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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話本六

  “主子,”進來的人小步靠向了劉文若身邊,壓低了些聲音,卻足夠兩人聽得清楚,“大人傳話來說,王爺吩咐的事情辦得很順利。”


  一臉淡然的表情上不由得染上了得意之色,話音裏也多了些輕揚,“那就好,不過想來也該是這個樣子,難怪昨日王爺下朝回府後臉色還不錯,不過……”


  聲音略微一頓,平緩的語氣中倒是多了一絲好奇,“聽說王爺前日裏請了幾位大人過府做客,還讓咱們的舞魁獻舞了?”


  “可不是嗎,也不知道王爺最近是怎麽了,好像真被那些歌舞樂曲給迷著了,”帶著些抱怨的話被接著的一點神秘感覺給衝淡了些。


  “不過,說是之後有人看見雲舞跟著一位大人出了門,還說了一會兒的話呢。”


  “王爺知道嗎?”坐在妝台前的人視線徘徊在鏡中的自己身上,輕抬手撫過了發絲,像是隨口問了這麽一句。


  “大概是知道了,不過咱們府上一向是和那位叫馮源慶的大人也沒什麽來往,這次好像是王爺碰見了那人就特意邀來的,不知道怎麽就和雲舞又扯上關係了。”


  “馮源慶……”口中默念過這個名字,然後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麽,“他不是兵部封大人手下的人嗎?”


  將腦中的印象和提起的那人一點點對應了起來,又說給了靜立在身邊的人聽,“我倒是聽爹提起過,說這個姓馮的城府頗深又為人圓滑,是個很不好相與的人,而且他一向是跟著封旭陽的,而封旭陽又是皇上身邊的人。”


  一串相連的關係,最終牽扯的是一個權力頂峰上的人,一下子也讓人緊張了起來,“那主子要不要給王爺提個醒兒?”


  左右微側著頭瞥向鏡中還未裝扮好的自己,身後伶俐的人便取過妝台上的那把鑲嵌著圓潤珍珠的貝梳為她整理頭發。


  “這種事王爺心裏有數,更不喜歡女人過多參與,隻是這樣看來倒不知道那個雲舞究竟是誰的人?”


  “憑她是哪一邊的都好,就是別呆在王爺身邊,您看這些日子她天天出入王爺房裏,王爺平時都很忙的,也不知怎麽一遇見她就有空閑了。”


  “多嘴,王爺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並未透著多嚴厲的聲音,足夠讓一時失言的人住嘴,然而心裏牽引而出的感覺卻像是漫開的水,剩下的話有些倒是說給自己聽。


  “她既然能經由皇上的口進來王府,你也就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人了,王爺既讓她留在身邊就該是有她的用處,再說不是那次之後王爺就沒再讓她侍寢嗎。”


  答話的人小心翼翼也不敢再口無遮攔,隻是有著替主子擔憂的心,還是不能不多說幾句。


  “這幾天王爺也都是在主子這裏,偶爾也會到孫妾侍那兒過夜,隻是主子不也說過嗎,王爺是冷情的人,一向是更重視能有所用的人,雲舞她如果日後真能幫得上王爺,不是反而對主子不好嗎。”


  “她的出身擺在那兒,也飛不到天上去,你還是好好給我盯著她,別出什麽疏漏就好。”


  一向從容優越的人這時也恢複了淡然的麵容,依然對鏡修飾想要裝扮出最美的樣子,將青藍色泛著盈盈光澤的玉簪點綴在發髻上。


  本該很美卻在戴上之後讓人覺得失望,心裏像是有什麽壓抑在平靜之下,抓住簪頭拔下便順手丟在了桌上。


  本來靜謐的屋裏一下子格外沉悶,一直立於身側的人將一切都看在眼裏,也噤了聲俯身退了出去。


  在漸而回暖的天氣裏,一切在盎然的春意中放肆伸展,鳥囀啾鳴,花香溫潤。


  寒冬白雪裏盛開的紅梅這時早已沒了蹤影,冬日裏還有一絲鮮豔的憩仙居裏這時隻有淡淡的青草顏色,本就清麗的一處地方這時倒更像是多了幾分有謫仙棲身的空靈。


  她雙臂上攬著一條淡藍色的拖地長紗,正在中廳的空閑地方打磨著功夫,不必日日忙於獻舞謀生,閑散中的舞藝多了些隨心卻也欠缺了些精致,春倦纏人,多半是懶懶的沒什麽精神。


  她也懶得出門再到樂舞坊中練習,就留在憩仙居裏在沒有樂曲聲的安靜中空舞,直到轉身時才看見了已不知是什麽時候停在那裏的喜寧。


  “姑娘跳得真美,難怪會被封為舞魁了。”


