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四時更替,似是轉瞬一年,入了冬日的瑟縮清冷,想著燥熱蒸騰的夏季已將不遠,應該變幻相移的不同景象,卻好像都是同樣的場景。
年年四季,春夏秋冬,隻是在驟冷的風裏,這一個冬日,卻注定不同。
“王爺以為太後的病還會好些嗎?”
榮斌正在熵王的書房裏,同王爺兩人坐著,熵王也才從宮裏回來,關於近起的事情,盡是一時不寧。
“醫藥侍奉在於人為,而生死之事卻隻能是聽由天命,太後的身體一直也不算很好,如今病情重了,怕也是日日拖著,再難恢複從前。”
說話的人抬手揉了下眉間,來往宮中王府,要操心的事情自然讓人格外疲憊些。
“太後身份尊貴,雖然沒有子嗣,但到底是撫養過先太子的人,相比當今皇上自然是和先太子更親近些,雖然與王爺隔得遠了,但其實也是護著王爺的,有太後在,皇上總還是有所顧忌,可……”
全然清楚之後的話,便沒再讓榮斌繼續說下去,實則也沒有宣之於口的必要,至於後來會是個什麽樣子,不真到了事情發生的時候,誰又能說是知道呢。
他收了收精神,也不再隻想著這些,“就算這些年有太後在,如今到底也不是從前了,這些事情也是無可奈何,我們隻能做好該做的事。”
話音方落,從屋外傳來的聲音便打斷了裏頭原本的兩個人,然後是隨身伺候的六成進了屋裏,帶來了一句話。
“王爺,憩仙居來人了。”
緊跟著六成身後,還未等通傳,就見憩仙居的長平急著進來了,臉上的神色一看便是慌張不已的模樣,匆忙掃了一眼同在屋裏的榮爺,便急著回稟,“王爺,姑娘她出事了。”
“什麽!到底怎麽回事?”突然出現的人帶來的一句話,更是也讓聽到此言的人一臉焦急神色,隻是匆匆說了這一句話,更讓人不安。
“姑娘她突然腹痛不止,傳了太醫應該已經到了,王爺也快過去看看吧。”
來不及再說什麽,便直奔憩仙居而去,身後來人也忙跟著去了,隻榮斌還留在原地,並不多遠的距離轉眼已走到盡頭,然後徑直進了內屋,所見隻是一片狼藉。
地上打破的碗盞還散落桌旁,伺候的下人也都慌亂了手腳,卻是太醫正在床榻邊上為昏倒的人診治,見熵王進了屋裏便收了手,從旁站起向來人行禮,“王爺萬安。”
“雲舞怎麽樣?”一擺手催了太醫起身,急著瞥了榻上的人一眼,轉而又將注意放在了太醫身上。
“雲舞姑娘……她身體受損已然小產了。”
“什麽!突然之間怎麽會這樣,之前不是說她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嗎?”迎頭而來的消息將本來的一點希望也全部給擊碎了。
小心翼翼吞吐著說完的話還是讓人一驚,隨後熵王的一聲質問,更是讓方才起身的人又跪了下去。
“回王爺的話,雲舞姑娘的身體本來確實已見好了,理應不會有什麽不妥,隻是依微臣診斷,雲舞姑娘是因為服食了傷胎的藥物才會導致如此……微臣無能,實在是無彌補之法。”
床榻上安靜臥著的人蒼白著麵容,早沒了意識,唇上沒也有一絲血色,或許還因為之前的痛苦,仍蹙著眉頭沒有絲毫放鬆。
他在床邊坐下,隻握住了那有些冰冷的手,眼中升起的怒意卻是在轉眼之間傳遞開來。
“之前在這兒伺候的人都有誰?仔細地說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喜寧和長平兩人上前跪在了床榻邊上,一時也都是驚惶不安,要回王爺的問話,於是去通傳的長平先開了口,“回王爺,今日是我們兩人在屋裏伺候的,姑娘本來還是好好地,似乎是用了一碗湯羹之後才突然不適的。”
微眯起眼睛,漆黑的瞳仁之中一絲冷寒一閃而過,“什麽湯羹?”
