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昨晚敵方的一個千人隊伍試圖偷襲,結果未成,大部分被我們的人給擒殺了,看他們這兩日一定還會有所行動,怕是會大舉強攻。”


  一人正在身邊回稟,他傾坐在椅子上,思緒隨著前方的一言一行而動,“眼下有多少人了?”


  “據觀察來看,昨夜又有大概幾千人的隊伍整裝到達,前後加起來已餘兩萬人,是我方的倍數已上,”根據所得情況稟報上來,一時聲音卻也像是被形勢所阻,“恐怕……必然將是塊兒難啃的骨頭。”


  決戰之時,上一刻的風平浪靜,下一時便會波濤洶湧,在麵對無法忽視的嚴苛戰況之前,也容不得絲毫疏忽,“取上我的兵符前往封日大營,讓他們立刻安排好調兵之事。”


  一聲令下,聽命之人馬上行動了起來,“是,屬下得令。”


  廳中之人方才離開未久,一士兵自外麵而來,人還未進門內,卻是聲音先入,帶來的更是刻不容緩的消息。


  “王爺,開戰了!”


  隻這一句話,暫停的平靜七零八落,他已從座椅上起身,徑直走向了大廳正中之處,“下令將領周山帶兩千善攻戰士上前迎戰,分散衝入敵軍之中混戰拖延,另盾守士兵與兩千弓箭手帳前待命,一定要先挫了先鋒軍的士氣。”


  “是。”


  飛快跑開,向著前方而去,衝殺之聲似乎已可聞聽,然後所有的一切都將被調動起來,正如烈風吹過草木,無一處靜止可存,往來通傳之人更是方才離開,便又有一人快步而入,盡是殺場之上的每一分情形。


  用兵貴精,幾千戰士投入敵方大軍之中,縱有神勇之力,卻也難逃流血殞命,他於廳中安靜立著,眼前似乎可見戰前一切,終於緩緩逝去的時間中靜待著。


  “王爺,”一人方從城上高台處下來,眼觀兩方拚殺之勢,這時才大步進了房中,“末將請求自周將領之後帶兵出戰。”


  並未應聲,隻沉默著又過了片刻,才側首看向立於身旁的那人,“準,分領三千士兵,引得敵軍經過陷阱之地,趁混亂之時直攻而上,拚死之力方有以寡敵眾之勇。”


  “末將領命,定不負王爺信任。”


  一場戰爭不外乎人命搏殺,到最後誰能屹立血河殘軀之上,便終有了一方勝利,沒有人不想成為勝利那人,是曆經多少的死亡之後方有的重生。


  沒有必勝之戰,也沒有必敗之軍,眼前的這一役關鍵在於調兵遣將上,是一舉滅敵,還是事成困局,流血的戰爭從來沒有不危險的選擇,而在其後的等待中,將是最難熬的時候,戰場上廝殺不斷,匆匆而入的一人帶來的卻是一個遠甚於流血殺戮的消息。


  “王爺不好了!前往封將軍處調兵的人被扣留了!”


  “什麽!”聽了這話也因此一怔,隻是視線緊盯著來人,聽他將事情詳細說了。


  “帶去的兵符與封將軍手上的相差分毫,不能拚合,因此被當成是可能離間的外敵之人,暫且扣在了封將軍大營裏。”


  “假的?”心中的疑惑未清,未曾想過竟會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怎麽會……”


  “兵符乃是調動兵馬的信物,如同王爺統帥的身份,此時恐怕唯有王爺親自前往,才可成功調兵。”廳中的人一時盡是心急如焚,戰場之上交戰廝殺不停,這裏自是掌控全局之地,由不得慌亂繼續下去。


  “我若離開,這仗還打不打了!”厲聲壓製住了一室躁動不安,馬上向著底下的一人下了令,“還不快去將保管兵符的人給我找來。”


  不過片刻之間,另一人便被帶來了廳中,才進了門還未站穩腳步,便直衝著中間一人跪了下去,“卑職有罪。”


  也不管那人的倉惶告罪,任由他跪伏在地上,隻是向他詢問了關於兵符一事,“兵符一直是由你保管,這次所說兵符有假,到底是怎麽回事?”


  “卑職確實不知啊,那兵符自從於王府中交予手上之後,就不曾離開過卑職視線之內,卑職也從不認為這樣的信物竟會有假,或者必然是極其仿真之品,乃是按原本兵符同製而成,隻是刻意保有分毫之差,使之與另外半麵兵符無法相合,才以之為假。”


  仔細聽了所說的每一句話,心中一時也有了考量,“所以你是認為,那假兵符其實就是刻意仿真而成?”


