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高峰
第二十七章,賀高峰
真正的暑夏,即使是清晨,清新的空氣裏都蘊含著莫名的躁動。昨天躲入地底的酷熱又偷偷跑出來。連樹葉和草叢裏的晨露都含著溫熱。跑步回來的年輕人肩膀搭著濕毛巾,穿著白色背心和褲衩,結實的肌肉顯示出小麥色的健康光澤,喉結滾動,人滿頭大汗地回來了。手裏還提著一份冒著熱氣的早餐。
賀淨書今天醒來得挺早,但一睜眼就覺得頭痛欲裂。差點痛得滾下沙發。用手一摸,嗯?不對不是客廳。他抬眼瞧,自己竟躺在臥室的大床上。回憶昨晚,腦仁更痛,好像下一秒就要炸裂。但還是有些模糊的片段跳出腦海。他難過地閉上眼,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眼角在靜默中濕潤了。
半個小時後,疼痛緩解了,他艱難地起床,然後去漱洗。
漱洗完畢,走出來就發現客廳的茶幾上擺著熱氣騰騰的豆漿、油條,還有包子。
“吃了吧,給你帶的早餐。”有人拿著換洗衣服準備去衝一下,走到旁邊有些尷尬地說話。這一刻賀淨書似乎忘記了昨晚發生的事,他點了點頭。
換好衣服,聽到洗手間嘩啦啦的流水聲。他坐在沙發邊上默默地把包子吃了,豆漿喝掉。
阮天昊衝洗完畢打了個電話,沒一會一輛黑色奧迪停在門口。
“昊哥早啊,吃早飯沒有。”蚊子笑嘻嘻跟他打招呼。
“嗯?昊哥你咋了!”蚊子發現了什麽不對勁,對著剛出門的阮天昊的臉足足瞅了一分鍾。
“看什麽看,有毛病。”
阮天昊推開他坐進車裏。
這時他對著倒車鏡也瞅了一眼,愣了一下。
兩個眼眶是腫的,嘴角也破了,左臉頰上還鼓起一個青色的包。
“昊哥,你跟誰打架了?不,誰把你打成這樣了?”蚊子憋著笑,小心翼翼地問。
“哪那麽多廢話,開車去學校。”
“不會是賀老師吧,賀老師看著斯斯文文的……”
“給我下車。”
車子在馬路上行駛,蚊子不時用眼角瞄一下被揍得臉烏青的老大。這種事太少見了,即使他們跟別的混混最慘烈的一次群毆都沒讓牛逼哄哄身手不凡的阮大少這麽狼狽。這樣子好像是被家暴了。
“你再笑我就把你的牙全掰掉。”阮天昊被瞄得很不自在,或者說他想起昨晚的事了,心裏跟打翻五味瓶一樣,怪怪的。但再回憶起那些斷斷續續的片段,又有些莫名的興奮,大早上的某個部位竟然硬了起來。腦子裏三分興奮三分糊塗三分氣惱,他也不知道昨晚為什麽那樣發酒瘋。現在,讓他越來越覺得有些看不透的除了那個小結巴,還有胡亂衝動的自己。現在他隻想把蚊子推出車外打一頓出出氣。
“好,好,我不看了,我好好開車。”瞧老大發飆,蚊子也不敢再戲弄。車子剛好路過一個藥店。
“停車。”
“啊?”
“下去,給我買幾個創可貼。……還有墨鏡。”
“好嘞。”蚊子終於沒憋住,噗嗤笑了一聲。然後猴子一樣從車裏跳出來,好像車裏的人會把他生撕活吞了。
賀淨書早早地來到學校,在車棚停好車子。今天是發薪日,他忐忑地來到財務室。好久沒來上班了,不知道薪水會被扣除多少。剛到走廊就聽到一陣歡笑聲,都是過來領工資的。年輕的同事彼此撞著肩膀說什麽晚上要去大吃一頓。
出納拿出一張工資確認單讓他簽字。
“賀老師你是6月25日入職的,到這個月底正好一個半月。按照咱們學校的規定,前半個月的工資做押金,三個月後退你。簽字吧。”
他趕緊點點頭,都沒瞧是多少錢就把名字簽上了。
“賀老師你現在還沒轉正,7月份基本工資3600,扣除四險一金實發2980。今天下午錢就會打你卡上。”年輕的女出納不知為何,看著賀淨書的臉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笑意盈盈還帶著些害羞。
賀淨書讓人一提醒才又瞧了一下工資單,果然如此。他轉身要走,就見一個身影擋住去路。“小賀,發工資了請客啊!”
是學長白易之和幾個平時關係不錯的男老師。
“沒問題,我請大家吃飯。”
又有人發話:“不對啊,白哥,你來學校的早,工資也比我們高一截。該你請客,憑什麽欺負我們老實的小賀老師。”說著大家都笑了。
白易之把手一揮。
“沒問題!看你們說的。小賀先請,他請完我請你們吃大餐。規格絕對在小賀之上。”
正說著幾個年輕女老師拉著手結伴走進來。賀淨書一眼瞧到氣質出眾的東方若怡也在裏麵。對方也看見他了,他剛要走向前打招呼,東方若依回避似得低了一下頭。跟著其他女老師空氣一般從他麵前穿過去。
“怎麽,幾天不見,感覺你們生分了啊。”白易之看好戲似得衝他眨眨眼。
“哪,哪有。我還有事,先走了。”他說著也低下頭逃離財務室。
兩天後學校就要進行期末考,學生在經曆了緊張的複習後都放假回家休息。這時候學校裏並沒有什麽人。先是所有老師被召集起來去大禮堂聽校長,書記,教務處長幾位領導講話,等領導的精神宣講完,兩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最後是下發老師被安排的監考考場表。賀淨書拿著自己的就看了一眼,這些事他知道聽安排就好,即使自己比那些有資曆的老師安排了多一倍的考場。年輕人本應該多幹點,無可厚非。
他在人群中尋摸著,終於在大禮堂的窗戶口看到靜靜站立的東方若怡。人在發呆,想事情呢。穿著純白色的百褶裙,站在深藍色的大落地窗簾旁,亭亭玉立,像一隻剛飛進來的蝴蝶,說不出的清純和漂亮。
穿過人群和座椅,然後輕輕咳嗽兩聲。
“咳,咳。”
對方聽到聲音轉過身,看到是他表情微微詫異。
“對,對不起。”一緊張說話又卡殼了。
“沒事。”東方若怡笑笑,好像無所謂。
“那天,我,我,臨時…….”