“是葉側妃吩咐人送來的,我接過了便拿來給姑娘了,”喜寧俯下身子回話,想著不久前發生的事,便又詳細地說了一遍,不敢有一絲遺漏的地方。
“那時我們都在屋外,姑娘她說吃過了想休息一會兒,可是沒多大一會兒功夫,就聽見裏麵摔破碗盞的聲音,我們進來一看,姑娘已經暈倒在地上了。”
“太醫,你去檢查一下看看。”他揚聲吩咐道,聲音裏透著揮不去的冰冷之意。
奉命來到桌旁,撿起了掉落地上的碗盞碎片,些許湯羹殘渣還存留上麵,湊近鼻前聞了氣味,蹙著眉頭思索了片刻,然後方才像是有了結果,轉身向人複命去了。
“啟稟王爺,導致雲舞姑娘小產的東西,應就是混在這碗食物之中,以我所見,姑娘誤食了所以才會出事。”
“側妃到了。”
大夫回稟的話才說完,外麵的人便進來通傳,緊接著,便是王府裏的兩位側妃便一同過來了,一前一後快步進到了屋裏,走上前來。
“參見王爺。”行禮之後起身的兩人不由地將視線投向了床裏麵,眼眸盛著說不清的思緒,然後最重要的,也自然無法不顧及麵色凝重坐於床邊的熵王,此時那態度無疑是讓人最在意的了。
“臣妾一聽說憩仙居出了事便同葉妹妹過來了,雲舞她怎麽樣了?”
關切問詢的話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卻是隻見王爺轉而看向了一旁的葉依斕。
“葉側妃,今日是你叫人送了碗湯羹拿來這裏?”
不知王爺何出此言,略往前一步應了這話,餘光再瞥向了床榻上憔悴的人,心裏莫名有些不安。
“是啊,嬪妾素來和雲舞妹妹也有些交情,我想著妹妹有了身孕,才吩咐人特意做了碗滋補身體的湯羹送了過來,王爺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雲舞的孩子沒了,方才太醫已經診斷過,傷胎的東西就在你送來的那碗滋補的湯羹裏!”厲聲之言震得人瑟瑟發抖,葉瀾依緊接著跪倒在地,便是萬般解釋。
“王爺明察啊,我準備的湯羹隻是用了些日常的海鮮肉類食材,並沒有什麽會傷身的東西。”
目光注視著眼前惶恐不安的人,餘光掃過一室,最終又叫住了仍立在一旁待命的太醫,“徐太醫你說。”
“導致小產的這碗食物中,含有的是活血性寒的藥性之物,與那些食材並沒有什麽關係。”接著熵王的話,便一字一句清楚告知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人人麵容之上糾結不安,更不知明白聽過之後又該作何想。
“回王爺的話,嬪妾真的是不知道啊,這碗湯羹是嬪妾準備了吩咐人拿過來的,嬪妾發誓絕不可能這樣做的。”
棘手的事情擺在眼前,他卻是沒再任由這場慌亂糾纏下去,而是平複了先前的暴戾之氣,交代了一句話。
“徐太醫,關於這傷胎的藥物,你去詳細地查驗過後一一列好,我會讓人去同你核實的。”
“是,微臣遵命,那臣就先行退下,好為雲舞姑娘準備調養身體的藥方。”太醫帶著隨從便退了出去,一室中隱隱流淌著惴惴不安,熵王的一聲令下,便將眼前的一切暫時終結。
“所有人都下去吧。”
一夕之間,驟起的風吹落往時的春花秋月,似乎又將一切變得支離破碎,在這個已然到來的冬日裏,冰封的寂靜卻是早早上演,冷得人心發寒。
她再睜開眼睛時,望著的還是那個一如往常的憩仙居,伺候在身邊的人格外小心翼翼,就連一向活潑多嘴的喜寧也總在她麵前低著頭,滿臉的關切,又好像不知該如何說什麽,她蒼白如紙的一張麵孔之上,有的隻是似未經風雨的漠然。
曾經有人因一條生命到來而喜,如今多少人因為這生命的早夭憂傷不安,原本就隻是她擁有的,可得到或失去之後,卻仍隻有木然之感,好似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隻是從生命裏流逝了,然後留下了一個隻有她自己看得見的空洞,冷冷的,徐徐透著寒風。
“王爺萬安。”
熵王進了屋裏,伺候一旁的人忙行禮問安,便自然退了出去,她正靠坐在床榻上定定出神,聽見了傳來的聲音,隻是安靜轉頭直直看著,直到那人來到身邊。
王爺的身上很冷,周身還被外麵的寒意籠罩著,她伸手握住了那雙手溫暖著,卻被重新放回了被子裏掖好,而一時安靜似乎沉默許久,她便順著那視線看向了擺在一旁架子上的那把沉香白玉琵琶,於是見男人沉悶的麵孔上多了幾絲暖意鬆動。
“這世上如果沒有音律歌舞,還會有多少東西是不存在的?”
