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安銘臣被黎念打包寄回T市的第二天,就令公關部發表了一篇聲明。內容措辭簡短概括,總結起來隻有兩句話:兩個人早已結婚,並希望免除外界無謂糾纏和打擾。


  這個消息公布得比黎念預想中要快,而大眾的反應則比她預想中還要熱烈。聲明中“已結婚”三個字在安銘臣近年一直緋聞纏身以及黎念曾經公開說出“我不認識他”的既定事實下,變得格外的耐人尋味。


  黎念很悲劇地發現自己已經成了近日的熱門話題。聲明發布後,情況發展得極具戲劇性。前一日她還被人們指認成左迎同安銘臣的第三者,第二日就已經集體倒戈。看客們的反應總結起來,大體就是先是發出了一個看到猛料後的“哇”,再是一個很意味深長的“哦”,最後又發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啊”。


  緋聞總是可以滿足人們窺探他人隱私的心理,更何況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娛樂圈。對於這種先前沒有任何跡象的猛然爆料,除去當事人外,人人都很是喜聞樂見。黎念的身世被人前所未有地徹底八卦了個幹淨,從生為黎家女兒到安銘臣將整個黎家收入囊中,再到如今兩人所謂的“化幹戈為玉帛”,眾人臆測的他倆的情感糾葛要比真實發生的精彩紛呈得多得多。爛俗的懷孕橋段,第三者橋段,家暴橋段,門當戶對橋段,甚至還有潛規則橋段,段段都描寫得繪聲繪色,虐戀情深加上強取豪奪,簡直是無比迎合了大眾的獵奇心理。


  黎念拍戲也因此受到了困擾,再加上連綿的陰雨,原定好的日程硬是被迫延遲了兩周。安銘臣日日打來電話,第十四次接通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透著十分的無奈:“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黎念正在趁著空閑小憩,聲音很是含糊地答:“還不知道。估計後天還要飛L市拍封麵。”


  他的聲音很隱忍,呈一條直線傳過來:“我回來T市兩周,已經減了七斤。以前一百四十五斤,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百三十八斤。”


  “你已經忙成這樣了嗎?”


  他頓了一秒,慢慢地說:“黎念女士,你不要明知故問。”


  “安銘臣,你許個願望吧。”黎念坐直身體,很是好心情地對他說,“說個目前對你最重要的,記住一定是各方麵裏最重要的,說不定我能幫你實現一下。”


  他輕輕笑了一聲:“那你現在回來吧。”


  她停了一秒,手指在扶手上來回撫摸,笑了笑:“好啊。”


  黎念的行動和緋聞傳播的速度成反比。當天最後一個外景出完後,她留下Ada處理剩下事宜,自己跑回酒店補了連日來嚴重缺乏的睡眠,三個小時後才慢吞吞地起床,乘了最近的一班航機直飛T市。


  其實她一路都在想著這個選擇是不是正確。單憑安銘臣一句話她就從老遠的地方跑回來,還額外向導演請了幾天假。


  當她下了飛機後,她就更加後悔了自己的決定。外麵已經聚集了眾多閃光燈,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哢嚓地響個不停。


  黎念有些鬱悶,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冒出來的。她低著頭,還戴著可以遮住半張臉的寬大墨鏡,可緊抿的嘴唇還是泄露了一絲不悅。她什麽行李也沒有拿,自己加上一個挎包獨自飛回來,麵對這等陣仗已經做好了孤軍迎戰的準備,可是娛記們卻隻是在遠處抓拍她的一舉一動,並沒有湊上前來。


  這遠不是他們聞風而動的風格。黎念微微覺得困惑,等她抬起頭稍稍調整視線,才終於知曉了緣由。


  安銘臣一身清爽的休閑打扮,前襟半敞,單是隨意地站在那裏,就已然風采斐然修長玉立。他在前方最打眼的位置,見她終於抬眼看到他,眉梢一揚,嘴角緩緩勾起,全然一副微笑迎接的模樣。


  “你一直等在這裏?”


