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廠
第五十七章,鋼廠
賀淨書被分到了普陽鋼廠的三部,三部的規模沒有一部二部大,建立的時間也晚。但這裏不是生產鋼材,去年引進的德國技術和生產線,主要生產製造引水用離心鑄鐵管道。他現在跟著一位臨時師傅,幾個車間裏觀摩工藝流程,學習各種相關的原理,參數和產品特性。和他一起分下來的三個人,其中倆個都是初中畢業生,直接下車間一線幹活。他知道這是鋼廠對他這位大學生的特殊照顧。鋼廠裏工作環境苦,危險係數高,大學生都留不住。堅持了一兩年的,眼看沒提拔的空間都辭職了。但賀淨書對這裏很滿意,他知道新建的三部產品是朝陽產品,技術先進市場廣闊,未來發展空間很大。
他被安排在條件相對好些的2號樓職工宿舍。三位室友一樣是本科學曆,但都是早來幾年的前輩,其中倆個已經提升為工段班長。賀淨書白天跟師傅學,晚上自己看書。室友們還嘲笑他,說他們來的時候和他一樣,革命鬥誌昂揚,但半年後都變成了懶散鬼,熬日子。因為在這裏,學生娃娃沒有個三年四年是出不了頭的。可在夏天溫度能達到40多度的車間裏誰能長年累月的堅持。
賀淨書隻是笑笑並不分辯。晚上他也會跟大遠,工友出去,一起吃飯聊天。但多數時間自己隻是聽著,話並不多。他沒想到的是大遠雖然有殘疾,人的性格也憨直,但在這裏很有人緣,哪個車間工段都有熟絡的人。這裏的工人除了極個別的愛喝酒打架,一般人都不論資曆擺架子。見麵逗個樂,說說笑話,操著各個地方濃重的家鄉口音。
他第一次對學曆不高五大三粗的工人師傅們充滿了敬意和親切感。他也趁著這個機會多跟人認識,多學習。有時候中午休息或者倆人都歇班的時候就隨著大遠一起四處逛,見人打招呼混個臉熟。沒過多久,三部四個車間裏都知道田壯遠有個小白臉跟班的,脾氣好,見了誰都叫師傅。和三四十的已婚女師傅說話還會臉紅。要知道車間裏大學生算得上鳳毛麟角,大多都是中專畢業,連大專生都少見。
二車間操作離心機的葛姐是個帶出了很多徒弟的老師傅,見了小賀同誌特別喜歡,每次都是拉到跟前上拍胸脯下拍屁股,外帶各種夫妻夜話和葷段子。弄得賀淨書臉紅的和猴屁股一樣,直往田壯遠後麵躲。
“過來啊,小白鶴。”葛姐今天因為良品率高心情好又調笑新來的大學生。她還給人起了個外號,但不是三胖子,狗張,李驢,給其他工友起的那種粗俗不雅觀的。看賀淨書高挑身材皮膚白白淨淨,像個大姑娘。葛姐是東北人,她想起了家鄉齊齊哈爾紮龍的丹頂鶴,就給起了個“小白鶴”的綽號。
“小白鶴,你不是想知道高爐鐵水進了導流槽怎麽能不冒泡不進空氣炸鍋麽,過來啊我告訴你。”葛大姐叉著腰大笑著用“食餌”引誘。
賀淨書是吃過虧的,但他知道離心機這塊葛姐是元老,權威,論經驗誰都比不了她。他硬著頭皮笑著走過來。葛姐身高馬大,一把將賀淨書小雞仔子一樣拎到操作台前,先是胸口上擰一下,又在屁股上抓了一把。
“我說小白鶴,你昨晚肯定是撅著屁股睡覺的沒讓鐵板子床硌著。我摸著這屁股蛋子啊比前天又翹了不少。你們別笑,你葛姐我年輕的時候也是柳葉彎眉大眼睛,我那一對小屁股呀比你的傲多了。肉也瓷,手感好,就跟那剛殺的豬大腿一樣,要軟的有軟的,要硬的有硬的。”說的旁邊倆個年輕女徒弟捂著臉笑。賀淨書臉上也是紅一陣青一陣,但嘴上還得說好話。
“葛姐,你別這樣,別這樣,不好。”
“咋不好了,我這年紀都能當你媽了,我替我倆個徒弟相相女婿不行啊。我可跟你明說了,不許你跟其他車間的女同事亂搞,被我抓到了我就脫了你的褲子,把你綁到高爐鋼架子上曬半個月。”
葛姐說笑歸說笑,講起知識來也不含糊。
“記住了,咱們包裏的鐵水不到一千八百度是不允許倒灌過來,它過來之前先扒渣,雜質都過濾了,沒那麽多氣泡。咱們的引流槽材料和溫控都是德國技術,下麵的加溫是恒定的,鐵水往下走,氣泡往上升,鐵水進了離心機絕對沒問題。但是要注意兩點,第一,確定離心機澆築溫度,兩者之間不能差距到一百度以上。所以一定要計算好兩根鑄管澆築的間隔時間……”
