天吧,你越是得寵,事情就發展的越順利。
“末將參見皇上。”
龍珩停下歡鬧,眯了眯眼,對跪拜階下的秦頌道:“秦將軍有何要事?”
“啟稟皇上,末將在禦花園湖畔撈上一具女屍,其死因特殊,還需聖上定奪。”
龍珩不耐煩地揮手:“交給衙門處理。”
“皇上,此事關係到您的安危!”秦頌不肯退下,又是深深一拜。
“哦?”龍珩來了興趣,饒有興味地說:“一個宮女也能危害到朕?”言下之意,你這個將軍幹什麽吃的。
“末將失職。”秦頌嘴上說,行動上可沒一點失職的樣,他正色道:“現今反賊仍存,兵力雖然分布到平陽城,重點把守皇城,但反賊奸詐狡猾,無孔不入,死屍又是在刺客之後出現的,一切必有蹊蹺!”
“蹊蹺?你倒說說看。”
“還請皇上準許微臣起身說話。”秦頌上拜朝廷,下跪能人,心底早就瞧不起驕奢淫逸昏君。
“將軍請起。”龍珩正色道。
“謝皇上。”秦頌起身行向殿外,對守在外邊的太監說:“傳仵作。”
“傳仵作!”
隨著太監的聲落下,仵作快步走來,身後是幾個抬著擔架的太監。
“卑職叩見皇上。”
“免禮。”
秦頌對仵作點頭,示意他莫要緊張,將事實一一道來。
“啟稟皇上,此女在水裏有很長一段時間,且中毒跡象明顯,依卑職多年經驗可以斷定,她身上定有什麽東西導致今日才浮出水麵。”仵作如實稟報。
“此人五髒六腑俱裂,七竅流血,受人內力所催,毒發生亡——是無間散之症。”秦頌掀開擔架上的白布,是具七竅張開,腹下破開一條縫並沾有黑血,發絲有銀蟲,潰爛不成樣子的女屍,怕諸位娘娘害怕,他重新蓋上白布,“無間草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為它無色無味難以讓人察覺,武者皆知,用內力即可催其發作。”
“將軍的意思是有人潛入皇城,正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龍珩笑靨如花,冰冷地目光掃過嬪妃們,“無間散入人體內,遇血即散發幽香,銀蟲恰是喜好無間花的蟲子,它們長期存在人體,就會保持鮮活,以至於屍體到現在才浮上來。”
“皇上聖明!”秦頌佩服道。
就在此時,玫瑰站出來跪到階前:“皇上,臣妾有本可奏!”
“哦?難不成玫瑰也發現了什麽?”
玫瑰點頭,揮手喝道:“帶證人上來!”
殿門外來了一個青衣婢女,她怯懦地往妃子裏看了眼,戰戰兢兢地跪下來,:“奴婢參見皇上,皇上千歲千歲……”
“囉嗦什麽,趕緊把實情稟報聖上!”玫瑰冷聲喝道。
“那、那日,奴婢打掃完禦膳房,宋公公就叫奴婢去孟妃娘娘那幫忙,到了門外,奴婢聽見裏麵有人談話,其中的內容是關於江湖反賊,說是要盜玉璽什麽的。”
“賤婢——休要在此血口噴人!”孟秋霞暴跳如雷,衝過去就是一巴掌。
聽到此處,坐在椅子上的鳳惜瑤立即興奮,聲音熟悉得緊啊,是禦花園殺人的錦衣女子。
望向龍珩,心底豁然開朗,她不得不佩服他的一箭雙雕。
他怕是早就孟妃是細子,隻是為了不打草驚蛇才任由下去;殺人的那天晚上,他定是潛在什麽地方,恰被自己摻和進去,目睹了一場主仆分裂。
紗帽男在宮中安排的眼線環環相扣,而龍珩隻揪出一根線,得到的消息也不過是於風要進宮裏取情報;所以他欲擒故縱,將計就計,悠然自得地來了個甕中捉鱉,自編自導出了這麽一場戲,又借女人的爭鬥將自己置身局外,不得不說他城府之深。
“亂語?”玫瑰冷哼一聲,臉上出現嫵媚的笑:“臣妾記得,皇上有四塊邊塞國的寒冰佩,分別雕刻有青龍、白鳳、麒麟、玄武四神獸。一年前的大祭典,孟妃娘娘一舞傾城,俘獲君心,皇上不是送了一塊寒冰玄佩給她麽?”
