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錮

  第三十二章,禁錮

  外麵的世界酷熱難耐,卻有一個地方又冷又暗,像是地獄的某個角落,躲避著人世間的陽氣和所有溫暖的東西。冰冷的地麵全是煙頭,空酒瓶和各種垃圾。


  賀淨書在漩渦和逆流中掙紮了好久,他無助的身體隨著水流忽上忽下,忽升忽降。每一次呼喊換來的都是血腥汙濁的海水往他嗓子眼裏灌。他絕望了,停止掙紮,四肢搖搖擺擺,像斷了線的風箏往另一個世界飄去。


  他努力想醒來,但就是睜不開眼。腦子時而迷糊時而清醒,四肢沉沉如同斷掉一樣也不聽話。終於他醒了,但依然動彈不得,連眼皮也隻能微微地張開。一用力就痛,渾身針紮一樣地疼痛。就知道自己待著的地方黑乎乎冷冰冰,他是被凍醒的。一陣的吵鬧一陣的喧嘩刺激著耳膜,讓他在迷糊中忍耐著。


  不知何時終於他能聽清旁邊的說話,也能看到周邊的事物。房間裏光線很暗,看到的東西有限。這是個陌生的地方,從未來過。胸口猛地傳來一陣絞痛,讓他的大腦頓時清醒,開始回憶睡著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鮮花,橫幅,賀琳琳,阮天昊,一個個符號像匕首一樣投來,紮在他的腦仁上。還有那揮動的拳頭和殺人樣的眼神。


  想到這,他突然笑了,勝利的笑,得意的笑。輕輕的滾動喉頭,咳嗽了幾聲,不知有沒有被人聽到。


  “笑,還有力氣笑。”


  有人察覺到動靜提著酒瓶子從房間的另一頭慢慢走過來。


  下巴被捏起,一個高大黝黑的身影俯下來。他看不清麵龐但從氣場上感覺出是誰了。


  “放,放我走。”幹澀的嗓子裏冒出幾個字。


  “為什麽騙我。”


  質問,如此熟悉。他也回答過兩遍了,但並不覺得厭煩,這是在采摘勝利的果實,該是何等的幸福。所以,他艱難地露出難看的微笑著再一次回答。


  “活,活該。”


  “嘭”,熟悉的拳頭讓他再次陷入昏迷中。床上的人沒有了動靜,房間裏隻剩下寂靜和黑暗。渾身酒氣的家夥坐回沙發的另一頭,重新啟開一瓶白酒。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白天黑夜交替了幾次,賀淨書再一次從昏迷中醒來,腦子劇痛,好像有無數的蒼蠅在圍著他嗡嗡亂叫。四肢依然乏力,一股說不上的酸楚浸透脊骨。但這次他發現房間的燈是開著的。


  他是躺在一間大的KTV包廂裏,電視被砸壞了,麥克風和音響都摔在地上。還有無數的酒瓶玻璃杯被丟在四處的角落。


  牆上還有斑斑的血跡。


  “你醒了。”


  有人走過來圍著他輕輕說話。


  他點點頭,無力地抬眼。是個瘦弱的年輕人,藍色的頭發,耳釘,模樣幾分熟悉但叫不上來是誰。


  “想喝水麽。”


  他點點頭。


  這年輕人小心地扶著他靠著沙發背坐起來,然後從角落的一個玻璃桌上端過來一杯水。


  “中間你醒了一次又睡著了。我怕你要喝水,提前倒好涼著呢。”


  年輕人說話挺誠懇,把一次性杯子喂到嘴邊。


  賀淨書張嘴把水一口氣喝完。喝得太急又咳嗽起來。這一咳還停不下來了,整個身子都跟著顫抖。


  “放心,放心,昊哥出去了,他不在。”


  年輕人把他扶躺下,又拿來一塊毛巾幫他擦拭臉上的水漬。


  “這裏是哪?”


