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雲止雲停,風暖風輕,不過轉瞬之間,溫和的日子就已然過去,如酥綠意然後茂密蒸騰,所有的一切也都極盡繁榮於又一個夏日裏。
一切似乎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隻是在這熵王府中,略顯得冷清了些,手握著輕羅小扇獨坐房中,思緒剖離開外麵光影交雜的氣息,凝結無聲。
長平悄聲進了屋裏,看了眼前的這一般樣子,似乎早習以為常了,一人太過安靜,倒是會讓身邊的人顯得活潑一些,長平向來是沉靜安穩的性子,隻是如今,倒是她更無趣了。
“聽說邊境傳回了消息,王爺也有書信帶回,一切都還妥當,並沒有什麽事情發生,”告知了身邊那人這樣的話,看她沉默坐著,倒像是多了一分安心,“其實姑娘大可以一起去看看的,兩位側妃還有孫妾侍也都一起看了。”
“看不看的也不要緊,無論這裏正發生著什麽,也關係不到邊境之地,但願一切平安就是了。”
握著手上的扇子,扇來一時涼風,可終究撲不滅夏日炎炎之息,哪怕有屋瓦遮頭還是覺得被豔陽炙烤著,悶悶地疏散不了氣息,長久地坐著不動,整日也都覺得身體僵僵的,一時想著到外麵的樹蔭下走走,也不在意明亮的日頭。
長平就跟在身邊幫著撐傘,走到了樹下陰影之地,倒是涼意陣陣,比之屋內更愜意些,不時有風吹過樹冠,響起了絲絲聲響,清脆悅耳竟似銅鈴之音。
置身其中輕閉起眼睛,卻是有什麽隨風吹落輕拂過了臉頰上,低頭看去,是幾片花瓣潔白勝雪,也許這般花朵也還似曾相識,曾於杏滿枝頭時仰麵看過,又是一年而至,芬芳如新。
“去年夏天,記得還和喜寧一起放過風箏……”站在樹下陰影裏,將手伸向陽光外麵,徐徐風吹來,卻是帶著暖熱的感覺,長平還在身邊立著,一時默默無語,“陪我出去走走吧。”
出了王府大門,一直繞行到了後麵的那處園子,遠遠地就見到了探出牆外的一棵杏樹,果然鮮花累累,繁榮茂盛像是堆疊了層層積雲,這花開景色甚美,如入清泉環繞之境,可解燥熱煩憂之心。
靜靜地立著看了片刻,再沿著院牆往前走去,便看見了這座宅院的一扇大門,不知是否是前門的入口,比之夾道另一麵,王府院牆上後開的那處門庭,倒是大了些,隻是鎖頭上早已鏽跡斑斑,還蒙著不少的灰塵。
走到那門扇前停了下來,低頭看見角落裏擺著一支半空的花盆,裏麵並不深的一層泥土,卻已經幹硬了,看不出有什麽植物曾經種在裏麵,輕輕碰了碰,倒是有些搖搖不穩,本想重新放穩擺好,挪動之後才發現下麵有一塊類似扁平狀的石頭,而那石塊兒下麵,卻放著一把鑰匙。
“姑娘,你這是要做什麽?”長平正立在一旁看著,看她拿了那把鑰匙起身,不由湊上了前去,就在此時這處陌生的宅院前,她有心一探究竟。
“既然已經是一座荒廢的宅院了,看看也無妨吧。”
剝落了鎖上的灰塵與鏽跡,不知已有多久未曾打開過的一扇大門最終敞開在了眼前,長平沒有再多說什麽,也便隨同進了院裏。
入眼處空蕩荒蕪,整個院子裏因長久無人打理,已然是雜草叢生了,再看向那棵高頭杏樹,底下也早積了層層的殘葉敗果,倒依舊生機盎然的,一顆長在了院牆旁的大樹,似乎真得就是這整個地方的守護生靈,無法分割,也更加離不開了。
“姑娘還要往裏麵去看看嗎?”
