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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話本三

  臨近黃昏的時候,飄落的雪也密集了些,她坐在王府的馬車上,被帶著駛離了皇宮。


  凜冽的風摩擦著車身而過,靜靜地窩在車廂的一角,耳邊是寒冷的風聲,她知道外麵很冷,所以才會覺得可以容身的這裏竟莫名的有一些暖意。


  “姑娘,你先把住處告訴我吧,一會兒送你到了王府之後我再去替你把需要的東西都拿過來。”掩住車廂的厚重簾幕被掀起了一角,駕車的那個小廝轉過身來詢問著。


  她透過空隙看了看外麵清冷的街道,淡淡的聲音才響起,“前麵過了兩個路口再左轉,就在露青街上停吧,我和你一起過去。”


  聽了車裏人的話,那個駕車人的臉上不由閃過一絲尷尬,片刻就放下了簾幕坐正駕車,她的臉上自然多了一絲了然,也就垂下了眼睛,也不再說什麽。


  露青街上一向是白日寂寥夜晚繁華之地,不少的歌舞樂坊藏身在這裏,而更多的則是紅帳酒香的煙花之所,以舞為生難免漂泊。


  隨著樂坊輾轉各處,雖落腳在許多不同的地方,但這種酒色**的感覺好像卻是擺脫不去的共同點,誰人會一擲千金賞舞作樂,自然不是忙於生計的平頭百姓,也不會是在那高雅文靜的聖賢地方。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吧,我一會兒就出來。”她到底讓那人和馬車一起停在了街口。


  這時已入黃昏的時候,露青街上也漸入熱鬧,她穿身而過,然後走進了街道東巷一角名為舞媚淩樂的坊樓,相較於中間街巷的熱鬧樣子,這裏就顯得冷清了些,沒有溫婉柔香的酒色,隻憑著精湛的樂音和舞蹈,總算還能接到一些外出表演的生意,偶爾也還會有人帶著幼女來學藝。


  “姑姑,我回來了。”輕輕地敲了敲門,並沒有聽到有人回應,她靜待了片刻聽見了從門縫裏傳出的細微咳嗽的聲音,便推開了門徑直走了進去,“姑姑。”


  一個臉色略顯蒼白的婦人正坐在臥室桌旁的矮凳上,手裏一件縫了一半的刺繡品還拿在手上,聽見她走近的聲音也並沒有抬頭去看,隻是由著她自己坐下。


  “姑姑,別太累了,當心你的身體。”


  穿針引線的人眯縫著眼睛,映著屋裏的燭火一副費力的樣子,她起身將另一盞燭火移到了桌上,接過了婦人手上的線,將線穿了過去。


  或許並不該稱之為婦人,雖然看來與一般的婦人無異,微微隆起稍有些發福的身體,還有眼角淡淡的皺紋和一副消磨了容顏的憔悴樣子,可如今的婦人卻是曾經長袖善舞有著一身絕技的美人,也是她一直跟在身邊像是親人一樣的人。


  “其他人呢?”一直沉默的人總算是開口說話了,輕柔地聲音裏夾雜著氣息不穩的喘息,卻是很溫婉動聽的聲音。


  “她們會由宮裏的人給安排送回來的,這次的演出不錯,我們贏得了舞魁,以後樂坊的生意一定會好很多的。”淡淡笑著回應了那冷淡麵容上其實滿懷關切的眼睛,隻是聽了這話,那眼神中的光芒反而黯淡了些。


  “我說過,你不該去參加這個舞魁比試的……”


  “我已經是熵王府的舞姬了,從今天起就得過去了。”這些話一說完,她能夠感受到身邊的人像是有什麽壓抑在喉嚨裏,然後隻是短暫的沉默,接著便是像沒有盡頭一般不住咳嗽的聲音。


  “姑姑,來喝口水。”


  “你有能夠活下去的幸運,也有了生存下去的堅強,就更該好好去珍惜,更要懂得愛惜自己,咳……咳……要不然隻會像凋零的花終被玩弄的人踩在腳下。”


