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封日。”
走在院中的人正經過中堂之前,並不欲進去,卻是被裏麵傳來的聲音喚住了,轉頭看了一眼走向門口的封旭陽,終於還是進了堂中,“皇上前幾日交代給你的事情都辦好了?”
“已經派了底下的人去辦了,經查證隻是一些邊境的流寇,不至於挑起什麽戰亂,我也已經上書皇上回稟了此事。”
父子同在一處,封日麵上也還是看來默然的表情,看著倒也是習慣了,並不在意,“這次的事情不必你親自去處理嗎,你辦事一向謹慎,可不能因為已得軍功就懈怠了。”
“我知道了。”
他進了門仍停在原地站著,隻是看向重新於座上坐下了的人,聽著耳邊的話,卻也沒有久留的意思,但那話卻並沒有就此結束,“聽說你去了熵王府中?”
“是。”短暫一瞬的沉默,安靜瞥過了一眼,最終也隻是幹脆的一個字。
“如今的情勢你也應該知道,咱們同熵王也早是水火不相容的,封家隻能效忠於皇上,這才是我們安身立命之道啊。”
“所以如果今日登上皇位的是熵王,我們就得另投新主了?”一句反問的話聽來無比刺耳,說這話的人此時倒是一副無謂的表情,似乎沒什麽值得在意的。
“封日!”忍不住厲聲一句,封旭陽麵上的神情也跟著凝重起來,話語中也再不是原本的平淡,“如果不想連累封家遭難,你就好好做好自己應做的事情,別再自作主張。”
“不過就是去了趟熵王府,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句句回答的話聽來輕鬆自在,他也知道封日這孩子難說的通,放下了一時的嚴肅,終究是苦口勸誡之語,“為君王者哪有不是多疑的,之前邊境一役你主動調兵去援助熵王,放棄了一個大好的機會,所以你日後行事也該更加小心。”
“我征戰沙場是為了保家衛國,不是隻要討好皇座上的一人,朝廷上的權謀不要再帶到戰場上去,萬千將士的性命不是你們賠得起的。”
冰冷卻嚴肅的一番話,其中的不屑之意更讓人無法忽視,封旭陽也隻能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應該說的話卻也無法就此咽下。
“我知道你的一片熱忱,這件事我也不再多說了,但我還有一句話,那個雲舞就是一顆棋子,她和你沒有關係,那日慶功宴上你也看到了,熵王為了她把假兵符的事情扛下了,所以她如今還能活著,也正因為她還活著,才會更有用處。”
“在你的眼裏我也是一顆棋子吧?”輕飄飄冒出的一句話,兩人視線相交而過,冷冷擦著火花。
“胡說什麽,你是我的兒子。”
轉身將說話的人撇在身後,短短的幾番言語,也再沒有多少可說的話,最後卻是說道:“如今我也可以不是了,以後我的東西我說了算,你不要再插手。”
“隻要熵王的事情解決了,譚家過去的事情也可以作罷,如果你還想著她,譚雲舒也可以重獲自由。”眼看著封日離開終究說了這些話,換得了他暫時停下腳步,終於還是在接著冷冷的話音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將近十年了……你以為失去了的是什麽?你可以做的事情我同樣有能力去做,以後不準你再提起譚家。”
嚴寒冬日之前的一番徹骨冰冷,想著不久之後冷然襲來,就像曾經過去了的那許多個冬季,逃不開也躲不掉的,卻是眼見如今似乎正發生在過去裏。
不會因四季變換而隨之冷漠消寂,隻在日晨月落間上演著不斷的繁華與沉靜,這時的陽光還在各處散開著,於是這裏還有安靜些許。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進了這從不曾踏足過的陌生之地,卻也因為存留在心頭太久,多了些莫名熟悉。
“你來了,雲姝。”
沿著樓梯響起的腳步聲然後停在了門前,她知道這時是不會有誰過來的,隻除了一人,興高采烈地跑到門前,拉開門扇眼前卻是隻有一個陌生的男人。
“你在等誰……雲姝?”一步步走進了房間裏,麵前的人一張燦爛笑臉早已花容失色,隨著他邁進的每一步一點點倒退著,他不禁將視線緊緊地盯在眼前的那張麵孔上,除了恐懼和陌生,竟再無一絲感覺。
“你是誰?”顫顫的聲音問著他,並沒有回答這樣的話,心中卻也有疑惑從踏入房中時起便存著了。
“你還認得我嗎?”並未做聲的人隻是定定搖著頭,再被他伸手抓住時,更是向後掙紮著,“你在這裏等誰,你方才是在叫雲姝對嗎?”
