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邊境之地人煙稀少,草木空曠,夜空中一輪圓月懸掛天上,澄澈清明之中透著夜風寒涼,坐在一處開闊的山坡上抬頭仰望,隻覺星月觸手可及,像是低低挨在這片綿延的土地上。


  於膝上仰臥的人正望著這樣的一片天空,而她安靜坐著,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人身上,一切好似又回到了王府之中安然消磨的時候,不必言說許多,淡淡寧靜而過,隻是不遠處的那一片地方,還是燃著火光的軍營大帳。


  她突然有些害怕這樣的安靜,總覺得有什麽沉在這般的夜色裏,攪動著隱隱不安,她也害怕目光中深不見底的黑暗,不想淪於其中頹然掙紮,然後失去眼前的一切,隻能努力想著一些美好的事情,想要感染這片還彌漫著血腥味道的沙場。


  “我看見了那棵紅果樹今夏開花,潔白似雪,美得就像今夜的月色一樣,很快就是中秋了,到時一定月下花開,花好月圓。”


  輕軟的話音裏細細說著一番美好,再看向那似乎不為所動的人,一時的聲音裏多了些顫顫之意,“王爺……”


  垂頭靜望而來,有些些發絲輕拂在了臉上,他終是將這樣的人看進了眼裏,多了不容於微寒中的一絲溫暖,“會很美,隻是不及你月下起舞,翩然更勝花開之景,我還記得,也必然不會忘了。”


  曾經多少個月下之夜,多少次起舞翩翩,也常靜靜相對,共度四時明媚一夜寒涼,應當是最熟悉的彼此,如同這時相交的心跳,呼吸纏綿,她俯下身來吻住了眼前的人,不去想明日未來,也不想曾經過往。


  邊境一戰告捷,順利擊退了外辱之軍,然後一步步掃清殘餘勢力,將他們驅趕出境外之地,熵王統帥的軍隊卻也損失不輕,險度此劫,功績成敗之事在一切平定之前無可定奪,就如同剛剛過去的那一場撲朔迷離的戰役。


  烽火硝煙已散,侵染的鮮血卻還深埋土裏。


  一身常服在身,束縛在身上的繃帶,絲絲血跡還隱隱透了出來,外麵的一切總算安穩,榮斌正守在屋子裏,眼前正是那坐在榻上養傷的人。


  “王爺有傷在身,這裏的戰事也算得以平息,是否要先向皇上請旨,準備動身返回。”


  “這件事情倒不必我們著急,軍情早已呈報回去,皇上自然會派人傳旨,戰事收尾的事情必定是由封日來做,他會是這場邊境之戰最大的功臣。”


  “皇上自然不喜王爺軍功過盛,卻還是將您派遣到了戰場上,戰事吃緊當然也是用人的時候,但有句話我也不得不說,”一向說話直接的人卻是多了些猶疑,安靜抬眼看過,視線打量而去,“這次調兵一事出現了差錯,王爺險些命喪戰場,關於假兵符……”


  沒有再繼續聽下去,隻是直接打斷了這樣的話,仍舊一臉的平靜,反而沒什麽表情,“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不必再提也無需追查,好在總算沒有釀成大禍。”


  “王爺雖決戰千裏之外,這裏的一舉一動想必皇上也都清清楚楚,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定會有人以此做文章,王爺若想平息此事,恐怕隻會讓自己陷入麻煩之地。”


  要就此翻過的事情卻並非簡簡單單,雖然熵王已然明白說了,但他卻也無法隻是沉默看著,而不能不剖析利害,將自己能說的都說了出來,但早有決斷的一人卻也並不會因此而有半分更改。


  “你不必擔心,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也虧得你及時趕來,幫了我大忙。”危急之局得解,如今安然靜坐屋中,不久前的險象環生卻好像還在眼前。


  “臣不敢居功,倒是關於封日,這次我不得不另眼相看,雖然之前調兵一事出了差錯,但我快馬加鞭趕去時,援軍的先鋒隊伍已然在路上了,否則也不能如此迅速前來,我本以為這次的事情或許他也有份參與,不然也會不懷好意落井下石,沒想到他倒算個正直之人。”


  不能不提起的一人,也同曆邊境戰事,自然不能不留意,如今倒是更多了些了解,“封日是一員征戰的勇將,一旦上了戰場自然會以軍事為重,倒是蕭殷也曾說過,他和他那個吏任兵部尚書的父親有些不同,這件事情無關於他,卻是和那個老狐狸脫不了關係。”


  一同應對各種局麵也久矣,再次得以平安度過,心中所要顧慮的卻是越來越多,“王爺要萬事當心了,如今看來,皇上隻怕已經按捺不住,您也得早作打算了。”


  “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早該坐不住了,能留我到今日也算是不易,你該擔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平靜的一番話,再看向麵前的榮斌,言語中卻是多了些沉沉之意,“當年父王離世,昔日幕下的臣子是如何下場你也都清楚,他們許多還是由我親手處決的,我不希望看見當年的事情重演。”


  自然明白那話中的意思,即便不說也早是十分清楚的事情,如今言明,心中反倒莫名一怔,終究定了定,還是原本冷然的一人,“王爺以前從不說這樣的話,臣盡忠於王爺,沒什麽可怕的。”


  “你是榮家的長子,一門的前途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有的是責任,豈是簡簡單單怕與不怕的事情,”算不上是告誡的話,然後卻是暗自沉默了一下,才又開口,“我是否會登上皇位,取皇上而代之,其實這樣的事情你也從來都沒想過吧?”