  輕輕拍打著姑姑的背,感覺那起伏的聲音悶悶地傳到了掌心上,帶著讓人說不清的落寞感覺,也沉沉的再讓人說不出話來。


  她終究沒再說什麽,隻是輕輕掩上了門走出了那個還彌漫著藥草苦澀香氣的房間,她明白姑姑說的話,打從心底裏明白的清清楚楚。


  姑姑是這個世上唯一也是最關懷她的人了,隻是她的姑姑也從來都不知道,她有深深埋藏著也不為人知的一麵。


  風雪很冷,伴隨著寒冬應有的淒厲,她沒有多少可以帶進王府的東西,習慣了輾轉也讓隨時拎起行李變成了一件容易的事情,隻有一個簡單的包袱和一把懷抱著的琵琶,她帶著回到了等候的馬車上,然後一路帶去了熵王府邸。


  “姑娘先暫時住在這兒吧,是側妃為您安排的,我是王府中的丫鬟,您可以叫我淩華,有什麽吩咐也可以跟我說。”


  王府後庭中一處整潔也算是寬敞的地方,幾個房間相連,卻也都是空著的並沒有人住在這裏,她被安排在中間最大的一間房間裏,兩邊連著的是可作偏廳的屋子。


  一株紅梅淩寒盛放這時正在屋旁開得正好,其他的鮮活色彩倒是都消寂在了飄落的白雪之下,僅剩下了光禿灰暗的枝椏。


  “那個淩華也是和你們一起的嗎?”晚膳送來的時候,她閑坐在桌旁說起了帶自己進來這間屋子的那個丫鬟,提著食盒的兩個侍女隻是小心地抬頭看過一眼,就又都垂下了眼睛。


  “回姑娘的話,淩華是伺候側妃的人,和別的丫鬟是不一樣的,側妃已經吩咐了這裏由我們伺候,姑娘有什麽事盡可吩咐。”


  聽這一人答得十分恭敬也還一口一個姑娘,她原本對於那個側妃的好奇也終於沒問出口,整個王府裏的人好像都是恭謹嚴肅,簡直就是被調教成了一個樣子。


  而她這樣的身份進了這裏一時的確也會讓人為難,既是王上欽賞的,卻不是主子也不算是下人,她倒是隻覺得無所謂,倒自在如此。


  精致可口的飯菜都擺上了桌,那兩個婢女就躬身站在一旁一副隨時聽候吩咐的樣子,她一下子也沒了食欲,倒是想起了不久之前前排還暗著的幾間屋子,“王爺回來了嗎?”


  “給太後慶生的晚宴還沒結束,王爺怕是要入夜了才能回來。”


  “你們先下去吧,東西過會兒再收就是了。”說了這句話,停著的兩人也就退了下去,她沒有拾起筷子準備吃飯,卻是起身走向了門邊。


  輕輕打開的門扇縫隙裏,冰冷的風吹得人一時發寒,外麵原本還下著的雪已經停住了,空蕩的地麵上也還沒來得及積存一片。


  她又看向了視線投向的那個地方,曾經走進過的熵王的房間就在那裏,隻是此時還暗暗的沒有人在,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被安排在離熵王這麽近的地方,也不知道這樣的距離是好還是壞。


  厚重柔軟的毛皮大氅還搭在描金的屏風上方,她回身看了一眼,終於合上門扇又重新走回了屋子裏。


  燃燒著的炭火不時作響,靠近散著溫度的明亮火光,一時也就感覺到暖暖的了,多少個夜晚暗自清醒,這一晚,她卻不知會是好夢還是難眠。


  “給王爺問安。”


  “免禮吧,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身邊的侍女正為他套上了暗黑色的錦繡外衣,合身服帖,更能在這樣融雪的日子裏抵禦嚴寒。


  他扭頭掃了一眼這時進來屋裏的女人,精致的裝扮和剔透的麵容,在這讓人蜷縮的冬日裏,看著也能叫人舒爽。


  “王爺昨夜回來的晚,嬪妾不敢打擾,倒是有一事要向王爺請示,”說話的女人伸手接過一旁侍女手上擎著的腰帶,走上前去便親自服侍熵王穿衣。


  男人也還是像那樣張開雙臂站著,習慣了的樣子,然後就聽身邊的人說道:“就是昨日奉旨過來府中今年的舞魁,王爺打算怎麽安排呢?”


  “你給她安排在哪兒啦?”