  第一次被這丫頭看見自己跳舞,聽她誠心稱讚的話,臉上也不掩淡淡笑意,“怎麽這時候過來了,你不是說今天要到外麵集市上買些東西的嗎?”


  “對了姑娘,方才我剛出了王府大門,就看見一個有些奇怪的男人停在門前的角落往大門裏看,他看我走過去了還特意把我攔了下來,說是舞媚淩樂裏的姑姑生病了,要我告知姑娘,但我問他是誰的時候他就什麽都不說了。”


  一聽了這話,她一下子就開始擔心起來,姑姑的身體一直不大好,若真是傳信過來說是病了,那肯定是病得厲害了,但心底裏的一絲不安同時卻是也揮之不去。


  那個喜寧口中說的奇怪的人不像是舞媚淩樂裏的人,既是姑姑打發來的人也大可以正大光明的叫門口的侍衛通傳,而不必如此行事。


  “喜寧,你看見的是個什麽樣的人?”存著心裏的一絲疑惑,也還是再問得清楚些。


  “要說那人長得也沒什特別的,就是大約四十幾歲的年紀,”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又忙著補上了一句,“看著倒是一臉正直相貌。”


  “應該是我以前坊樓裏來的人,姑姑病了,我得趕回去看看。”


  招呼一聲便急著換了身衣服然後向外麵去了,喜寧還停在那裏,看她著急也多了些不安的樣子,“姑娘快去吧,路上小心。”


  熵王府邸自然不是可以任人隨便的地方,自從進了王府她便也知道,看來從容安逸卻必然生活在多少不明的視線之下,所以一舉一動自然要謹慎小心。


  出了大門之後,環視左右一瞬間感覺到了外麵的一處角落裏一閃而過的人影,不知是否是方才喜寧遇見的那人,心裏的疑慮更被放大了,隻是無論如何卻也必須要親自回去看看。


  王府臨近皇城中心位置,偏東北方向,從王府到城西的舞媚淩樂大約近兩個時辰的腳程,她在府外雇了一輛馬車,匆忙趕了回去。


  馬車行駛在露青街前麵的街道上,穿過分隔東西巷弄的縱向道路,才拐入露青街裏,這時的街上還有些清冷,讓人難以想象夜晚的繁華。


  趕回了舞媚淩樂時,坊樓裏樂舞的排練正進行著,她一進去倒是打斷了眾人將視線吸引了過來,畢竟自從皇宮舞魁竟演之後,就再沒怎麽回來這裏,而能夠贏得舞魁之名並進入王府,也是讓人羨慕又好奇的事情。


  “是雲舞?”


  “雲舞回來了!”


  一兩個人的聲音過後,她的身邊已經被不少的人圍著了,原本這裏的人都在,倒是多了些稚嫩青澀的麵孔,想來到這裏學藝應該也沒有多長時間。


  她看向了其中一個在這裏呆得更久一些的人,忙著打探起來,“姑姑她人呢?身體還好嗎?”


  “姑姑還是老樣子,不能常常指教孩子們跳舞,現在應該還在屋子裏吧。”


  “大家先忙,我進屋裏看看姑姑。”從圍著的一些人中走開,徑直去向了後院東廂的一個房間裏。


  窗戶是開著的,屋裏沉悶的氣息被吹散了不少,她急著見到的人這時正躺在床榻上小睡,平靜的麵容上還是難逃病痛糾纏的感覺,輕聲在床邊坐下,隻靜靜地看著並不想攪擾了這並不算是沉穩的安眠。


  舞媚淩樂裏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有人走了,也有人來了,到現在為止不變的就隻有姑姑,將近十年的時間。