  “兵符一物並非第一次經由卑職之手,卑職也都是仔細查驗查過的,對此還是能有幾分把握。”


  小心說了所知的一切,仍舊垂首跪在那裏,一時也不敢再多看多言,沉沉安靜之中他還凝神想著些什麽,口中卻有未完的話。


  “那就是在王府之時已然是假的……”話音吞沒在了轉時而來的異樣神色裏,然後取了旁邊的一件雲錦製的衣裳,一手抓住了中間的腰封,硬硬的一塊兒東西還在那裏,用力一扯便將其整個撕開了,卻是有一物就這樣從裏麵飛了出來。


  “你再看看這塊。”將這被藏起的兵符交到了跪地的那人手上,一時沉默隻靜待著一個結果。


  “依卑職所見,這方兵符應是真的。”


  諸人不明事情發展,一時難掩疑惑,他隻是將兵符交給身邊的人,冷冷吩咐了下去,“還不快命人帶著兵符前去傳令,今日午時以前必須要帶來援兵,否則這裏就隻剩下廢墟了。”


  “是!”


  急忙奔離而去,事關一軍存亡,僅剩的也盡是身體裏血流翻湧,身為主帥,他於是披上盔甲,取了兵器領兵而去。


  遠方戰場一片拚殺喊打,擂鼓聲聲震天,一人一驥絕塵而來,將前方的消息帶來了這裏,眼見事態不穩,卻是在傳來的話中更添了些絕望。


  “前方戰事嚴峻,調兵兵符一時出了差錯,恐怕暫時還等不來援兵,王爺已經親率兵士上了戰場,吩咐剩下的人嚴守土城,一旦兵敗城破之時,就焚毀後方營帳及我軍糧草補給。”


  “來人!立刻安排一隊士兵同我前往封將軍大營!”榮斌立即著人下令,便要動身,又先向著她走了過來,“你好好呆在這裏。”


  留下了一句話,然後馬不停蹄離開了,已是戰火烽煙之時,她無論如何也都無法平靜,不顧榮斌的叮囑趁亂搶了馬匹飛奔而去。


  千百人的死亡不過是戰場上的一時之事,而那一人的生死如今也係在了險象環生的沙場上,總以為他是尊貴無比的王爺,隻有他操縱別人的生死,誰又能傷害到他,然後卻是忘了,那時在熵王府邸獻上一舞時,也正是他大戰得勝歸來,也是一場血腥拚殺之後,方才走出了生死之局。


  我將一切係在你身上,希望王爺平安歸來。


  疾馳而來的風擦身而過,吹起衣袂翻飛,一時腦中隻記得送他出征時最後說的那句話,想著平安歸來的一人,並非千萬裏相隔的距離,卻恨不得身似心去,已在那片震天的喊殺聲中。


  沿著通往土城大營的路上前行,不過一個時辰,便能遠遠望見城防與後方營帳,一直跑到接近軍營的地方停了下來,卻是還沒下馬,便被幾名士兵攔住了。


  “站住!幹什麽的?”


  幾人圍上前來厲聲詢問,她便是先從馬上下來,正對著眼前的幾人,“我是來見王爺的,是榮斌榮爺帶我來的。”


  “榮爺?我怎麽沒見榮爺在哪兒啊,”一臉的審視,目光直直盯在臉上,也沒有半點放鬆的意思,“去,趕緊從這裏離開,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我真的是從熵王府上過來的,我要見王爺!”


  沒有可證明身份的憑證,要見的又是一軍統帥,她心下已有些急了,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


  “別說王爺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何況此時正值兩軍交戰,所有士兵嚴陣待命,一隻蒼蠅都不能放進來,快滾!”


  被揚起的兵器驅逐而去,望向前方軍營之地卻不得入內,一時也隻能牽著馬走遠了些,圍著軍營外麵繞行了一段,處處都有把守的衛兵在,根本沒有可趁之機,不小心走到了一處地方,竟是堆積著傷重死亡的戰士屍體,一時瑟縮不安,卻還是硬著頭皮從一人身上扒下了件軍服,穿在了自己身上。


  一直暗暗在一旁留意著軍營之地,想著或許有機會可以混入其中,不久便見一人駕著快馬一路飛馳而來,似乎是往來傳遞消息的軍士,眼看著那人騎馬奔入了營內,她於是也心生一計。


  “軍情到!讓!”


  悄聲將馬牽遠了些,回到了來時那條路上,跨馬而上然後朝著前方飛奔直行,口中還喊著避讓的口令,假意握著一塊方形石頭在手上,然後高高舉起。


  見遠方這樣一人前來,看守軍營前的幾人也自然會放鬆警惕,一直由她衝到了眼前,卻是前麵一人豎起兵器就要攔截,“這人手上的令牌是假的!攔下!”