葛姐絮絮叨叨地說,倆個女徒弟和賀淨書都趕緊掏出筆來在本子上記。
十天的實習期過後,所有的新入職員工進行了技術知識達標考試。意料之中或者是意料之外,賀淨書拿到了筆試第一,口試第一。得到了一個精裝筆記本,一根英雄牌鋼筆和八百元獎金。
激動得他當天晚上都十二點了還睡不著。田壯遠嚷著讓他請客吃飯。但大家看他平常很節儉,也沒說下館子,就趁晚上下班,買了一隻燒雞一堆燒烤,還有一箱啤酒。除了賀淨書的室友,還有他的臨時師傅,大遠,大遠的師傅,幾個新進廠員工中關係不錯的,八九個人鬧哄哄在宿舍吃了一頓。
酒足飯飽後大家都散夥,各回各屋睡覺。賀淨書讓室友們先去漱洗,自己把一屋子的剩菜啤酒瓶子收拾了,又清掃一下地麵。
他沒喝太多,腦子還是清醒的。收拾完畢出宿舍樓來到職工籃球場旁邊的小樹林。想給母親打電話,但又怕她擔心,通訊錄翻來翻去,他發現沒幾個可以暢談心扉的人。大學同學,高中同學都已經默默疏遠了。而他的要求其實並不高,他想著盼著的,心裏隻有一個人的名字。在他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在他甚至都放棄生命的時候,給予了一個強大溫暖的臂彎,堅實的依靠。他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那讓他已經有些依戀的笑容。倆人都是男生,他已經把對方當做朋友,兄弟,親人,甚至是父親一樣的角色去依賴。
“吳瀚”兩個字一次次出現在手機屏幕上,他翻來覆去地撥弄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撥通。這個人消失了,已經離他而去。幾個月前在他的生活裏,在一刹那間莫名出現,像是上帝恩賜給予的禮物。但上帝好像反悔了,又那麽無情地奪了回去。
賀淨書正式上崗,他被分到了數控部。數控部是坐辦公室吹空調的,很多人羨慕。不過他負責保溫爐裏鐵水的溫度檢測,鑄鐵件成分化驗的取樣,要在在辦公室和鐵水槽之間來回跑。有時候看老工人師傅太辛苦,他還經常幫忙拿著渣耙在鐵水包口扒渣。一千四百多度紅通通的鐵水近在眼前。當把渣滓從包口邊緣扒出來的時候,盡管熱氣熏得人呼吸都覺得鼻孔痛,但他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充實和興奮。
每到周末他都選擇加班。隻在周六吃過晚飯後給家裏報個平安,給學長白易之打個電話問問妹妹弟弟的學習狀況。同事們喊他喝酒打牌什麽的,他偶爾參加,更多的時間還是看書學習,跟老前輩請教。
老媽已經知道他換工作的事,沒過多講什麽,隻是讓他千萬照顧好自己。父親的案子說是有進展,但一直沒有出結果,這是唯一讓他憂心的事。
一個月後賀淨書終於領到了自己到鋼廠後的第一份工資。基本工資加績效和加班費比之學校還多了一些,他心滿意足。第一次周末沒有選擇加班。周六一大早起床,換上昨天剛洗過的衣服,準備回家一趟。室友大鋼經常逗他,笑話他收拾這麽利落是不是去約會。他解釋說要回老市區看看家裏人。
另一個已經結了婚的,叫王圖強,剛給家裏人打完電話。聽到了對話不以為然:“我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好好的周末不是加班就是回家。都這麽大了,害怕你媽擔心啊!還不趕緊趁著這個時候去談個對象。我要不是有老婆孩子了,我還準備找個小姑娘約會呢。”
賀淨書轉過身笑問:“強哥,這周末了你不回家看看嫂子和兒子麽?”
王圖強哼哼鼻子:“我們家那個黃臉婆有什麽好看的,回去不是吵架就是拌嘴沒意思。我兒子啊也是小祖宗一個,見了就頭痛,我寧願在宿舍睡大覺。”
還一個室友是南方過來的,斯斯文文,叫楚知楠。漱洗完畢剛推門進來聽到幾個人胡侃。
“我說老王,你才結婚幾年就這個德行。怎麽給我們還單身的小賀做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