龍珩眯了眯眼,目光移到死屍身上,冷聲問道:“愛妃,那塊玉佩是不是朕賜給你的?”
眾人把目光移到露在外邊的玉佩,發現它經過長時間浸泡,更為發亮,還冒著點點寒氣。
當時為了收買秋池將玉佩賜給她,沒想到今天是它出賣自己。孟秋霞靈機一動,剛想辯解才發現不對,秋池是個孝女,凡是值錢的東西都會寄到家裏,怎還會留在身邊!
她恍然大悟,原來,眼前這個縱酒色的昏君才是主導一切的幕後黑手!
她絕望的閉上眼,不再辯解,點住身上的穴道當眾倒下,七竅流血而亡。
當晚,孟秋霞故意推了一把宮女,促進先前投放的無間散,使秋池體.內毒xing的發作,不讓計劃敗露。可沒想到,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徒勞。
龍珩怒不可歇,拍案而起:“朕要全力排查皇城,掃除反賊!來人,把孟……賤人的屍體拿去喂狗!”
在座的人噤聲不語,都不敢觸碰暴君的怒火,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拉出去砍頭。
回步搖閣的路上,鳳惜瑤把手伸進口袋,觸到冰冷的鈴鐺,還有布條。
於風死前不知什麽時候,在她口袋裏,塞下驚天秘密。
那天夜裏,他佇立簷邊,為一個女子感傷,拋棄了瀟灑的笑。她很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才讓他不要命的付出。
布條上寫有一個人的名字,她叫做,花涼。
自那以後,鳳惜瑤想盡各種辦法打聽消息,想要見到這個女子。
她略有小成的烹飪技術,終於在禦膳房打開一條通道,與庖頭庖丁混熟,手把手傳授廚藝。
就像現在,鳳惜瑤在廚房打下手,邊動手邊說:“皇上平時都喜歡吃些什麽?”
宋大哥是土生土長的平陽人,十歲就進宮,在禦膳房一混十幾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也被鳳惜瑤精湛的演技騙過,以為她是宮裏的婢女,想博得皇上歡心,見是個機靈的人兒,嘴又甜,實在討人歡心,也不去計較那點小心思。
他順口回道:“皇上從小愛吃魚,可近來腸胃不大好,吃不得油膩,連著清蒸也被退下。”
鳳惜瑤洗好菜放到籃子,擦了擦手說:“皇上胃口不好,也是煩了才退下菜,您的手藝,這宮裏人還不知道麽?”
宋大哥嘿嘿地笑:“看你說話的底氣,想必有法子吧?”
鳳惜瑤打了個響指,伸手進水槽裏抓魚,一係列的忙活下來,一道清蒸鯉魚算是完成。
她端到宋大哥麵前,笑說:“保準聖上開顏笑!”
“小瑤的手藝我是信得過的。”他表麵這麽說,還是用銀針試毒,“宮裏亂,你也別放在心上,畢竟這是掉腦袋的事。”
“知道。”
禦膳房的門開了,夥計招呼著有太監主管來要菜,宋大哥也開始忙活起來。
鳳惜瑤收得人心,燒柴的婢女對她招手,在耳邊細語詳說。
原來,花涼進選秀女的時候沒被選上,就在禦膳房當過夥計,後來因為燒有一手好菜得到聖上褒獎,飛上枝頭當鳳凰去了。
後來不知出了什麽事,消失了。
聽完消息,鳳惜瑤把僅存的銀兩塞到她手裏,心事重重地離開。
唱歌的女人,就是花涼。
夜深人靜,鳳惜瑤趁著月兒熟睡,帶上於風留下的匕首,來到冷宮。
她趴在牆上,注視前方府邸。
朱漆門外的官兵身強體壯,以這具身體的體質來說,就算她的搏擊術再厲害,也絕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幹掉他們,必須用“調虎離山計”。
翻下高牆,她走向那些棄妃,裝瘋賣傻起來:“皇上在那裏,去找皇上,皇上……”
棄妃們呆滯的眸子亮了起來,撩開長發,咬牙切齒:“賤人,不準跟我搶皇上!”