像是自言自語的一句話,此時空蕩蕩的屋裏,也隻有她在身邊。
“也許不管沒有了什麽,一切都還會是本應該有的模樣,曾經的這熵王府裏不是一樣沉靜,沒有王爺所說的那些嗎。”
“可是後來卻有了你,然後什麽都有了,”不明意味的一句話卻也綿延深長,在一絲關注的視線下停了片刻,他像是終於從這樣的神思中抽身,轉頭淡淡看過一眼,“天越來越冷了,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我還有事。”
說過這話的人便就離開了,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留下的還剩下在她眼中漸漸消失卻又揮之不去的背影,總覺得那麽冷,冷到了心裏。
她以為這個冬日應該就會這樣過去,就在熵王離開之後,然後總覺得便許久不會相見了,也許要等到春暖花再開時,或許一切還能恢複從前,隻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又總會發生在情理之中,讓人手足無措,堂皇不安。
“姑娘不好了,喜寧她被王爺下令給抓起來了!”
急著衝進來屋裏的人一臉的驚慌,說著的話更是勾起了她的不安。
“什麽?”
“好像是關於姑娘小產的事情,說是那碗湯羹是由她端給姑娘的,是她動了手腳。”
顧不上許多,隻是徑直往熵王所在的地方趕了過去,外麵的風直擦著身體而過,冷得人打顫,長平急忙取了外衣緊跟在身後,一路小跑卻沒來得及將衣服為她披上。
“王爺……”
書房裏燃著炭火,比之外麵的寒冷就像兩重天,她急急忙忙過去了,推開房門再站在熵王麵前時,話音卻僵在嘴邊。
三日前他才從憩仙居離開,三日後她闖進了這裏,卻隻覺得漫長的三日已隔了好遠。
“看來王爺是有事了,那我先告辭。”
蕭殷同在房裏,平靜的一張麵容難得不是嘻嘻哈哈的樣子,朝著門口她站著的地方走了過去,稍稍停在了她身邊,兩人微側過的視線相對,而此時的蕭殷儼然置身其外卻執萬縷千絲的過客。
“我還沒來得及向你道喜,也就不勸你節哀了。”
走出去的人將所有的寒冷重新關在了門外,屋中隻有兩個站著的人,熵王卻並沒有再看著她,而她也隻能走上前去。
“王爺,喜寧什麽都沒有做過,她是無辜的。”
“你是來為她求情的?”再平靜不過的一句問話,她眼裏的人好像是初見時的樣子,遙遠而不真實,而她說出的話卻隻怕會讓一切更加遙遠。
“王爺知道不是她。”
“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卻必定會有一個應該承擔罪責的人,這就是所有人都該知道的,無一例外。”
壓抑著什麽在心底,隻有隱隱的心跳聲音不斷,“如果我能為王爺找到真凶呢?”
“我已經下令處死喜寧了,”絕然殘忍的話,生硬阻斷不會讓她再開口,總有些話可以自己明白,但卻無法親耳聽見,“凶手隻會是她。”
燃燒著的火焰蒸騰,溫暖熱氣流竄,卻逼得她搖搖不穩,她仍是一步步走出去的,隻是每一步輕飄飄的,像是踩在了不真實的夢境裏。
長平仍在屋外的寒風中等著,看她那樣出了門,隻能是為她披上了衣服,然後陪著一起回去,卻終究再沒能說什麽。
“把喜寧的後事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