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間

  第二十八章,父子之間

  “好啊!擇日不如撞日,我現在就在家待著呢。”


  “不行,今天晚上我要跟家裏人一起。”賀淨書感覺有些抱歉。


  “對呀,你看我這笨腦袋。大學畢業第一次領工資當然是跟家人慶祝。那你少吃點。晚上出來請我吃燒烤吧。”


  “可以,可以。”賀淨書趕忙點頭答應。不過又疑惑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第一次發工資?”


  “我猜的,哈哈。人民警察可不是白叫的哦。”


  “你真厲害!”賀淨書心悅誠服地對著空氣點點頭。


  騎到家的時候已經六點半,有些晚了。一進門就看到老媽端著菜往堂屋裏走。他趕緊把車子紮好接過來。


  “媽,我來。”


  “不用,你去洗手。”


  “我今天工資發了。”


  “我知道,這不做了幾個菜給你慶祝。我兒子也能掙錢了,這是咱們家的大喜事。”


  “媽,錢我取出來了,給你一半吧,剩下的也夠我花了。”


  說到這冉玉蓉臉色變了變,她把兒子往院子裏推推。


  “書,你爸也回來了。一會別提這事,咱們一家人就好好吃飯,高興高興,聽到沒。”


  “嗯”,他點點頭。


  難得今天一家五口全坐齊了,賀高峰還特意拿出一瓶放了好久的五糧液。冉玉蓉給當家的和大兒子倒上。


  “我也要喝。”賀純武把杯子舉起來。


  “等你能掙錢了再好意思要酒喝吧。”賀琳琳瞥弟弟一眼,低頭夾菜。


  “切,我就要喝。”


  “你還是學生,乖兒子喝飲料。媽媽拿給你和你姐拿了一大瓶可樂。”冉玉蓉今天挺高興,做好晚飯還去洗了把臉。夕陽西下,天邊紅彤彤的夕暮之光從小院裏照射進來,那被生活浸潤得麻木的五官今天卻煥發出異樣的光彩來。再仔細看,丹鳳眼、柳葉眉、瓜子臉,還有幾分當年的我見猶憐,楚楚動人。冉玉蓉年輕時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今天一顰一笑,卻有說不出的風情,讓在一旁年輕有朝氣的賀琳琳都顯得黯然失色。


  “喝吧。”


  賀高峰端起酒杯衝大兒子點頭。


  賀淨書白酒的酒量反而比啤酒好一點,小酌幾杯沒問題。


  冉玉蓉一邊給這頭的孩子夾菜,一邊勸那頭的爺倆少喝點,忙得都忘記自己吃東西。


  “媽,他們都有手有腳自己來。你也趕緊吃吧,整天忙忙豁豁的圖什麽。”賀琳琳說她。


  “好,好。”


  冉玉蓉笑得一臉的花開絢爛,給自己夾了塊薑放在碗裏都沒察覺。


  “琳琳,純武,大後天要考試了,你們複習的咋樣?”


  “我沒問題,不用操心。至於賀純武你們還是做好心理準備。”


  “你什麽意思,我咋了,別瞧不起人。”賀純武有點受不了他姐陰陽怪氣的調調,即使聽多了但還是不習慣。


  “你們有本事就接著上,不是吃這口飯的就趕緊退學。我可沒閑錢養著你們玩。”阮高峰嗬斥了一句,對著二兒子。


  “好了好了,不說學習。吃飯,吃飯。”冉玉蓉感覺自己提了個不好的話頭,她慌忙打住。酒過三巡,賀淨書摸摸微微發漲的肚子,一張嘴全是酒氣。


  “爸,我喝不動了,今天就到這吧。”


  賀高峰沒理會,又倒上一杯自己飲起來。


  “不能喝就吃飯。”冉玉蓉去廚房盛了兩碗熱米飯端到爺倆跟前。


  “抽煙不?”


  賀高峰點上煙又跟大兒子遞過來一根。


  “爸,我不抽。”賀淨書搖搖頭。


  火星子快燒到煙嘴了,賀高峰把煙頭扔地上用腳搓滅。一瓶酒他自己下去了有六七兩。兩道眉峰陡立起來,雙眼也變得黑亮有神,像鷹鷲。整個人半醉不醉,讓人看不出狀態也不敢靠近。


  “今天工資發多少?”他問。


  賀淨書放下碗筷,擦擦嘴。


  “我還在實習期,到手3000塊。”


  “好,交出來吧。”


  賀淨書一愣,腦子沒轉過神。


  “我給咱家買了點東西,剩下不到兩千。”他反應了半天講出實話。


  “買了什麽,有沒有我的份?給我瞧瞧。”賀純武嚷嚷。


  賀淨書站起來去院子裏把自行車把上掛著的袋子拿下來。


  “給小武和琳琳一人買了一支鋼筆,英雄牌的。給我媽買了一件外套,爸還有給你的一雙皮鞋,金利來的。”


  賀高峰麵無表情地看大兒子把這些東西一一拿出來。他沒接自己那份,又掏出一根煙點上。


  “傻孩子,錢你自己留著。給你弟弟妹妹買點東西就行了,我跟你爸不用,我們不缺。”冉玉蓉捧著紅色的衣服袋子,雖是抱怨但臉上洋溢的是暖暖的幸福。


  “啪!”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全家人都嚇一跳。


  一家之主低沉著臉,幾乎是壓製著火氣,但依然口氣不善。


  “誰讓你做主買東西,這錢是你的麽。嗯?”