“皇上是你的,皇上是你的……”鳳惜瑤神情呆滯,指向無名府邸,“皇上躲在那裏,他躲起來了,躲起來了……”
棄妃們亂作一團,瘋瘋癲癲地嚷叫,像回到從前,她們做著梳妝打扮的動作,擠到麵前問:“我美嗎?”
鳳惜瑤拍拍手,齜牙傻笑:“美美!”
棄妃們推開門蜂蛹而出,衝向府邸,嘴裏依舊是“皇上”,驚得官兵拔刀相見。
趁亂爬上離牆僅有半尺的樹,她縱身一躍,坐到牆頭上,望及四下無人,便跳了下去。
許是無人問津,屋外雜草叢生,時不時傳來蟲子郗窣地叫聲,皎潔的月光照射,又是一扇朱漆紅門。
推開門,視覺清晰,看得見古香古色的陳設。她尋了一圈,並未見到花涼。
難道,她不在這裏?
決不可能。
走近一副山水畫,鳳惜瑤側過身子掀開畫,一道道飛鏢射了出來!她怕驚動官兵,迅速接住所有飛鏢,按下機關,身後的櫃子緩緩打開,是條通往地下的石階。
一路無阻,當鳳惜瑤踏進去時,掛在牆上的燈嗖地亮起來,以為被發現了,卻沒見一個人,而且周圍靜得出奇。
兩邊都是牆壁,明亮的前方終於傳來細不可聞的歌聲,她的心跳起來,興奮不已!
小道的盡頭是分叉路,順著歌聲前進,打開關卡,走進一間空曠的密室,隻見四壁刻畫,前方是一輪巨大的輪軸,連接無數條“哢哢”滑動的鐵鏈,女子全身被束縛在在高台上方。
她垂首低吟,整間密室都響起震耳欲聾的“嘶嘶”聲,它們昂首隨歌搖擺,冰冷地黃色瞳孔探了出來,駭人心神。
鳳惜瑤麵無波瀾,心底卻被眼前的畫麵震撼。
她犯了什麽罪,被綁在地獄般的密室?
歌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頭來,是血肉模糊,唯有凸出的乳白眼珠轉動的臉,她咧嘴一笑,陰森的牙齒粘有肉渣,“一個沒有內力的廢人都能進蛇窟,外麵的官兵要有何用!”渾厚的內力向外衝開,池裏的蛇不停斷裂,襲向闖入者。
幸虧反應迅速,鳳惜瑤邊躲避邊跑,身後不停“砰砰”炸響,結果累得氣喘籲籲。她手心一張,清脆的鈴鐺掉下來,有根紅繩拴住它,告訴對方自己來的目的。
果然,對方怒意漸消:“你是教主的人?”美妙的聲音傳入耳中,與本尊有著天差地遠的變化,想必之前容貌極美,不然龍珩也看不上。
“是。”
“你走吧。”
“為什麽?”
乳白色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森白的牙齒咧開一個弧度,她冷笑道:“情報是在我這裏,可惜呀,我是不會說的。”
“你既已背叛教主,順於朝廷,為何還被困在這?”鳳惜瑤反問道。
壁麵的縫隙裏開有許多怪花,豔紅的花瓣妖冶無比,也引來許多蝴蝶,她默不作聲,想要伸手過去抓,無奈手腕被拷住。
鳳惜瑤見她如此,借力衝刺,躍到鐵鏈上,俯視吐著信子的蛇池,撕下外袍迅速捉住蝴蝶,小心地移動到她麵前。
花涼古怪看她,突然咯咯直笑:“你倒是有趣,對我麵目全非的臉不畏懼。”她伸手奪過布袋,往臉上一罩,裏麵傳來嚼東西的聲音,可以聽見蝴蝶籟籟地扇動翅膀。
鳳惜瑤眉頭微蹙,奪回布袋,蝴蝶從她們中間飛出去,像花瓣一般散去。她看向花涼可怕的臉,輕聲說:“你人還活著,我有什麽好畏懼。這個人,你可認識?”