  剛一開口胸口處一陣抽搐,他咬著牙,恢複一些的血色又沒了,慘白的臉上五官挪位。


  “別說話,我慢慢跟你講,你聽著就好。”年輕人了解他的心思,一邊安慰一邊開始打掃房間裏的垃圾。


  “你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我們把你從醫院接回來已經三天了,那幾天打麻藥你是昏迷的沒什麽意識。在這,嗯,昊哥讓在你喝的水裏放了安眠藥片,放心,就是為了讓你多睡會。嗬嗬,我怕他也是不想再跟你起爭執揍你了。那天差點把我嚇尿了,他抱著渾身是血的你上車。本來我們晚上是安排去威尼斯水世界好好玩一玩,後來就直接奔了醫院。腦震蕩,肚子上斷了兩根肋骨,肺部還有點挫傷。昊哥下手是有點重,不過你耍他也挺狠,你們算是兩兩抵清了。哎,你不知道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被喜歡的女生打槍,多丟臉。更何況還是昊哥,他就是個要麵子的人,平常我們都不敢亂開他玩笑。哎,真是一報還一報。”


  賀淨書並不想聽這些,他艱難的發出聲。


  “這是哪,我要離開。”


  “這裏是東杭灣大酒店。你走不了,醫生說得靜躺兩個月修養。”


  “我要走。”


  賀淨書不信這些,他掙紮著要起來。小年輕趕緊扔了掃帚跑過來扶住他。“你這人真強,說了你還不能亂動。”


  “我要上廁所。”


  最後賀淨書喘著氣絕望地望著天花板。


  “額。”年輕人一愣又小心地把他扶起來。


  賀淨書腿顫巍巍還站不穩,倆個人花了十分鍾才走到包廂裏的小洗手間。他扶著牆壁站在馬桶旁,有點尷尬。那年輕人還瞪著眼看。


  “怎麽啦,解不開褲子?我幫你。”


  “你出去。”他閉上眼講話。


  “哦,哦。好好我出去。”


  果然一連三天都沒有再見到那個混世魔王的影子。包廂裏如果不拉開窗簾永遠分不清黑夜白天。一日三餐都是這年輕人帶進來的,賀淨書躺在這包廂寬大的沙發上除了一些少量的吃喝跟上廁所,基本不吭聲不走動。直到三天後他感覺這年輕人挺實在照顧他也很細致,和阮天昊完全不是一類的人,他才慢慢卸下心防。


  “你叫什麽名字?”


  吃過午飯,他躺在床上看著對方喊服務員過來換新的電腦液晶屏突然問道。


  年輕人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沒想到對方終於主動開口了。


  “我呀。你叫我蚊子就好。喝水麽,餓不餓?”


  賀淨書搖頭。


  “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這……”


  “給我手機,我要打電話。”


  “啊……”


  賀淨書看對方支支吾吾一副為難的樣子,他隻好扭過頭不再吭聲。


  “賀老師,我也是靜和高中的學生。你弟賀純武是高一3班,我是4班的。”


  聽到賀純武的名字他心頭一動又轉過臉。


  “把他叫過來,我要見他。”


  蚊子再次歉意地搖搖頭。


  “昊哥把他除名了,他現在不跟我們混。聽說改跟了市二高肖強那幫人。而且……”蚊子壓低聲音繼續說:“這裏除了我跟昊哥誰也不知道,包括魯子他們都沒告訴。還有這裏的服務員都打過招呼了,你喊也沒用,真的出不去。好好養傷吧,昊哥走的時候給我們留錢了,放心。”