一排房子就在不遠處的台階之前,長平的視線也正落在了那裏,幾處房門緊閉著倒並沒有上鎖,兩人便就走了過去,小心翼翼推開了房門。
長久空置的房間裏自然灰塵層層,看來有些空蕩,似乎原本不少的東西都已被處置掉了,應該早沒了往時還算氣派的樣子,已然破落,一間間走過看了,幾乎都是同一個樣子,讓人想象不出最後在這裏的人又是如何生活。
最邊上的一間房子並不算多麽寬敞,本以為也隻是個擱置些雜物的地方,推開了房門才發覺是全然不同的,就如同整個荒蕪院落中唯一的那棵杏樹一樣,能給人一些浮想聯翩的美好東西,這裏雖然也被厚厚的灰塵蒙著,但其間的擺設整齊溫馨,好像都是一點點精心做的,應該是出自一雙靈巧之手。
妝台案子上,銅鏡,首飾花簪,還有鏤花木梳,一切應有盡有,隻是如今堆陳於此,倒更添寥落之意。
“姑娘你來看,”長平正停在窗前的書桌旁,低頭看著桌上,“獨望杏花疏影裏,霜染未及白頭時,彈指紅顏傾守候,無奈決然君知兮。”
“無奈決然君知兮……”默念著那最後的一句話,同長平一齊看著鎮尺下壓著的半麵紙張,角落上一株折斷了的杏花描畫其上,連著綿綿字句,像是浸透在了埋葬落花的泥土裏。
是誰最終執筆寫下了這些,時光荏苒滄桑蹉跎,然後竟會被自己給看見了,她無法知道正在看著的是曾經怎樣的經過,隻是又想起了那時與另一人同立院牆之外,說起了別人的過往。
若是這時他還在身邊,那看著或許被這般故事牽縈其中的自己,又會說些什麽,做些什麽,還是曾經發生於夏日裏的美好也終會在又一個同來的時節裏無聲散去,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無法觸及。
等待的日子或許漫長,一日日不知如何而往,再回頭卻已然光陰流逝了,王府中的各色花朵開了又謝,謝了再開,於春盡時離去遠征,如今也已夏末了,徐徐秋意似是近在眼前,再有月餘的時間就是月圓中秋。
王府裏有些時候沒得到邊境傳回的消息,原本說大約秋日之前便能得成圓滿而歸,如今各人常望著同一片天空,隻覺得團圓之日怕是仍要兩相分隔,她也在這悄然過去的一日又一日中靜待著,心中那不安的感覺卻是揮之不去。
“姑娘,該用膳了。”
長平端著晌午的飯食進來了屋裏,又一個豔陽明麗的午後時光,一時寂靜無風,悶悶地也沒什麽食欲。
“這兩日還是沒什麽消息嗎?”衝著來人問了這一句,心中隱隱期待,卻似乎已知仍是不會有什麽驚喜的結果。
長平正將杯盤碗盞一個個擺放桌上,對著這樣詢問的話,想了想,“應該正是戰事吃緊的時候吧,聽說榮大爺已經準備動身前去同王爺會和,到時不知一切會不會有好轉。”
“長平,帶我去見榮斌。”
沉默過後突然的一句話,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說出來的,還立在身旁的那人也不由怔愣了一下,悠閑安寧的午後時光就此結束,心中那似乎催人的想法更加堅定了。
趕在榮斌動身之前去到了榮府上,靜立大門外麵等著,長平便上前應門,請人代為通傳,原本說是榮爺無暇接待外客,聽說是王爺府上來的,才趕忙應下了。
不久之後大門裏便有人出來了,見長平正站在門外,迎麵走了過來,才又見到了回過身來的她,“雲舞姑娘?你怎麽來了?”
“今日冒昧前來,我有事要請求榮爺。”突兀而來,一向同這位冷麵嚴謹之人也並無多少交集,這時卻也不能肯定能不能說得上話。
“那還是先請姑娘入府再說吧。”
三人同立大門之外,眼前的人也確實帶來了些心裏的疑慮,卻也不能置之不理,本要請這人入門,卻是被她拒絕了,“不了,我知道榮爺還有公務在身,不敢多做打擾,我隻有一句話,希望榮爺能帶我同去邊境戰場。”
一語既出,另兩人也都一時驚訝地看了過來,她隻安靜地望向榮斌,那眼眸之中的異樣神色依舊是抹不去的。
“我無法答應你,那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我雖不知道你究竟意欲何為,但你最好什麽都不要做。”
平冷的一句話,聽來遠拒千裏毫無餘地,她定定看去的視線卻是也不曾移開半分,堅定如昔,“無論你是否答應,我都一定會去,雖然想見到王爺並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心意已決,惟願王爺平安,別無他想。”
認真的每一句話,清清楚楚也不可轉圜,在沉默中僵持了片刻,任由榮斌那般目光審視而來,“你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即刻出發。”
“多謝。”
終於得到了準許,卻無法就此安心,想著還未前行的路和將會見到的一人,更加心緒難平,便要動身回府收拾些東西,長平卻還停在原地,“姑娘先回去吧,我即刻就來。”
也無暇顧及長平,就先行離開了,榮斌也還在遠處站著,一時門前也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怎麽了?”看著並未一同離開的長平,似乎還有話要說,隻是她沉靜了片刻,輕搖了搖頭才又開口。
“前方危險,一路跋涉要善自珍重,也請照顧好姑娘。”
麵對著眼前這一番關懷與請托的話,柔和了一張麵孔隻是應下了,“我知道,你也多保重。”
“這個給你。”拿出了身上一方整齊疊放的手絹,遞到了榮斌眼前,手帕一角那片刺繡的綠葉還是那般熟悉,“你後來不小心弄掉了吧?是喜寧撿了起來送還給了我,那時我回去看,還見到你好像是在找它。”
榮斌伸手接過拿在了手上,清淺的笑容裏一時還多了些歉意,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麽,摻了些沉沉之意的溫柔聲音又再響起,“我就要離開王府了,回到老家陪伴爹娘安享晚年,今日就當是告別了。”
低垂著視線不去看眼前的人,榮斌眼中的她一時也是暗暗回避了什麽的樣子,然後唯有寂靜流淌,緩緩擦著兩人過去。
“後會有期。”
淡淡的四個字從榮斌口中說出,她不由抬起頭來看了過去,目光觸及了彼此眼中的一絲溫柔之意,然後她終要離開,“告辭了。”
不曾明晰之中連著些千絲萬縷,視線追隨而去似乎就能看見,隻是在一陣驟起的清風裏,終究是要吹落滿地,世事無常變化萬千,或許……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