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這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冷,雪也少的可憐,瑟瑟的寒風總是呼嘯而過,沒有如絲絮般飄飛的雪瓣,隻有一幅剛硬清冷的畫麵,她日日以腥苦的藥液為伴,不知還有多少人同病相憐。
宮中不時便會有消息傳來,在冬日裏一日日的煎熬中,太後的病經過精心調養,已稍見起色,看來於蕭條之中燃起了一絲希望,隻是旦夕禍福轉瞬而至,卻也誰都無法預見,就在這個冬天初雪之前,通政諫文使劉石青的父親抱病,驟然而逝,一夕之間,陰沉不寧的風氣便在熵王府中悄然流散開來。
因太後病情好轉得以回歸府中的熵王爺了無閑時,文側妃也一同離去幾日,趕回家中料理後事,朝中文員一時多少人前往吊唁,就連皇帝也親派人吊慰,以表對老臣的敬愛之心,而她仍養在憩仙居的幽幽房裏,耳邊這些消息卻也不曾斷過。
這應該是一個十分讓他憂惱的冬天,樁樁件件的事情,一定都還壓在他的心上,而這許多的煩惱之中,也還有正想著他的自己親手添上的一筆,不知道這一下有多重,又要何時才會釋然。
薄薄的一場雪在又一個日出前就要消煙散盡,屋子裏悶悶地像是幾乎不能容人,她不顧長平的勸阻,想著雲舒,便隻身一人出了王府。
孑然一身,唯有緊擁著自己行走在寒風中的一件披風大氅,並不適合自己的身子,倒是配上後來挽上的男士發髻,也不至於太突兀,而衣裳卻幾乎每一步都在身上晃晃蕩蕩的,那還是熵王的外衣,曾經入宮時也是他親手披上的。
“讓!讓!”
順著傳來的聲音,她轉身向後看去,並不十分寬敞的路上人卻也不算多,倒是雪後初晴也有些出來買賣的,一頂六人抬撐的轎子正要從這條路上過,前麵引路的人警示行人避讓,一眼望去已是聲勢浩大的樣子。
“這是誰啊,怎麽這麽大排場?”被擾亂的平靜之中不免有人議論起來,一時幾乎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頂轎子上。
“這你都不知道,說是如今封大人的長子,好像前不久又得封賞了,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大約是人人皆知的事情,這時有此一問的人倒被看成是孤陋寡聞了,然後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呦,這難怪呀,我看咱們趕緊散了,小心說話才是。”
交頭接耳一番的人接著就走開了,她卻站在原地,一時視線隻隨著那漸漸靠近的轎子幾乎有些出神了,風從她的視線前卷起,正擦過那人乘坐的轎身,掀起了簾幕間的些許縫隙,或許一時閑情,裏麵坐著的人竟會順手撩起了側麵簾布,正走過她停住的地方,四目相對了。
漫長的光陰裏太多的東西都會改變,有時也會麵目全非,全然不留往日痕跡,她卻好像在眼中那人俊毅的麵孔之上重合了過去的少年,變了太多,如果不是已經知道了,應該是怎麽都不會認出來。
一切繁雜的思緒被她轉瞬收起,悄然移開視線向前幾步拐入了裏麵的露青街上,轎中人的眼睛隨著她落在了那條豔明遠播的街路,目光中糾雜著的是壓抑已久的霜寒。
“您來了,好久都沒見您了。”
進了楚香樓,先遇上的又是小芹,白日裏繁華落幕眾人休息的時候,有的忙碌卻是不能因此而停下,眼看著她進了門裏,一時不刻意掩藏的半麵容貌也隨著笑容生動起來,她便也揚起了一抹笑意走了過去。
“這些日子雲舒都還好吧?”
“雲公子放心,”回應了一段日子的風平浪靜,然後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倒是前些時候有個中年年紀的男人來這兒看過雲舒,不過就隻是看了看,還帶了些吃的東西來。”
“沒事兒,我知道了,你也先去休息一會兒吧。”
打發原本還四處打掃的人先下去了,她緊接著便上了樓,徑直來到了那個房前,輕叩了下房門。
“雲舒……”視線探進房間裏四處看著,卻是沒想到自己正叫著的人突然從門扇後麵冒了出來,還嚇了她一跳,“你怎麽躲在門後麵了?”
“我都從窗戶裏看見了,你怎麽才來?”耍的把戲得逞了,便是一臉明亮的笑容,但隨即又像是埋怨似的,多了些不高興。
挽著雲舒便就進到了裏麵,果不其然窗戶還大開著,在這樣的天氣裏,呼呼有冷風冒進來,“一個人覺得沒趣了?不是還有小芹陪著嗎?”
