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府邸裏的歌聲
夜風涼、百裏廊,一排排燈籠通明照耀,燈光打在流蘇上,黑暗的盡頭,男子負手立在欄外的“菏中亭”,他轉身望去,隻見女子在燈火闌珊處,兩人有如隔岸相望。
“乘船過來。”
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鳳惜瑤垂眸注視清一色的池水,提起裙裾,踩著階梯,跨進窄小的木船裏,劃著雙槳到亭外。
“我來的目的,想必皇上也一清二楚。”鳳惜瑤開門見山道。
龍珩往船裏丟了一瓶藥,在她正要離開時,驀然問道:“你是誰?”
“鳳惜瑤。”
凝望劃船而去的白衣女子,孤冷的背影有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倔強,他隻覺此人就應在天地間遊蕩,在百荷葉中嬉戲,根本不屬於這裏。
“你會走嗎……”
走過回廊拐角處,鳳惜瑤清晰地聽見那句話,身形一頓,再次往前行去。
日子過得也快,進來一個月妃子們都提著大禮上乾清宮,傳話的太監話裏表明了,都不能空手上門。
按照宮裏的習俗,凡是入宮的妃子都應該去看望太後,好顯得知書達理。
可鳳惜瑤不在意,她每天悠然自得地在步搖閣裏拿起針線,繡花。
龍珩給的藥膏效果顯著,也就十天的功夫,月兒臉上的傷全好了。她現在翻箱倒櫃,正在找可以見得麵的東西。
月兒癱坐在地:“夫人,我們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就連你的衣裳也是,除了白還是白……”
鳳惜瑤坐在床邊,手裏的針線不停飛舞,不曾理會太監急的月兒。半晌,她停下手中活,對幹著急的月兒道:“心如靜水才能做完事,你過來瞧瞧。”
見自家夫人胸有成竹,月兒拿起衣袍打量,立馬像癟了氣的球,哭喪著臉說:“太後她老人家怎麽會穿布料?而且還是白色的布料……”
“笨丫頭。”鳳惜瑤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是除了布料嗎?”
月兒暼她一眼,幽幽地說:“不就繡了一朵怪花嗎?有什麽稀奇的。別的娘娘去見太後,估計都帶金銀首飾去呢,就咱們窮酸。”
“多讀點書吧,知道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不?口才也是門學問,東西好不好,全靠說的好。”
鳳惜瑤翻出昨日用紙糊做的紙盒,上麵塗了一層梔子花水,刻了一串佛珠。她把白衣放進盒子裏,起身道:“出發。”
月兒的心七上八下,她默默無聞地跟在身後,好幾次欲言又止,但終究沒說什麽。
她十分擔心,鄉裏人的東西太後能喜歡嗎?況且她們現在是步行而去!望著從旁邊經過的轎子,她仰天長歎,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乾清宮簡雅大方,僅是一桌一椅,一床一鋪的擺設。偌大的宮殿打掃得幹幹淨淨,繞過屏風有尊金光燦爛,麵含笑意的佛像。貢香台有鼎高八尺,寬八尺的香爐,在木魚聲的敲打中飄來青煙嫋嫋。
妃子們紛紛跪在蒲團上,虔誠跪拜。無人喧嘩,個個神色莊嚴,不敢掉以輕心,生怕給太後留下不好印象。
佛像後有位慈眉善目的素衣婦人緩緩走出,她身後跟著兩個拿著蒲扇的丫鬟。瞧見眾人的舉動,她滿意地抬手示意:“都起來吧。”
“謝太後娘娘。”
妃子們優雅起身,都小心翼翼地坐上梨花木椅,在望著太後的目光時,都讚歎不已。太後容顏未逝還依舊如初,舉止間透著當年風采,母儀天下的姿態不複存在,卻多了令人悠長的韻味。
“你們能來乾清宮看哀家,是件高興事,也說明了大家有這份心。哀家素來吃齋念佛慣了,也不問世事多年,今個看到你們個個貌美如花,養眼得緊,隻覺又年輕了幾歲。”她捧起案上的翡翠月耳壺,命下人上茶杯,賜給眾人一杯子茶水,“當日沒來得及和大家接風洗塵,是哀家的遺憾,今日就用這杯清風茶,一起掃除塵埃吧。”她掩麵飲茶,以表歉意。
眾妃子恭敬捧起茶杯,掩麵飲下,鳳惜瑤趁人不注意時,將茶水倒在蒲團上,與眾人同一時間放下,“多謝太後娘娘。”
“不必多禮。”太後含笑的目光掠過每一個人,忽滯在身穿綠蘿裙的女子身上,眼裏的笑意愈深,兩人對視一眼,不再有任何交集。
那女子是與鳳惜瑤一同選進來的美人,現如今位置不變,也無人知道她的底細;隻知她容貌俊雅,有著清冷地氣質,平時又沉默寡言,唯一稱得上明了的,就是彈有一手好琴。
進門都有獻禮的習慣,妃子們打開各自的奇珍異寶獻給太後,她笑容滿麵的收下,眼底毫無波瀾起伏。
鳳青菱獻上的寶絕非凡品,她深知太後一心向佛,便在遠近聞名的“眾生寺”裏求得一支刻有經文的木梳,其寓意自是青春永駐,容顏不老。
太後滿意地點頭,對她招了招手:“你叫什麽名字?”