  賀淨書現在能扶著牆小心翼翼地走幾步。隻是身上包著傷口,不能洗澡,蚊子給他擦,他又不讓。身上隱隱已經有些發臭。


  就這樣像一個犯人被囚禁在小小的包廂內。沒有外界的任何聯係,也見不到其他人。賀淨書好像也變成一個認罪伏法的犯人,不再抗爭也沒想盡辦法逃走。他的思維缺失了很多,行屍走肉一樣,在蚊子的照顧下過活。最多的事情就是躺在沙發上,忍著胸口和左邊腦仁傳來的陣陣刺痛,他咬緊牙關,想把一切挺過去。但那剩餘不多的腦細胞竟然還可以運轉,一次又一次讓他腦海裏浮現那天在操場上,阮天昊被妹妹拒絕羞辱,自己被毆打的景象。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輪回,讓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得不到休息。日夜不安,睡不著也醒不來,混混沌沌中過著囚禁的日子。實在太痛苦,痛得吃不了飯連水也喝不下去,最後在蚊子的建議下他開始按時加倍地吃藥,包括那些安眠藥。


  第十天後,似乎有所好轉。身上的紗布終於可以拆掉,腰間的位置好幾條白色的一寸多寬的細疤。這天他吃過藥躺在沙發上閉著眼休息,就見蚊子接了一個電話然後臉色一變,筷子扔桌子上急匆匆走掉。


  他一人來到包廂裏的洗手間。


  慢慢脫了衣服,拿起打濕的毛巾開始擦拭身體。胸口到腰間到臀部沒有一點肉,白色的肌膚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腰間的肋骨明顯可見,一條條青色的血管從胸口蔓延到小腹,如此清晰。


  抬頭看鏡子,這幾天第一次他才敢正視自己。鏡子裏的賀淨書頭發已經長得要蓋住眼睛了,下巴全是短碎的胡渣,雙眼暗淡無神,臉頰比身上好一點,微微帶些紅潤。看來要感謝這幾天那叫蚊子的照顧。


  擦洗完他穿上讓蚊子從外麵給他帶回來的新衣服。洗漱台上還放著一把電動的剃須刀。他拿起來把胡子給推了推。最後人瞧著幹淨精神些了,隻是頭發還太長耷落在額前和耳後有點礙事,但沒辦法。


  過了半晌人依然沒有回來。而且這次他發現門邊還透出一絲光亮。他走過去試探地輕輕一拉,竟然沒鎖。蚊子忘記鎖門就離開了,這不正是離開的好機會。


  他拉開門往外瞧去,對麵是牆壁,兩邊是長長的走廊。走廊的盡頭各是一道黑色的鐵門。KTV的過道怎麽會有這東西,很意外。


  賀淨書扶著牆走到門邊,推,推不開。旁邊有密碼器。他亂輸一通,顯示密碼錯誤。他拿起旁邊的緊急電話。


  “喂,先生您好。”


  心裏一陣竊喜。


  “你好,我要出去。請給我開門。”


  “請問您是21樓2104的客人麽。”


  賀淨書待著的包廂上麵貼著2104的銘牌,但他現在不敢說是或者不是。


  “我要出去,請開門。”他重複。


  “那您稍等哦。…….對不起,門壞掉了您出不去,請等維修人員。”對方不自然地回絕他,然後掛斷電話。


  然而這一等再沒了消息。賀淨書不停地按緊急電話按鈕,不停地吼自己要出去,但是依然沒有回應。他開始無力起踹門。兩個小時過去,人沒有來,門也紋絲未動。再換另一邊依然如是。


  賀淨書絕望地扶著牆壁走回包廂。他躺在沙發上開始想家,想母親和弟弟妹妹,甚至想到了那個叫吳瀚的警察。被囚禁的身體和思想,還沒有徹底放棄自由的希望,他坐立不安,焦躁彷徨。可沒有手機,不甘心地扒開窗戶,白天早已經數過,這裏起碼有二十層高。連窗戶上的玻璃都是隔著一層不鏽鋼的防盜網。他打不開也跳不下去。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吵鬧和廝打聲。他從窗戶邊走回沙發上,站太久有些累。剛往門口看去,門嘭的一聲被打開。呼啦啦闖進來一群人,一個個凶神惡煞。而其中有倆個他是認識的。站在中間一臉不懷好意笑著看他的男生,叫什麽名字記不起來了,但麵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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