花涼盯著鈴鐺上的“風”字,不屑道:“於風?那個愚蠢至極的男人?”
“他死了。”鳳惜瑤想從她身上得到一點反應,但沒有。
她再次問道:“是你假傳情報給孟秋霞,與龍珩聯手,合謀害他?”
“你對他有意思?”花涼不置可否,掌風猶如一雙手擒住鳳惜瑤的脖子,泛白的眼珠覆有紅絲。
就在鳳惜瑤快要窒息時,她的內力似乎減弱許多,她趁此抽刀往頭上一插,快速躍到高台。
花涼內力一逼,插在腦袋上的匕首化為灰燼,震撼人心。
得有多麽渾厚的內力,才能將一把玄鐵打造的匕首化成灰?
“以前進來的人都被我殺死了,可我不敢殺你,我怕他恨我。”花涼喜怒無常,又一陣哀傷,孩子般地哭了起來。
“他……是龍珩?”鳳惜瑤試探道。
她不回答,自言自語:” 第一眼就愛上的人怎甘輕易放棄?蛇窟是個人間地獄,於我而言,勝似天堂;他沒有任何防備地對我笑,雖然那些低賤的冷物把我咬得麵目全非,我也不在乎!”
她眼珠通紅,卻流不出眼淚:“他說我燒的菜很好吃,我便鑽進禦膳房學了一天一夜,就為了他誇我一句;他說我的曲子唱得好,我就算再也說不出話,被咬得全身麻木,也要用內力發音,隻為博他一笑……”
鳳惜瑤雙目猩紅,拳頭用力地攥緊,從牙縫裏擠出字:“於風算什麽!”
他明知你騙他,還昧著良心去欺騙大哥!他明知一去再不複返,還是遂了你的願,遭得個箭穿眉心的下場!
花涼啊花涼,你當真是落無殤花,人心悲涼!
花涼仰天長笑,雙腳的枷鎖被震碎,身體搖晃在半空中,手腕一歪,硬生生扯斷鐵鏈!
“難以忍受!”
鳳惜瑤低聲怒吼,身影如風,眼裏燃燒不可澆滅的烈焰,撲躍抓住繩索,敏捷地閃躲內力,雙腿迅速甩去;靈敏如猴,聲東擊西,花涼發現她要偷襲的意圖,用內力擊下蛇池。
危險一瞬,她抓住鋒利的殘鐵,用腳踢向牆麵僥幸躲過蛇群攻擊,亦不在乎滿是傷痕的手心!
花涼斜立牆邊,猙獰地笑:“有點能耐。”內力如彈擊斷一根根鐵鏈,咣當地砸到上,群蛇憤怒地躬起身子,環形池裏千萬條蛇遊了過來。
鳳惜瑤強做鎮定,知自己處在下風,目光掠過蛇池,掃過花涼,手裏還剩的一根鐵鏈。
她知道,如果鏈子斷了,自己將葬身蛇腹,永不複生。
“看你還往哪裏逃?”花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鳳惜瑤身子一僵,隻覺後背火辣辣地疼,有一隻冰涼的手,按住她的脖子往下壓!
群蛇舞動起來,爭先恐後地湧來,她銀牙一咬,雙腿用力扭住她的腰,逆換兩人位置;花涼武功高強,攜著她往高台“撲通”落地,反過身用膝蓋壓住她的腿,腳筋皆斷,血流了一地。
鳳惜瑤全身被壓在地上不得動彈,她艱難地呼吸,體內有一股熱氣湧進腦裏,拚命地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