“我不知道,你放開,我不知道。”
“來人!”衝著敞開的房門外喊了一聲,不過片刻便有一人匆忙趕了過來,正是之前進門時打過交道的一人。
“這位爺,這是怎麽了?”進來的人看了一眼屋裏的情形,帶著笑臉迎了上去,一時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倒也多了些不安。
“最近一段時間還有誰還來看過她嗎?你說的那個包下了這裏的人是誰?”
“這……好像是個姓雲的爺,別的小的也不太清楚,”想著回了話,抬眼看了麵前的人一眼,便又多交代了一句,“不過有個人可能知道,她是負責打掃這兒的丫頭,平日會過來這裏。”
一室沉靜中,有什麽被凝結在空氣裏淺淺彌散著,後來屋裏的人然後便退出去叫人了,他還將視線落在驚慌未定的那人身上,在靜默中等待著。
“小芹,你怎麽來了?”
聽了底下人通傳的消息便就出來了,這時看來人還一副匆匆不平的樣子,心中的擔心便更多了些,“是雲舒出事了嗎?到底怎麽了?”
“您快和我回楚香樓看看吧,有一個人找上了雲舒,說是要見您,不然就不會放過雲舒的,雲舒……她現在還跟那人在一起。”
幾句話讓心中忐忑的感覺,更沉重不安了些,或許有不少的人都在暗中監視著楚香樓中的雲舒,也必然知道自己同雲舒的聯係,隻是她卻沒想到,這時就會有人明目張膽地將事情擺出來。
一切就發生在了眼前,也無法顧忌許多,“來人,幫我備馬車。”
來不及換衣服也來不及多想,馬車一到王府前麵,她便和小芹一起坐了上去,已是過了下午的時間,隻是想著不知此時的雲舒是什麽樣子,想要一切能夠快點解決,最好是在楚香樓中人多眼雜之前。
駕馬的人揚鞭快行,匆匆到了楚香樓外,便馬上往裏麵去了,小芹小心在一邊扶著她往二樓上走,她還拖著一條未能痊愈的腿,這時倒也顧不得許多。
“你來了。”
一個並不陌生的人出現在眼前,當她推開房門站在那裏時,心中的忐忑倒是平靜了些,雲舒像是有些被嚇著了,看見她便衝著門口跑了過來,“雲姝。”
摟著懷裏的人進了房間裏,然後先安置她在床榻邊上坐下了,然後便站在了一開始已然打了招呼的那人身上,平靜了麵容上原本的不安,定定看了過去。
“封將軍,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看來我們是有緣了。”淡淡一笑彼此看著,然後便也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或許不會是短短幾句話能夠結束的事情,她心裏已然有了準備。
“雲姝……她剛才是在叫你吧?”
平然表情中的一個深沉嚴肅的眼神,容不得逃開,也不由一切安靜過去,她然後將視線從封日的臉上移開了,向著空蕩蕩的桌上看了過去。
“我叫雲舞,是熵王府中的一名舞姬,將軍是對我有什麽疑問嗎?”
一個聽來還如往時,自然能隔開了一段距離的聲音,他這時倒是不在乎話中是帶著怎樣的感情,隻想要明白那背後的意義,“我知道你是雲舞,但我還想要知道,除了雲舞這個身份,曾經的你還是誰?”