  “昨日我讓人緊趕著打掃了出來,就在後麵的憩仙居,”話音落下後屋裏便是一陣短暫沉默,她靜待著回答,片刻之後卻又是小心翼翼開口,“王爺若是覺得不妥,那我即刻吩咐人再安排。”


  “不必挪騰了,就讓她住那兒吧,既然是經由皇上的口過來的這裏,你就著人好好待著,別出了什麽岔子就是。”


  衣著已經打點妥當,伺候穿戴的下人也就躬身退了出去,他沒再說什麽隻是轉身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任由女人料理接著傳膳的事情。


  女人這時的心思他不是不知,倒也不必去在意,而另一個費盡心思也要進到王府的女人,如今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不必急著在意什麽,卻有些放不下心來。


  “文若,你也有很長時間沒見過娘家的人了,抽空將他們接到府上小聚一下吧。”


  “多謝王爺關懷,嬪妾會找個時間傳話回去的。”


  側妃劉文若出身於當朝赫赫有名的劉氏門第,父親劉石青是朝中一等文閣大元,總領文史上諫之事,而她的祖父雖已賦閑在家,卻是身份貴重的兩朝元老,更是先王之時的肱骨之臣,若不是經曆了先太子英年早逝的變故,以他曾經先太子之師的身份,必然會是輔佐其登基的重臣。


  劉家人丁單薄,劉石青膝下無子唯有一女,劉文若還未成年時祖父便替她定下了與熵王的親事。


  雖不是正室的身份,到底王府中一向清淨,熵王為人肅謹也不曾招了多少女人侍奉,等到成婚時又是皇上親下旨許下了婚事,尊貴榮耀也是無人可比。


  劉文若雖是出身不凡,但不曾沾染驕奢跋扈的習氣,又是玲瓏剔透的一個女人,也能善體王爺心意,上下打點諸多事宜。


  這一日王府中一早便安排下去準備迎接劉家人過府,早膳之後大約一個時辰的功夫,劉家的車轎就被迎著抵達了王府府邸,隻是這一次進了府中的不隻是劉氏夫人,還有劉石青也一同過來了。


  “劉大人請坐。”


  安靜的書房中,隻有熵王一人安坐在椅子上,見了來人便一抬手免了禮,吩咐了落座,門外貼身服侍的小廝端了茶水送了進來,末了掩了門戶躬身退了出去。


  “多謝王爺。”坐下的人低著頭一副向來悶沉的樣子,閉了口似乎是在等著熵王說話,不及垂垂老矣之年卻早染上了那種感覺。


  他倒是也不在意,徑自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杯中溫潤的茶香,然後才悠悠開口,像是閑聊一般自在,“老大人近來身體可還康泰嗎?”


  “家父年事已高難免病痛,細心養著也還過得去,多謝王爺記掛。”閑談家常還沒兩句,原本還低沉寡言的人倒像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也不等熵王再悠然閑敘些什麽,便就扯到了正題上。


  “王爺這次征戰沙場著實讓人憂心,誰人都知沙場無眼,更何況是王爺尊貴的皇室身份,臣隻怕陛下的旨意可不盡是抵禦外敵,解邊患之憂,畢竟皇上已日漸年長,而小太子更是年幼。”


  手上的杯盞已然放下,他平靜著一張臉,也難從這樣的麵容上看出什麽端倪,隻是這時的沉默與多言的角色卻是在兩人身上調換了過來。


  他沒接著說什麽,而是靜靜聽著未完的聲音,“王爺心中應該很清楚,其實本應是您承繼大統,而當時以您年幼為由提出反駁的人,又怎會不顧慮終將麵臨的相似情狀,王爺該早作打算。”


  “親王不宜擁兵,我也該上呈請旨交出這次帶兵的兵符,陛下也定會表現出為難,我是不知道是否想要借此收回兵權,不過還請你帶領一眾言臣上諫反對,讓此事落空。”


  “是,我明白了。”無論是向前或是後退,總是有未知的險境和可能撥雲見日的局麵,置身其中的人自然明白之中的利害關係,有多少思忖的話終於隻會消弭於出口之前。


  “王爺剛立戰功,外辱之患也未盡去,陛下雖有意多提拔武將,奈何我朝一向是重文之風,太過特立獨行便會惹起眾議,無論如何,眼下王爺也是可用之人。”


  “那一切就有勞了。”


  “王爺放心,”起身拱手施禮,從座位上走到了中間的地方,“今日時辰已經不早了,我同夫人便先行離開,改日再來看望小女文若。”


  恭候在門外的人聽得聲響,忙打開門送了劉大人出去,複而安靜下來的屋子裏隻剩下一人沉寂的氣息,淺淺的透著危險,卻又幾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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