“已經過去了,賀老師不用講了。”說話已經有些生分。
賀淨書感覺很難受,他還是鼓起勇氣再次邀約。
“剛,剛發工資,要不,我請你晚上吃飯。當是我賠罪。”
“不用了,我晚上有約。”東方若怡拿起自己的場次表抱在胸前,低頭走開。倆個人的肩膀交錯而過,他的一顆心也撲通一聲從懸著的半空中落入湖底,滿是失望和冰涼。
下午老師們也放假,在教師食堂吃過午飯賀淨書直接去車棚推車。
“小賀,等一下!”白易之在車棚堵住他,然後晃晃手中明晃晃的車鑰匙。
“溜這麽快幹嘛,怕請客啊。”
“沒有,這不沒事了麽。你買車了?”他看到白易之臉上掛著的得意之情。
“對,嘿嘿,白色普桑。坐坐,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這車子得騎回去。有座駕了,脫離我們這些兩輪族,學長,恭喜恭喜。”
“看你說的,咱們還是兄弟嘛。對了淨書,晚上咱們這些年輕老師組織了一個聚餐,一起吧。”
賀淨書聽到先是心裏一動,但腦海浮現東方若依那有些冰冷疏離的臉龐,馬上又頹然下來。
“不了,我晚上還有事。下次吧。”
“哎,你怎麽搞的。要麽離奇失蹤要不就玩脫離群眾,你還想不想在咱們學校混了。而且……”白易之又神秘起來。“東方老師也會去哦,你們倆之前不走得挺近,正好再加深一下感情。”
“我是真有事,下次我請大家。”賀淨書推著車,拍拍學長的肩膀一笑,然後朝校門口走去。
兩個軲轆在馬路上行進,人機械地蹬著腳蹬子。忽然聽到褲兜裏手機震動了一下,接著是短信的聲音。賀淨書在下一個路口轉彎,去了百貨商場。
今天中午吃過午飯,冉玉蓉三點不到就早早把小賣部關門了,她去菜市場買了好些肉和蔬菜。廚房裏不時傳來叮叮咣咣咣的切菜聲和伴著油煙的滋滋聲響。
賀純武哼著小曲擦著汗跑回家裏。
“媽,做什麽好吃的呢?”聞到了香味,他趴著廚房的門問。
“糖醋裏脊,回鍋肉,麻婆豆腐,餃子。”
“還包餃子了!”賀純武先是一樂又一皺眉。“怎麽都是我哥愛吃的,我要吃魚我要吃螃蟹。”
“你哥不愛吃魚。快回屋換衣服,看你的滿身汗。”
“切。”賀純武擦把臉就往屋裏跑,剛到堂屋一愣,人立刻規矩下來。
“爸。”
沙發上正坐著一個邊抽煙邊看著小破彩電的中年漢子。這漢子身材高大,濃眉高鼻,方目闊口,眼神淩厲而多變,幾分威武幾分陰鬱。隻是額頭上多了斑斑白發,眼角的皺紋頻增蒼老。這些讓那陰鬱又稍稍減退幾分。
“兔崽子,又跑哪裏野去了!”賀高峰中氣很足,加上抽煙嗓子有些沙啞,說出的話好像是炮彈平地要轟炸出一個坑來。又像一隻非洲草原上的雄獅在嘶吼,盡管中年但氣勢猶在。
幸好賀家老二已經習慣,他低著頭嘟囔:“就是去體育館打球,又沒幹嘛。”
“沒幹嘛”,老子的鼻子裏哼哼兩聲。“前兩天警察跑家裏幹嘛來了,嗯?”
“反正那賠償金是我哥們出的,咱家沒掏一分錢。”
“還想讓老子出錢?兔崽子你別去上學,有本事自己打工掙錢去。”
“哼!我早不想上學了,打工就打工,反正比在家裏強一百倍。”賀純武歪著腦袋生著氣出堂屋上了二樓。
此時還不到六點,天光依然大亮。在這片破敗的舊城中,青磚烏瓦之間有嫋嫋的炊煙升起。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著晚餐,準備著一家人共享溫馨時光的晚餐。
賀淨書從百貨商店出來天色已經不早,他急匆匆往家裏趕,突然兜裏手機又響起來。在路邊停好車子,掏出來一看有些意外。
“喂,你好。”
“你好,嘿嘿。”對方先笑了。“不好意思,淨書。前兩天我們執行任務,電話我不方便接。”
“沒事,你先給我打的我也沒接到。”
“啊,你記仇了對不對,那我有錯,我該死,我賠罪。嘿嘿。”
賀淨書突然想起什麽。
“那個,你們最近忙不忙?”
“怎麽啦,要請我吃飯?”
賀淨書也笑了。
“我剛發工資,真想請你吃個飯。正好還你錢,但……”話說得有些猶豫。
“沒關係,我不著急用。你湊夠了再還,不差這一天兩天的。”對方好像料到了他的心事,主動解圍。
“那我先請你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