  突然的一個問題,迎麵而來,無可回避,他並不需要真得去回答,反而更在意竟會問出這樣問題的熵王,“王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管是否是為了這樣的目的,還是隻因生存,但到底意誌堅定,從不會放縱軟弱,如今的動搖又是為了什麽?”


  “動搖?”在淡淡的重複中默念了這兩個字,一瞬間倒像是多了些於歎息之中的恍惚笑意,“你若是一直向前走而不回頭去看,看似是堅定了什麽,可一旦有片刻停了下來,才會知道其實從未想過,也無謂做過什麽……我好想是想得太多了。”


  “王爺從未說過這麽多的話,我也是,但既然說了,那我就再多說一句,她不能再留在您身邊了,這一點王爺應該比誰都清楚。”


  嚴肅冷然的一句話,帶出了彼此都明了的那一人,聽這話的人倒是並沒有多少在意,反而多了些玩味的樣子,“你居然也開始在意一個女人了?”


  並未被那看來的輕鬆所感染,沉靜的聲音裏有的隻是堅定不容妥協,“雲舞她不僅僅是一個女子,有的人一旦靠近身邊,就會變成一把刀,傷人於無形。”


  “那你怎麽將她帶來了?這件事情我可是還沒來得及追究於你,你倒是先提了。”


  雖是這樣說,話中卻並沒有多少要追究的意思,榮斌那一人也不會真得當真,還是原本的一副冷然沉沉的樣子。


  “我若不帶她來,她也會自己前來,她說得堅定,我隻怕到時候會更麻煩,那時說不定王爺的擔心就得全在她身上了。”


  “你今天的話確實是挺多的,”像是隨口說的這一句話,然後終是斂去了眼底的溫和神色,平靜開口,“你吩咐人先送她離開,隻要保證她路上的安全就是了,路上一切聽她的。”


  “是。”應了王爺的話,也無需多言便轉身退了出去,一時房中倒又安靜了下來,靜靜消匿著一切。


  她原本還準備了些吃的要送過去,還未能送到,卻是先遇見了榮斌,然後就被攔了下來,“邊境之地你不宜久留,王爺有令,先送你離開。”


  並不至於太過意外,隻是還端著手上的東西停在原地,多了些躊躇之意。


  “王爺身上有傷,總得有人照顧吧,我不能再多留幾日嗎?”


  試探著問了一句,榮斌的話卻並沒有給她任何餘地,“這吃的我會吩咐人給王爺送去,你也先去準備一下,護送你離開的人已經準備好了,王爺還有事情要處理,你不必過去了。”


  匆匆而來,終將匆匆而去,沒了來時的那般忐忑不安,多了些空蕩蕩的滄桑感覺,十幾日的行程,其實一切不過都在路上,卻也是這樣無定的漂泊,好像能讓人想起更多的事情,或許這時是不應該去見他的,麵麵相對還要有多少的淡然自在掛在臉上。


  備下的是一輛馬車,兩名士兵換上了便服跟在身邊,來時空空身無長物,去時帶了些幹糧飲水,除此之外也還有一個小包袱帶在了身上,上了馬車然後就要離開,陌生的地方和那依然戒嚴的軍隊大營,終是沒有再見到他。


  “雲公子,接下來您是要往哪兒去?”


  駕車的一人掀開門簾問了這一句,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給了回答,“回京都熵王府。”


  車廂裏不知何時備下的盤纏早放在了角落,沒有交代目的地的離開,一切的選擇也自然在於自己,倒也無需對此猶豫,那個必要回去的地方也還有太多未完的事情,剪不斷的割舍,隻是重回到顛簸前行之中,心中早已明白了更多。


  將那小小的包袱放在了膝上,攤開來裹著的是一件雲錦衣裳,曾經一針一線縫製的,如今卻已破碎不堪,早不是原來的樣子了,有些事情發生了便無可更改,本該溫情暖人的衣裳多了些別有用心,希望他能發現,卻又隱隱害怕著,終究也隻剩下了破裂的外衣,而被狠狠扯掉了內裏,空空然怕是什麽都不剩了。


  秋意漸濃,燥熱退去,變換往複的風景行於身畔,來時疾馳匆忙,去時卻無心欣賞,或許一切還如看似平靜的過往,可是未知的明日裏,誰又能明白還會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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