  自從被帶進了舞媚淩樂,她幾乎是跟著姑姑長大的,跳舞的功夫也在姑姑的教導下日益精進,而到了如今,昔時色藝雙絕的女人竟也變成了憔悴不堪的樣子。


  房間斜對麵的屋子就是廚房,爐上坐著砂罐,濃重腥苦的氣味從罐子裏冒出飄進了窗子來,長久時間裏幾乎不變的一張方子,同樣難聞的味道,姑姑一直在喝卻還是老樣子,算不得好也沒有變壞。


  替床榻上正休息的人掖好了被子,她便走進了廚房裏去看那還在文火煨著的草藥。


  “大小姐。”


  跟隨著她的腳步進了廚房裏的是個中年年紀的男人,站在身後驀地出聲,她回過頭去看,沒有多少驚訝,倒是掩藏不住眼底的一絲消沉,“慶叔,這裏是大家練習樂舞的地方,你這樣進來會嚇到她們的。”


  “大小姐放心吧,我不時會過來這裏送所需的柴火蔬菜之類的,也不算是生人了。”說話的人言行恭謹,臉上的那種一向不苟言笑的嚴肅表情叫人看著疏離。


  她從前不是沒見他笑過,隻是不常會是對著自己,“大小姐進了熵王府這麽久的時間了,也沒有半點消息,我有些擔心才想見你一麵。”


  “王府裏有自己的規矩,我這樣進去的人更是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進出不是很方便,以後慶叔就不要像今天這樣冒然找到王府去,要是被懷疑了豈不是會被牽扯上身賠了性命。”將能說的說給他聽,心裏暗暗想著的卻是不知他能聽否聽得進去。


  “我這條老命丟了也沒什麽,不過是苟活於世,大小姐,”略停頓了片刻,試探性的話然後問出了口,“王府裏可有什麽事?”


  她能夠從慶叔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裏,感受到那種壓抑著的近乎瘋狂的期待,一時像是哽住了聲音,半晌才說出話來。


  “事情怕是沒有那麽容易,其實……”話音裏不自覺得染上了細微顫抖著的不安,說著後麵的話她幾乎不敢去看那個人的眼睛,“已經是過去了那麽久的事情,發生了的已經是挽回不了了,要不就放手吧。”


  “放手!?多少的性命折在了他手上怎麽放手,你剛進王府幾天怎麽就開始向著那個人!”


  幾乎是咆哮出來的聲音,震得整個地方都瑟瑟發抖,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強壓著心裏翻騰的情緒安靜了下來。


  “慶叔,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一句話惹惱了這個人,她也因為一句話變了臉色,強迫自己改變然後小心翼翼進了王府。


  發生過的一切也因此而在心裏點燃,她不知道這時自己臉色有多難看,身邊的那人卻是不得不暫時緩和了這樣的僵局。


  “今天時間也不早了,你出來的時候久了不好,還是先回王府吧,明日的這個時候我還在這裏等你,等我帶你去見了一個人,你就能明白了。”


  一次不歡而散的碰麵,她撐著灶台站在那裏,另一人也已經離開了。


  她不知道慶叔最後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要見的人是誰,隻是靜靜地看著爐上緩緩冒開的藥氣,心裏壓抑地難受,然後不得不去想。


  為什麽過去了那麽多年還會再見到慶叔呢,雖然曾經還算是親近的關係,可是如果沒有再見到他,那自己應該還是原本的樣子,不會去靠近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更不會有如今的掙紮,亦或許一切也是天意。


  太陽的光芒漸漸弱了,一點點向西沉著,穿過了行人往來的條條街道,她一步步向回走著,沒有來時的匆忙,也沒有再乘坐馬車。


  終點一定會是皇城中那處威嚴寬闊的宅院,隻是行走在了縱橫交錯的巷弄裏,想要逃開的感覺卻是片刻未停,如果能就這樣消失了,然後什麽事情都與自己無關了,一切不也就結束了嗎。


  邁開的步子還在應該走回去的路上,心裏依然響亮的聲音在說,有時候逃開了並不意味著解脫,反而會在看不見的牢網裏越掙越緊,直到墜落。


  就像她早已明白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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