  “沒,剛才從貴賓室出來。”他淡淡地笑,接過她手裏的包,完全無視周圍越來越近的閃光燈,微微側頭,低聲說,“我覺得,剛才咱倆那場景,再加上你撲過來的急切程度,明天被媒體形容成牛郎織女相會也不為過。”


  黎念臉上頓時陰雲密布,牽住他的手指捏住他的一小寸皮膚,一百八十度地旋轉:“我什麽時候衝你撲過來了?我分明走得十分正常。”


  “可我已經在機場等了三個多小時了。”他噝噝吸氣,很小聲地說,“你就撲過來安慰我一下,這很過分嗎?”


  “……”黎念從墨鏡後麵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假如我是明天回來怎麽辦?”


  “沒有辦法,我就是猜到你會今天回來。”


  兩個人在娛記們的一路“護送”下上車,一路被提問了各種問題,都沒有給予回答。安銘臣左轉掉頭,斜了一眼外麵尚未散開的人群,笑了一下:“好不容易清淨兩天,明天又得上紅標題。”


  黎念踢掉華而不實的鞋子,抱著抱枕縮在座位裏:“我餓了。”


  他把她的五根指尖握在手裏捏了捏,偏頭笑:“一會兒給你做牛排。”


  他們離開機場時已是十一點,到宅子的時候已經又是半個小時過去。安銘臣著手去給她弄牛排,黎念陷在柔軟的沙發裏,隨便揀了一部電影開始看。


  但她看得很是心不在焉,思緒逐漸飄到很遠的地方。她想得越來越煩躁,最後索性翻開手機,找出最近關於自己的各種不實報道來自虐。直到安銘臣彎著腰把香氣四溢的牛排放到她的鼻尖兒底下,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黎念仰臉看著他,彎著眼睛微微笑起來。她笑得異常明媚,然後接過盤子放到一邊,再然後摟住他的脖子,湊上去,對準他的臉頰,突然猛地咬了一大口。


  安銘臣麵對她突如其來的熱情,隻略略怔了一下便含笑全盤接受。“這麽熱情,”他禮尚往來地掌住她的後腦,嘴唇印在她的脖子上,口氣透出十分的愉悅,“我以後會天天享受這待遇嗎?”


  黎念隻是微笑,不點頭也不搖頭。安銘臣坐下來,把她抱到腿上,說:“你知道你剛剛發呆的模樣用一個動作概括起來是什麽?”然後他做了一個少女捧腮的姿態,“就是這個樣子。引用現在非主流們的話解釋就是,讓我想想,嗯,可以是這句,那一處繁華落盡,獨留我憑吊那捧逝去的明媚與憂傷。”


  “……”黎念給他的回應是繼續掐他的皮膚。


  安銘臣淡淡地笑,眯起眼想了想:“明天跟我去秦姨的滿月宴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黎念卻有些忐忑。對於她來說,安銘臣這三個字的背後還意味著整個安家的挑剔眼光。他倆的消息公布得毫無預兆,即使隔了兩周,也還是沒有要平息的跡象。黎念不知曉這兩周安銘臣將各方打點得是否妥帖,她隻知曉她目前尚未將自己的心理準備打點好。


  安銘臣看出她的不情願,笑了一下:“不用緊張,滿月宴沒有多少長輩。老頭度假去了,你更加不會遇到。”


  他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她再沒了不去的理由。


  前一夜再次折騰到淩晨,黎念醒的時候身邊的位置已經空空如也。她睡眼惺忪地走出去,客廳餐廳衣帽間都空無一人。周圍十分安靜,從樓梯轉角處看下去,整座別墅華美而奢侈,繁複手筆雕刻的精致浮雕,絢爛花紋繪出的古董花瓶,以及窗外的重重走廊和噴泉,每一處都與其他地方相合得天衣無縫。