  “爸,…….”賀淨書想解釋但被打斷。


  “閉嘴。記住了,從今天起再發工資給我原封不動地交過來,聽到沒有。老子養你二十多年,該是回本的時候了。”


  “高峰,怎麽這麽說孩子。”


  “你也閉嘴”,賀高峰眼角狠狠地掃過自己媳婦,然後盯著賀家老大接著講話。


  “工資卡今天就上交,缺錢花了找你媽要。”


  賀淨書本來有些微紅的臉此刻蒼白起來。但他隻是略微的遲疑,然後把錢包從褲兜掏出來。一張銀行卡和一打鮮紅的人民幣遞了過去。


  “窩囊。”


  賀琳琳突然說了一句,筷子被她拍桌上,人起身出堂屋上了二樓。


  “爸,我也要錢。”賀純武也盯著他哥的錢包,但那錢包已經空空如也。


  “你小子記著,這次期末考試再是後十名,馬上給我退學跟你三叔去廣州打工。”賀高峰把錢和卡塞胸前口袋裏,同時吼了一聲賀家老二。


  說完他站起身,踢開腳下的凳子,搖搖晃晃往外麵走去。


  冉玉蓉猛然醒來追出去,在小院裏拉住丈夫的袖子。


  “高峰,你不能這樣。孩子剛上班不容易,你拿了他的工資卡他怎麽活。”


  賀高峰微微冷笑將妻子一把推開。推得力氣大了些,冉玉蓉後退好幾米遠,差點摔倒正好被兒子扶住。


  “他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活不了就去死。”說完搖晃著大步走出這小院。


  冉玉蓉渾身發軟,眼含悲淚,身子忍不住下滑。賀淨書趕緊把他媽給抱住靠在自己肩頭。


  “媽沒事,我們還有季度獎,我聽說是發現金的。還有快到暑假了,我正好去打工,養活自己沒問題。”


  冉玉蓉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兒子,嘴角抽動。


  “好兒子,放心,媽給你生活費。你別恨你爸,他也是窩著火難受。”


  “嗯,我都知道,絕不會放心上。”


  “哥,有本事掙錢了就離開這個家吧,我早煩透了。”賀純武從屋子走出來,嘴裏嚼著肉拍著屁股也上樓去了。


  夜幕下巷子旁的大樹上突然傳來幾聲烏鴉的叫喚,聽著更覺淒涼。夜風帶著涼意吹拂人的臉麵,撩動額前的發絲。冉玉蓉推開兒子的手拍拍那已不再稚嫩的肩膀。一晃眼從小孩長成了大人,一晃眼大學畢業工作了,看著帥氣懂事的兒子,那坦然的微笑讓她心裏的酸澀被衝淡很多。


  賀淨書回到房中,把空錢包放到桌子上,突然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是交了差,卸下了千斤重擔,輕鬆許多。坐在桌子前看了會書,但翻了幾本覺得索然無味,放下書躺在床上,看著腦袋上的房梁,呆呆想事情。從記事起的,孩提時期,小學,初中,高中,直至大學。有多少歡樂,多少幸福的片段像流光掃過,像溪流淌過心田。而最後那些不愉快的,黑色的,冰冷的,他刻意要回避的卻從角落裏跑出來,張牙舞爪地在他眼前耀武揚威。以往的淡定和從容,此刻有些慌亂,以往的漠視此刻卻有些裝不下去了。


  正在彷徨無措,突然手機響起來救了他一命。他抹掉眼角的淚珠,接通放到耳邊。


  “啊,是你!”身子猛地彈起,差點忘了今晚的邀約。但此刻他已是囊中羞澀,又不好真問母親要錢。


  “怎麽,我嚇著你了。”


  “沒,沒有。那,那個,今晚能不能,別,別去吃了。”


  “啊,為什麽?”電話裏的人很是失望。


  “我,我有些不,不舒服。”


  “淨書,你說話結巴是不是在撒謊啊!”對方一語挑破。


  “啊,啊,這個。”


  “嗬嗬,我就在你們家門外,要不你先出來再說吧。”


  “你在我們家門口!”


  賀淨書又不結巴了,他趕緊起身隔著窗戶往外瞧去。門外的巷子裏,圍牆外麵,一個高高健碩的身影在晃動。好像看到他了,人還衝他的窗戶揮了揮手。


  竟然真跑過來,又是欠人錢又是撒謊,賀淨書感覺丟臉到家了。他快步下樓。


  昏黃的路燈下,那爽朗的笑容和帥氣的揣褲兜的姿勢。似乎在等著迷倒哪家小姑娘似得。就見有人推開門摸著腦袋十二分不好意思地走到跟前。


  “你怎麽來了。”


  “沒打招呼嚇著你了,不好意思哦。前幾天執行任務天天蹲點吃盒飯憋壞了,我現在特想吃燒烤。”


  “可,可,我,嗯,嗯……好吧。”


  小廣場上人聲鼎沸,光著膀子的男人們圍攏在桌子前,吆喝著,喝酒擼串。


  賀淨書這桌顯得有點特別,他還穿著白色的襯衣,有點正式,對方也是,淺藍的上衣,不過挽著袖子,胸口的扣解開了好幾顆,半露出光潔厚實的胸膛。


  大海一聽是賀淨書的朋友,又是個人民警察,興奮得不得了。烤了一大堆肉串放過來,還自來熟地跟人喝了一大杯,互換了手機號碼。


  “大海是個實在人,特熱情。你別介意。”賀淨書有些不好意思。剛才張大海拉著自己帶來的朋友,又是拍肩膀又是捶胸口,好像是多年未見的兄弟。


  吳瀚第一次來這裏,挺開心。不住地張望,已經融入到這喧鬧的氣氛中。


  “怎麽會,我很喜歡。早知道有這麽個好地方,我肯定天天過來。”


  “天天過來,那你還怎麽抓壞人。”


  “對了,說到這個,我這可有好禮哦。”吳瀚嘿嘿一笑,從口袋裏掏出錢包,然後拿出一疊人民幣遞到賀淨書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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