  並沒有下馬束手就擒的意思,馬速本就很快,在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便已然衝了進去,隻是後麵的人依舊窮追不舍,然後還引來了營內駐守的士兵。


  幾人正堵在前方,手握著長槍正向馬蹄間攻擊而去,馬匹被絆住然後猛地翻飛出去,攔阻的幾人也跟著被打在了地上,她自然不能幸免,徑直從馬背上飛了下來,從地上翻滾了好遠,才終於停了,隻是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便立刻從地上爬起,躲開追著的人往前跑去了。


  “不好了!敵軍攻城了!”


  一時的嘹亮喊聲在營中遍傳開來,所有人也都因為這傳來的消息而緊繃起了精神,最後的一道防線架起,在猛烈襲來的殺意中嚴陣待命。


  她總算躲開了追捕,然後混進了士兵之中,隻見所有人都朝著土城的方向奔跑過去,也便就跟隨其中,城防大門內,一眾士兵正死死抵住那裏,而被不斷衝擊晃動的門外,喊殺聲音震震傳來。


  一直爬上了城牆高台上,戰場交戰的景象就在眼前,身邊鎮守其上的衛兵正拚死抵抗著攀爬城牆先攻的敵軍,前方有敵人的弓箭飛射而來,死守的人也不時被射中身體滾落城下,她就隻能拖著沉硬的軍服,彎下身子小心移動著,目光卻是不停地在人群之中尋找,不曾放棄。


  震天的鼓聲從高台上傳出,激勵著奮勇殺敵的戰士,軍臨城下正是一番生死搏殺,而視線越過茫茫的一片血染之地,然後便在底下左攻右殺的一人身上停了下來,浴血而戰守衛著一方之地,他就在那裏。


  “擒賊先擒王,合力將他們的主帥給我拿下!”


  敵方將領正領著隊伍一點點逼近,然後便將注意力投在了領兵的熵王身上,一番苦戰至此雙方皆已損失了不少將士,熵王軍隊損失大半,敵軍雖人多勢強,也並不願見城防死守,隻是消耗兵力繼續拖延下去,即便這樣的境況也已持續不了多久。


  一排利箭紛紛對準了其中一人,幾名兵士也乘機圍了上來,一時眾箭齊發,守衛之人拚力去擋,他周旋其中,終究還是被一箭射穿了肩膀,手上的兵刃一鬆險些滑落,混著手上的鮮血,卻終究仍舊緊緊握著。


  “……王爺!”


  直立高台之上,眼見他又一次險險躲過了,還揮灑著奔湧而出的鮮血,仍在拚死交戰,飛射而來的利箭未斷,高台上的戰鼓聲音卻是驟停,擊鼓的一人然後便直直撲倒在了地上。


  像是被這眼前的一切深深感染著,一切逃避畏縮也都全然不存在了,她便是衝到了戰鼓前,聲聲擂響,隻是目光依舊隨著城下的一人而動,方寸不離。


  圍攻主帥的軍令一出,熵王便陷更加危急之地,身邊護衛的人接連被擊斃,虎視眈眈的眼睛也始終環繞在周圍,身前的攻殺糾纏未去,身後的一柄利劍已然對準了他的身體,然後生死交織,或許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尊世炎!”


  一聲嘶吼像是耗盡了身體裏的全部力氣,萬音蒸騰的沙場之地,他終於回過身來,短暫的視線觸及後再分開,決戰不息,緊握著手上鼓槌的人,不斷吞吐著胸膛裏的不平,一瞬間似乎就連心髒都要跳停了。


  鼓聲雷動聲聲震蕩著,伴著戰殺間的風起雲湧,這樣的以命相搏卻不知會到何時,又還能撐過多久,時間緩緩而過,燃燒著希望,遠處然後終於響起了吹動號角的聲音。


  奔騰而來的一支先鋒隊伍提槍踏馬而來,她定定看著前來的軍隊殺入了敵軍的後方,敵軍一時遭逢前後夾擊腹背受敵,城下危難終是得解,及時趕來的援兵之列,榮斌也正在其中,於高台上遠遠望著,她揪著的一顆心總算放鬆了些。


  臨危之局瞬勢改變,堅守城中的最後兵力然後敞開城門殺了出去,她於是衝進了人流之中,隻向著戰場上的那人,回望彼此於一片狼藉之中重逢,一步步走了過去,終隔著半步之遙停了下來,時間像是就此凝滯在了周圍的金戈鐵馬聲中,在透著的不真實裏緩緩伸手,輕撫上了那漸染鮮血的臉龐。


  一如從前剛強冷硬的一人,將她抓進了懷裏,隔著厚厚的盔甲相擁,鮮血還從傷處不斷滲出,斷箭殘留身體裏糾纏著血肉,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隻將身體依靠在了她的身上,終是意識昏沉。


  於一片喧騰聲中寂靜無語,眼淚卻是滑過臉頰滾滾而落,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刻,人生之中會與這人有了這樣的一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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