  她還從未這樣仔細打量過這座宅子。此刻認真審視,發現這裏的確完美得像是夢幻中那座尊貴而富麗的水晶宮。


  她還是從最近媒體八卦出來的新聞中得知,安銘臣在三年前買下這座宅子時有多轟動。他砸下巨額銀子破土動工,又請名師加班加點地趕進度完成,當時人人都以為他是為他那位傳聞中的前女友置辦下的新婚婚房,哪知卻在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故事最高潮的時候,王子突然毫無緣由地另娶他人。


  這樣的故事最容易讓人浮想聯翩。在眾人的評價裏,相對於安銘臣所謂“絕對豪門”的地位,黎念則大體位於所謂“千金”和“灰姑娘”的中間。相較於以往媒體們偏愛她略帶狡猾的笑容和優雅的禮儀舉止,如今娛記們則更偏愛在她的身上找到各種瑕疵。她的特寫鏡頭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那隻圓形對焦凸透鏡幾乎成了顯微鏡,幾乎對她的每一個毛孔都不放過,毒舌又八卦的記者們很想以此輔證自己“豪門新娘也並不完美”的觀點。


  而再伴隨而來的,還有眾人對他們婚姻未來的紛紛預測。作秀論甚囂塵上,黎念因為光禿禿的手指上毫無修飾而被人懷疑他們婚姻的可靠性,安銘臣則因為左迎萌萌等的過往美人更被人懷疑他對婚姻的忠誠。麵對他們的隱婚,黎念曾經的漠然,以及安銘臣一貫的微笑,人們的迷惑程度不亞於曾經同樣迷茫的黎念。


  有人說“黎念麵相並不旺夫,還有散財的危險”,有人說“瑞爾日前意圖全力進軍珠寶業,安銘臣發表聲明意在造勢”,還有人說“這隻不過是對黎念新劇的一種炒作方式”。兩個人的一樁婚姻變成了大眾眼中的一個話題作文,人人都在盡興揮灑筆墨,意圖把這件事改造成自己所希望的悲劇或者是喜劇。


  而安銘臣和黎念麵對這樣的質疑,難得默契地都做出了一笑了之沉默以對的態度和回應。


  黎念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喝了兩口後,想起來什麽,於是又煮了另外一杯。


  室內地板並不涼,她赤著腳走來走去,自己竟都沒察覺。她端著黑咖啡路過衣帽間,聽到隔壁書房有隱約的敲擊鍵盤聲,黎念循聲走過去,那扇淡金色的門沒有關嚴,裏麵繚繞的煙霧彌漫出來,立刻讓她不由自主地捂了鼻。


  安銘臣對這邊的輕微聲音恍若未覺,左手食指中指間一點明滅,且已經結了長長的一段煙蒂。右手很有節奏地輕敲桌麵,襯衫解開領口的兩顆紐扣,平時一貫帶著淡笑的眉眼此刻卻是十分冷峻,微微抿著唇,越發顯得下頜線條淩厲,而那雙狹長的眸子在煙霧後麵變得越發深邃黝黑。


  黎念站在門邊五分鍾後,安銘臣終於注意到她。眉目舒展開,右手輕擊鼠標關掉屏幕,揚了揚下巴對她示意手中的咖啡,對她微微一笑:“給我的?”


  黎念順手開了窗戶,走過去又被他趁機拽在懷裏。桌子上滿滿的都是公司文件,就那樣隨意鋪開。黎念掃了一眼,每份皆金額巨大,條款精而細。還有一張A4紙上記著許多手機號碼,煙灰缸旁邊是一串鑰匙,和一枚深藍色寶石袖扣。


  黎念順手拿過一份文件,見他沒有阻攔的意思,便指著上麵的瑞爾兩個字,看著他說出兩個字:“有事?”