“曾經的我與將軍無關,自然無需將軍在意,若是還有別的話要說,這裏也不方便,不如先離開吧。”
“無關?那我就讓你好好看看,什麽是無關。”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的人,然後便向著床榻邊上的雲舒走了過去,一伸手就抓住了雲舒的胳膊,把她從床上拉了過去。
並不知道這時的封日究竟要做什麽,隻是過去攔在了一邊,不能讓雲舒再受驚嚇,“封日!你放手!”
“她應該是雲姝對嗎?譚雲姝。”緊握住的手臂並未因此放下,他沉沉說著每一個字,卻是將雲舒的手臂舉高在她眼前。
“你不會不知道吧,這手臂外側上應該有一個紅色的朱砂痣,曾經我認識的那個譚雲姝應該會有,你覺得她有嗎?”
沉冷的話音敲打著她的沉默,一時聲音哽咽在喉間,她想說什麽,終究被封日的聲音蓋過了。
“一個人無論過去了多少年,總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我認識多年前的那個譚雲姝,怎麽會對於如今的你全然陌生呢。”
“譚雲姝……這世上本該隻有一個雲舒,雲卷雲舒的那個雲舒,就是現在的她,她才是那個應該和你相見一同玩耍的人,她才是真正的譚雲舒,而我,隻是因為她的天生癡傻而必要存在的替代品,我本就是和你無關的人。”
抓住雲舒的手漸漸放鬆了,她將雲舒依靠在自己身邊,輕撫著情緒不安的人安慰著,也並不去看這時的封日,隻是由他靜靜看著自己,也隻當是視而不見了。
“我不管譚府裏究竟都發生過什麽,我認識的那個人始終是你,這麽多年我不知多少次徘徊在這楚香樓的外麵,想入卻又不敢,我害怕看見你在這裏,因為我沒能救你,所以害你被困在這裏……”
聽著一個沉沉墜著人心的聲音,她終於抬眼看向了近在眼前的人,無法由著他的話無止盡說下去。
“封日,那時的我們不過都還是個孩子,不應該去怪誰也沒有誰應該被責怪,隨著譚家的沒落,我與你之間,你與譚雲舒之間的差錯就已經被更改了過來,這麽多年過去了,應該忘了的。”
“我們算是一起度過了年少的時光,雖然並不長久,但那卻是我生命中最開心的時候,有你笑著陪在我身邊,”沉溺於過去的一絲快樂單純,在往逝的時間裏短暫卻又綿長。
“記得那時,你也常會來我家裏,玩得累了我再送你回去,譚家遭難的那一天不僅毀了你,也還有我,我在封府緊閉的大門裏出不去,卻能聽見你在外麵敲門的聲音,然後終於還是漸漸消失聽不見了。”
他終是無比堅定地說道:“過去發生了的和錯過的一切,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會將一切歸正,你也一定會成為我封日的妻子。”
不容抗拒的言語中,是一個人無比的堅決,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將這一切瓦解,卻明白到了如今不應再這樣下去。
“世事變幻,往往由不得我們自己,或許你是還記得那時我開心的樣子,卻也不知道我心裏一直掩藏著的事情,不知道那樣的笑容下麵還有一絲恐懼,因為我不是你應該見到的那個人,所以你也不會真正認識過我,而如今的我隻能是雲舞,我是熵王的女人。”
不想因為自己麵前的這個人而憤怒,想要和她靠近重回從前的路,卻又不能不因為那每一句推著自己遠離的話,而變得冷硬起來。
“等有朝一日他不再是熵王的時候,你也不必屬於任何人。”
決然的身影最後還是從眼前消失離開了,過了一陣兒,外麵的人聲似乎也將會漸漸熱鬧起來,不同於此時房中還有些壓抑未散的氣氛。
她低頭看了看,此時的雲舒趴在懷裏,模樣看來就像是個不安的孩子一樣,靜默中她的麵容之上雖然淡然也還似尋常,隻是那連自己都看不見的心裏,無形的牢籠困頓著整個世界,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