“我想和你玩。”
雲舒還緊跟在身後,她去關上窗戶,身邊的人也寸步不離,她隻能拉著雲舒一起坐下了,被牽著的手還是冰涼的,她知道雲舒的無聊,整日待在這裏,些許的自由便是那能夠敞開的窗戶,她不想讓雲舒受凍了,可是卻也不忍心再說什麽。
“好,那我以後常來,”一憂一喜像是隻會在轉眼之間,仔細看著這樣的雲舒,她難得覺得鬆了口氣,“雲舒,是不是慶叔來看你了?”
“慶叔?”
“不是有帶了好些吃的給你的人嗎?”
轉著眼珠像是在認真想了,隨後聽了她的話,才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卻是從轉過身對著的一格抽屜裏拿了樣東西出來,“對了,就是這個點心,留給你的。”
方方正正的幾樣點心擺在一個小圓盤裏,在這時笑得開心的雲舒眼裏,沒有比這更重要的寶貝了。
“雲舒喜歡過這樣的生活嗎?有好吃的,快快樂樂的?”
嘰嘰喳喳的人難得沉默了片刻,像是十分認真地想過了,“我想有人陪著。”
“好,以後我陪著你。”
不該是多麽奢侈的希望,雲舒認真回答了,她自然也答應了,心底裏卻有思緒像浮萍一般還在飄蕩著,不知該如何去肯定自己親口說過的話,而這時的雲舒倒像是個長大了的孩子,平靜了一張麵孔,反問了回來。
“那你呢?你喜歡的?”
“我……不知道,”一時視線像是停在了一片空洞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想不出來,她一下子也就放棄了,便又將目光落在了天真的雲舒身上,“如果你是我,你會想要怎樣生活呢?”
丟給了雲舒一個聽來苦惱的問題,從來不會煩惱的人也自然沒有答案,兩個人就像這樣又坐在了紅塵之中的一個狹小清淨之處,然後依舊說說笑笑的。
夕陽光芒暈染開的天邊,紅彤彤的似乎隻有一片晴暖的世界,而裹著外衣匆匆行走的人們卻像是不耐寒冷,也沒有誰會去欣賞那看來的暖意。
她隻隨著自己的心意,始終走得很慢,但直到再踏進了王府,還都有那同一片光亮籠罩在身邊,抬頭定定看了看,竟莫名溫暖,隻是視線些許恍惚之間,還有人在那逆光裏,隔著不遠的距離,與她迎麵而見。
走上前去先向那裏站著的兩人行禮,她卻是半低垂著視線,沒有對上任何一人,“參見王爺,側妃。”
“起來吧。”隨著話音起身,像是許久未聽見的聲音又響起在了耳邊,隻是眼睛不見,記著的隻有走來時一瞬的麵容。
並肩而立的兩人像是也不過前腳才進了王府的樣子,也是一身外出裝扮,劉文若一身清冷的顏色,喪事加身,難免相交於嚴冬的寥落,三人迎麵站著,兩個人間隱隱的沉默無形存在著,身邊的另一人自然能感覺到什麽。
“天氣寒冷,雲舞姑娘好好養著身子,這幾日出了些事情,難免照顧不周,雲舞姑娘不要在意。”
“多謝側妃關懷。”
言說了幾句的人也無閑談之意,目光在兩人間打量過,隻又轉身向著一邊的熵王,“王爺,我想先回去了,您也早點休息。”
“恭送側妃。”
她還站在原地,劉文若便離開了,此時她眼裏看著的,是熵王身上一件暗黑色鑲著金邊的毛衣披風,伸手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看來一樣的寬大厚重,也隻是屬於眼前那個人的,她慢慢抬頭看了過去,那人卻一直都在看著自己。
“身體好些了?”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聽在吹來的冷風裏,卻格外溫暖,她略點了點頭,然後不自覺得更靠近了些,仔細看著麵前的熵王,緩緩伸出了手來。
“王爺累了吧,看著好像瘦了些,”擎著的手輕撫在了那麵孔上,指尖猶存的一絲暖意隻感覺到冰涼,迎著冬日裏的風吹站著,溫度便也越來越留不下了,“雲舞不敢打擾王爺,也告退了。”
他沒再說什麽,隻放任離開的人越走越遠,難得這麽美的夜幕,他將天邊的美好景色拋在了身後,隻看著的是那一人離開的方向。
一東一西像是分開了兩半天空,一麵橘紅鮮豔,另一麵暗藍沉沉,漸漸相交消融了,卻也依舊自然並不突兀,她正走向夜色更深的方向,隨她而去的那片天空,早已有點點星辰忽隱若現,而冷的冬夜卻注定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