  安銘臣抿下一口咖啡,伸出手指指文件右上方的一個“沒”,又指著正中間的一個“事”,隻是笑著,並不說話。


  黎念又翻出另一份文件,找出一個“安”字,找了半天沒找到第二個,於是拽過一張白紙,寫下一個“家”,後麵跟著一個問號。


  安銘臣托著下巴做出沉吟的姿態,慢慢地說:“這念‘家’,jia,一聲。”


  黎念毫不客氣地擰他,被安銘臣躲開,笑出聲來:“也沒事,都沒事。有事的是別人。”


  看到黎念瞪著他,他慢悠悠轉了老板椅,額外補充:“真的,隻是比往常麻煩了一點兒。”


  黎念眼尾一挑:“真難得,還有您能擺不平的人呢。”


  “這算什麽話。”安銘臣微笑,“我連最難擺平的黎念小姐都拿下了,其他人還不都是小菜一碟。”


  “我再次發現,林子昭的話怎麽就那麽對呢。”黎念噎住半晌,幽幽地說,“你怎麽就這麽無恥呢。”


  晚上七點滿月宴。主人身份顯貴,所以來客眾多。黎念掃遍全場,發現確實沒有她最頭疼應對的長輩,但卻有遠遠看到他們就開始似笑非笑的林子昭,一身深紫西裝登場的韓道,以及她更頭疼應付的左迎。


  黎念十分無聊地在思考著這叫什麽,前歡舊愛喜相逢?

  左迎的下巴揚得高高的,依舊是那張笑靨如花的麵孔,依舊是那副落落大方的模樣。穿著一身明紅色的衣裙,自耳垂墜下兩串粉色珍珠,隨著主人的移動而步步生輝。黎念清楚看到她的目光瞥過她,又轉向了旁邊的安銘臣,等到黎念從一數到五,她才終於挪開視線。


  而安銘臣的視線一直鎖定在右邊的半米內。嘴角含笑,低斂眉眼,下頜微收,全然沒有注意到遠處投來的幽怨眼神。


  黎念微微眯起眼,覺得這一幕挺諷刺。這世上寡情的人不少,其中左迎算一個,安銘臣也算一個。三角戀關係就這麽明晃晃暴露在大家眼皮底下,隻可惜倒是少了閃光燈。


  安銘臣沒再給她遐想的時間,拖著她一起去看剛剛出生的那個小嬰兒,之後又在眾人不加掩飾的探尋眼神中把所有問題不動聲色地忽悠過去,然後再一臉微笑地拖著她一起安全離開現場。


  安銘臣一直帶她到角落,然後低著頭小聲對她說:“其實小娃娃的皮皺巴巴的,真的不好看,對吧?”又用手在空中比畫,“就像隻小沙皮狗。”


  黎念忍不住笑著捅他:“怎麽說話呢?”


  “沒有關係。”安銘臣不以為意地笑,“反正他們又聽不到。”


  “這隻是滿月,以後長開了會很漂亮。”


  安銘臣瞥了一眼正向這邊走過來的林子昭,微微仰頭歎氣:“這裏真是太無聊了,我想回家。”


  黎念睨了他一眼,悄聲說:“你這麽說是不是有點兒不厚道?”


  安銘臣還沒來得及回話,林子昭已經站在了他倆麵前,帶著悠然自得的笑容,拖長了調調叫安銘臣的名字:“銘臣啊。”


  安銘臣微笑著看著他,不著痕跡地攬住黎念腰身,然後慢吞吞學著林子昭剛才的調調:“子昭啊。”


  林子昭彎眼一笑,把一杯紅酒遞到他的手上:“釣魚的時候你還一本正經玩端莊呢,小手都沒牽一個,這才幾天呀,就爆出同住同出的新聞了,再過了沒兩天連結婚的聲明都發了,噢,當我們透明的啊?你自己說,有你這樣幹的嗎?”


  “對不住。”安銘臣嘴上這樣說,卻明顯沒什麽誠意,“誰讓你對你寶貝女兒什麽都敢說,萬一露了陷兒你兜得住?”


  林子昭嗤了一聲:“心心才多大點兒,你拿她當借口!你無恥,真無恥!”