鳳青菱服了服身子,含笑回道:“回太後娘娘,臣妾家姓鳳,名青菱。”
太後頷首:“原來是鳳家女兒。”
忽聞到一股平淡地花香,目光落在怪異有趣的盒子上,它呈方形四周棱角圓滑,由一蓋一盒組成,且表皮粗糙卻刻有一串栩栩如生的佛珠。
她不經問:“這物件出自誰手?”
“回稟娘娘,是臣妾所物。”鳳惜瑤起身回道。
“哦?”太後拿在手裏翻看,取出粗布白衣,上邊仍是繡有一朵欲綻芳芬的花,惹得在場的人忍俊不禁,望向同穿白衣的鳳惜瑤,她不經蹙眉:“這是何意?”
鳳惜瑤並不畏懼其中有與太後平起平坐的嫌棄,反而鎮定自若,娓娓道來:“佛說,菩提本是無根樹,不會結出出塵花,哪怕照著明鏡也看不出它來自何方。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皆是有我相、人相、眾生相,皆是菩提。”
東西好不好,得看吹得妙不妙。此番話在別人眼裏興許是胡言亂語,但在一心向佛的太後婆子眼裏,就是真真教誨了。鳳惜瑤送白衣自是代表死亡,可奇就奇在那朵美得脫俗的花。說是菩提,不如暗指太後向佛心善,是亡海度世的菩薩,雖跟我們一樣擁有凡人軀體,但就是菩提。
內行人聽內行話,此中勝算知多少,即可明了。
“到哀家這來。”太後向她招了招手,小心翼翼地把白衣放回原位,提出疑問:“菩提為何不是無我相,無我身,無我影,無我蹤?”
鳳惜瑤立即回道:“心向如來,菩提花開。太後心慧,菩提是有無我境界產生,心若向佛,佛就在你昂首三尺可見地。不然,怎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
太後信以為真,果真抬起頭看,鳳惜瑤暗自發笑,就是算準了佛像在上邊,才敢出此一言。
她坐在太後旁邊,一襲白衣在五顏六色的妃子中與眾不同,也不懼任何人眼光,處之泰然地享受太後的誇獎:“好生聰慧的女子,想必你也是鳳家人?”
“惜瑤也是鳳家女兒。”鳳惜瑤低聲回道。
麵對乖巧討人喜歡的女孩,老人家自然喜極。
經過鳳惜瑤胡編亂造的“博大精深”佛法,在座的人被饒得暈頭轉向,也忽悠得太後她老人家崇拜不已,硬是要留她下來一同探討。
夜深了。
乾清宮的金絲燈點上蠟燭,佛像周圍閃爍金光,折射到刻有經文的擎天柱上。
殿中有七根柱子,都按照風水進行排列,許是在建造前就詳細規劃好了。有東、南、西、北四角的柱子都與牆體連同,且每根柱子都鑲嵌有一麵銀花金雀鏡。
蠟燭的光照得金身如來通體發亮,折射的光點打在鏡麵上,立在中央的柱子匯聚光點向周圍散去,屋頂形成縱橫交錯的光線,頃刻間,整個宮殿金碧輝煌,就連跳動的塵埃都奢侈到了極點。
鳳惜瑤定在原地,眼裏是乾清宮一片繁華的光景,心底豁然開朗。太後依舊是太後,她在宮中多年,爬上這個位置的意念從未熄滅。她享受這種奢侈的生活,卻畏懼那些活在心底的冤魂,想借佛主的光,自欺欺人地驅走內心的恐懼。
“惜瑤,在看什麽呢?”太後敲木魚的手停了下來,身上穿著鳳惜瑤送的白布衣,在金光的穿透下,有如錦衣綢緞的長裙,高貴地披落在地。
“回太後,惜瑤在看殿外邊的天色,不經感慨太後向佛的心。您退下所有的嬪妃唯獨留下惜瑤,真是不勝榮幸。”鳳惜瑤輕聲回道。
“你知哀家心意就好。珩兒宮裏的妃子也不少,看你最識實惠。”
這是一個雙關語,她要再不知太後的拉攏,就白混那麽多年。說白了,哪怕今天所有人盡心討她歡喜,也是白搭!
太後行宮多年,又怎不知底下人的心思和小把戲?她今日要理會的隻會是鳳家人。沈碧林是丞相之女,其實隻要留意她,便可拉攏沈琨海在朝中能任為己用。隻可惜是條不聽話狗,不能馴服。
她將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必知龍珩的想法。一個細火慢燉,一個煽風點火,一個要激起她的憤恨去除掉對手,一個順水推舟賣個人情,助兒子一臂之力。
他們的如意算盤真夠精明!
鳳惜瑤借著天黑告別太後,臨走時,她留下一句話:“太後若想拋開塵世,大可不必每日吃齋念佛,點燈祈禱。”
望著瑤妃漸遠漸行的身影,太後身邊的一名婢女道:“太後何不直接降服她?”
“她生性聰慧,是匹難以馴服的好馬,不能強硬去推打,得慢慢來。”太後手裏轉著佛珠,走到佛像後扭開一盞燈,當她按下時,佛主的後背開了一扇門,“馬兒吃點苦頭,才會為馬夫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