  忽然又想起來了什麽,眉毛又緩緩舒展開,單手掐腰瞧著他,“今天晚上你甭想跑,一會兒一塊兒去喝酒,不把你灌醉你休想回家。鬧洞房我們雖然錯過去了,照樣有的是法子整你。”


  安銘臣隻是一徑的微笑,不說話。黎念悄悄拽了拽安銘臣的衣袖,後者很配合地低下頭,她稍稍踮起腳尖,挨近他耳邊說:“我去趟洗手間。”


  安銘臣一揚眉,微微抬起眼,看到不遠處正將手機放回手袋內的某個人。他眯起眼,悠悠“嗯”了一聲,挑起眼尾看著她:“跟左迎?”


  黎念也挑起眉梢,乜他一眼:“你心虛了?”


  “那你吃醋了?”


  “……不要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好吧,確實是有點兒。”安銘臣輕笑,貼著她的耳朵悄聲說,“十分鍾,最多十分鍾,再不回來我去找你。你和她總歸不對盤,十分鍾足夠了。”


  “你還知道我們不對盤,真難得。”


  “媒體不都這麽說。”


  黎念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想順便追究一下他的往事,但想到自己以前也有把柄在他手上,隻好作罷。


  安銘臣單手抱臂,半側過頭去看左迎,卻對上對麵捂著腮幫子冷眼瞧著他倆的林子昭。他抱著雙臂斜眼看他倆,涼颼颼地說:“酸,真受不了的酸。”


  安銘臣把黎念不動聲色地向前輕輕一推,看著她離開才收回視線,然後瞟了一眼林子昭,語氣慢慢吞吞:“最好能酸死你。”


  林子昭很鄙視地看著他:“我看你是被美色衝昏了頭。”


  安銘臣也不辯駁,倒是笑了一下,垂下眉眼慢慢抿了一口酒,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模樣。


  林子昭指了指一邊的休息位,兩人走過去坐下。他點燃一支煙,又遞過去一支,卻又被安銘臣推回來:“不抽。”


  “喲,你還真改做二十四孝好丈夫啦?”林子昭瞅了他一眼,“連煙都戒了?”


  “沒有。”安銘臣單手托著下巴看著不遠處的韓道,微微眯起眼,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口吻,“想說什麽直接說吧。”


  “我今天晚上沒開玩笑,全是拿開玩笑的口氣跟你說正事。”林子昭擰著眉毛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態度,中指關節點了點玻璃桌,“安銘臣,你回回神,OK?”


  “我知道。”安銘臣看夠了,總算把視線收了回來,雙腿交疊微微歪著靠在座位上,話說得不鹹不淡,“你要說的我知道。雖然我確實做了努力,但黎念轉變也確實太突然了。用你自己的話說就是,前兩天我倆還在那兒跟倆平行線似的矜持得不行,轉眼就相交了,相交了還不行,還繞成了麻花圈兒。你要說的不就是這個?”


  “看來你還算有點兒定力。”林子昭歎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安銘臣抿著唇一言不發,眼神凝住遠方一動不動,過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你不是說一塊兒去喝酒?說吧,去哪兒。”


  黎念走出大廳,跟著前麵那道紅色身影拐過兩重走廊,直到一個葡萄花架下停下。左迎靠著一邊的石雕方柱,麵色平靜,看她也在站著,笑了笑,指著一邊的長椅:“坐吧。”


  黎念看了看她昂得高高的頭顱,思量了一下,還是坐下來。


  左迎看了她許久,然後緩緩笑出來:“我倒是沒想到是你。”她歪著頭想了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黎念覺得,如今她作為大眾眼裏的所謂獲勝者,麵對敗北者的挑釁或者服輸,總應該做些什麽。可是她實在跟她無話可說,雖然這樣一言不發在對方看起來照樣也很有不屑的嫌疑。


  左迎也收攏裙擺坐下來,慢悠悠地說:“我很想知道,你既然一直都有安銘臣這座靠山,以前為什麽不順便用用?”


  這個問題真是提得有技巧。黎念看著左迎,臉上是淡淡的公關牌不置可否的微笑。


  她這個時候突然想起她在結婚前問安銘臣為什麽要娶她時他的回複。那句“以後你會知道的”再配合著淡淡的微笑說出來,真是既可以把不想回答的問題成功忽悠過去又順便能讓人顯得深沉。


  她這麽想著,也就這麽說了出來。


  左迎立刻“哈”了一聲:“這話安銘臣也對我說過。”


  然後就有五秒鍾的冷場。


  左迎頓了頓,突然說:“我為那天給你打的那個電話道歉。”


  她的姿態很誠懇,盡管表情有些不自然。黎念有點訝異地看著她,很想衝口問問她今晚的態度為什麽這樣平易近人,實在是不符合她以往的風格。


  黎念搖搖頭,心裏對這種對話十分頭疼。她一邊鄙視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一邊又很仔細地拿捏著措辭,慢慢開口:“小時候我和一位兄長玩紙牌,我把壓歲錢輸了個光。我十分鬱悶的時候他告訴我一句話,輸得一無所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為一無所有才不怕再輸。而一旦有勝利的機會,就很快又會贏回來。”


  左迎翹起一邊的唇角:“我可沒有輸。”


  “我也沒說你輸。隻不過突然對我自己有點兒感慨而已。”黎念看了看時間,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還不到十分鍾呢。”左迎嘴角的嘲諷隨著這句話終於清晰起來,“安銘臣難道還怕我會加害你嗎?”


  “你想多了,隻不過是宴會散了該走了。”黎念的臉色淡淡的,“再見。”


  她頂著左迎很是異樣的目光走回大廳,想先去找韓道說兩句話,卻被眼尖的林子昭很快瞧見,並且招手。


  她歎口氣,隻好作罷。並且很快就又連同安銘臣一同打包去了最近的一家會所。一幹男士進了包廂後就直接點酒,雖然顧慮到她淑女的身份,對她開的玩笑和打趣都很輕,但他們又心知肚明安銘臣肩負護花使者的使命,所以打著給黎念敬酒的名義暗裏一次次地豪灌安銘臣。


  這裏麵甚至包括看起來似乎是真正的謙謙君子李唯正,大概那次接風宴被“接”得太狠,所以這次敬酒也相當不遺餘力。


  安銘臣沒得選擇,擅長的巧言令色技能對這些一起長大的發小壓根沒有用,隻能一概接下。黎念看著他的酒杯空了又滿,滿了又空,眼睜睜也沒一點辦法。


  這就是一場變相的鬧洞房。


  最後還是李唯正最先心軟,看了看安銘臣微微眯起的眼,說:“他喝得不行了吧,你看手都拿不穩杯子了。”


  林子昭“嘖”了一聲,頗是不以為意:“他裝呢。隻要他臉沒白得透明,那就代表沒事兒。話說裝醉這招銘臣還教過我呢,是不是啊,安董?”


  安銘臣端著酒杯在嘴角,聽到這兒忍不住笑了一聲:“你這叫恩將仇報知道嗎?”


  林子昭笑得特別沒良心:“仇報就仇報吧,你以為娶個老婆就那麽容易的?”


  等到他們終於被放行回家的時候,安銘臣已經喝到微醺。眸子越發黝黑,眼神也不再清明,唯一慶幸的是還能夠在她的攙扶下走回臥室。


  安銘臣靠在床頭半躺半坐,從進了臥室就開始閉目養神,黎念倒了一杯蜂蜜水湊到他嘴邊,他睜開眼看了看,卻並不接下,倒是伸出右手食指,輕輕鉤住了她的下巴,眼尾斜斜挑起,深秀的眼眸滿含春色,然後慢慢叫出她的名字:“念念。”


  黎念輕輕拍開他的手:“喝醉了你。”


  他不理會她的話,兀自慢慢地繼續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她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確定是昨晚不是現在?”


  安銘臣的眼角依舊蘊含笑意:“我夢到你手上浮著一個泡沫,很圓很透明,也很漂亮,但你隻是輕輕碰了碰它,就破了。”他頓了頓,微微歪著頭瞧著她,然後繼續說下去,“就像是現在我跟你一樣,總讓我覺著有點兒不真實。”


  黎念很嚴肅地給他判斷:“你真的喝醉了。”


  她遞過來蜂蜜水,他依舊拒絕,垂著眼看著她,手指因為醉酒而微微發燙,撫上她的眼睫毛,力道很輕卻不算穩,但他依舊固執地來來回回摩挲,然後緩緩地說:“念念,你要記住,我現在做的事,都是為了你。”


  他的指腹帶著暖意熨帖她的眉眼,黎念不敢動,過了一會兒他卻又突然停住了,隻盯著她出神,然後嘴角牽出一抹笑,捏住她的下巴,慢慢地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上依舊站著些微醇酒的味道,微辣而且潮濕。他隻是輕輕碰觸,並不深吻。黎念被他半是挑逗半是誘惑的動作弄得惱火,他卻突然輕輕笑了出來,手指撫摸上她的後頸,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安銘臣的動作緩慢,手指卻還是很靈巧。他的一隻手壓住她,同她十指交叉,另一隻手從她的後背探進去,很是準確地解開了她的胸衣。


  安銘臣濃而長的睫毛近在咫尺,一雙眼睛因為微醺反而變得格外深邃,臉龐線條美好,淡淡地笑看著她,然後緩緩壓下來,帶著清冽的酒香氣。


  他的手指像是帶了魔力,黎念被他折磨得無力抵抗,隻能輕聲低哼。然而安銘臣的動作卻變得越來越緩慢,最後他貼住她的脖子,隻剩下了綿長的呼吸聲。黎念的手依舊被他握住手裏,她終於覺得不對勁,扭過頭去看,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黎念一夜沒有睡好,反倒是在第二天去機場的路上開始犯困。到目的地的時候她已經睡過去,還是在安銘臣捏住她的鼻子讓她呼吸不暢的情況下才悠悠轉醒。


  安銘臣好笑地看著她:“喊都喊不醒,睡得跟啄米小雞一樣。到了那兒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黎念睡眼蒙矓地點頭,然後下意識就要開門往外走。安銘臣忽然把她拽回去,撈過她的右手,又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枚戒指,捏住她的無名指,慢慢地套了上去。


  他的眉眼沉靜,表情甚至有些嚴肅。動作緩慢而安靜,在戒指抵達指根後,他依舊捏住她的手看來看去,直到表情中漸漸現出滿意。


  這一突然的舉止讓黎念再困也徹底醒了過來。一枚十分大氣漂亮的戒指,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指環,冠頂有一枚粉鑽,周六顆小鑽包圍,戒指內圈似乎還有曲曲折折的符號,隻稍稍轉動,就可以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安銘臣斜撐著方向盤,微微地笑:“這一個不要再扔了。”


  黎念頓時睜大眼看著他,安銘臣卻笑了出來,把她拽過去捏住她的下巴親了又親:“以為我不知道?你把那枚婚戒扔到草地上的時候,其實我就在不遠處的噴泉後麵。”


  黎念在這座別墅扔過的東西太多了,但這枚婚戒因為存在某種意義,所以她還是記憶猶新。時間是在她為了離婚最後踏入別墅的那一次。她還記得自己那次是被安銘臣氣到極點,扔完戒指還不夠,還發誓一定會不惜代價地離開他。


  “後來我嚐試去找過,但沒找到。”安銘臣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很淡然,看到她恍惚的臉色後又稍稍收了笑容,慢慢地說:“我說過你要求的我都答應。現在再添一句,你想要做的,我也不阻止。記住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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