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如果從忙碌程度看,黎念比安銘臣要悠閑許多。她的工作日程都安排在半個月以後,現在清閑在家,每天除去在家種花養魚上網看電視,就是被韓道拖著去參加各種聚會,或者去Ada家幫忙照顧那個混世小魔王莉莉。
四歲的莉莉有時比三十歲的安銘臣還要難應付一些。每天都必須固定餐配巧克力和冰淇淋,不給就發嗲撒嬌不睡覺。黎念每次去的時候都要帶上一大盒包裝精美的禮物,才能討得這位小美人的歡心。
黎念並不擅長哄小孩,可是莉莉實在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黎念每次坐在Ada家的客廳裏,看著這隻漂亮猴子不停上躥下跳不得安寧時,都要反思一回自己小的時候有沒有也像這樣讓人沒轍得又愛又恨過。
但她每回反思,都記得自己小時候被形容最多的詞匯便是安靜漂亮加乖巧。別的孩子在玩的時候,她一個人在書房讀那套厚厚的百科全書。別的孩子在熬夜趕作業的時候,她則在拿著各式毛筆一點點畫國畫。
她甚至不曾玩過家家。她的童年安寧纖細,按照規規矩矩的軌跡一點點碾過時間車輪。甚至連父母雙雙去世,十七歲的她由叔伯們代為照顧,她也默不作聲地安靜接受。
她的叛逆期來得太晚太晚,在遇到安銘臣之後才正式開始。
黎念今天去的時候莉莉正在用積木搭一座別墅,綠樹白蘭,小橋流水,分外別致。黎念看到覺得眼熟,總覺得這繁複的房子在哪裏見到過。再仔細一想才反應過來原來曾經是黎家的房產之一。
而且二樓那個最大的房間還曾經是她的臥室。路淵在黎念大二的時候從國外回來看望她,環顧她裝飾得粉粉嫩嫩的臥室,還開過一句玩笑:“公主房。小女孩果然就是小女孩啊。”
黎念昂首挺胸,很嚴肅地為自己正名:“我成年了!我不小了!”
路淵瞧了瞧她,笑意更加明顯,用手比了比,接著說:“你看,你還沒到我脖子高。怎麽不算小呢?”
黎念仔細地回想,似乎就是因為路淵的取笑,她在第二天就叫了工匠重新裝修房間。淡紫色的牆壁,以及淡雅的床單,沒有半點帶著粉紅色。
她曾經是那樣努力地想跟隨上他的腳步,從外貌到心理,從學業到交際,每一步都邁得辛苦而且小心翼翼,卻又要假裝是不經意。
黎念進屋剛換了鞋子,忽然一團粉粉嫩嫩衝著她撲過來,緊緊抱住了她的腿。莉莉仰著小臉問:“姨姨姨姨,今天帶什麽好吃的了嗎?”
黎念蹲下來,從包裏掏出一大盒巧克力,捏了捏莉莉的臉蛋,取笑她:“小臉蛋都圓滾滾了,還老想著吃!”
Ada站在後麵笑,“你下次別再帶東西了。這家夥吃慣了你那些進口貨,最近胃口越來越刁,越來越難養了。”說罷點了點莉莉的額頭,“去廚房給你姨姨拿些點心過來。”
莉莉乖乖去了廚房,Ada又說:“我聽說件事,左迎為了S市的電影節,特地請名師訂做了一件特別的禮服,連首飾也是特別訂做的。”
黎念“嗯”了一聲,站起身來笑:“越漂亮的女人越愛美,挺正常的啊。您這麽重視做什麽?您不是說過她就算戴上鳳冠也沒有皇後那股氣勢嗎?”
“那前提得是她身邊沒個皇帝。”Ada似笑非笑地瞧著她,“看你這樣兒肯定又是不知道。她最近和安銘臣的緋聞炒得熱著呢,偏偏你那神出鬼沒的老公不但不出麵澄清,還出手大方地給她買了套首飾讓她出來秀。現在網上各種流言版本都有。”
黎念怔了怔:“她跟安銘臣?前一陣不是才和阮皓哲玩高調嗎?”
“一個借她上位的男明星,哪有瀟灑又多金的豪門貴公子吸引人。按照左迎那個性,一個半個月才踹了算是久了。”
“可是,”黎念抿了抿唇,“今天晚上她請我去KTV,我已經答應了。”
“你又怕見著安銘臣了?但是左迎出道四年多了,你跟她又是一個公司,抬頭不見低頭見,你哪有不去的道理。”Ada拍了拍她的肩膀,“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安銘臣跟別的女人公共場合裏曖昧不清,他幹什麽你又不在意,還是去一趟吧,走個過場也比不去好。”
黎念抿著唇不說話。Ada繼續說下去:“另外,我倒是突然想起來,為什麽你的親戚沒人跟媒體爆料你跟安銘臣結婚的事?雖然當時知情的人不多,但能保密得這麽嚴實,也算是不容易。”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黎念給膩在她懷裏的莉莉剝開了巧克力的包裝,喂了一顆在她嘴裏,“必然又是安銘臣在搗鬼。他一直喜歡背後玩陰的。”
該來的還是要來。黎念在KTV的地下停車場泊好車,離開時瞥到了旁邊的車子,寶藍色流線型跑車,稍稍低頭,下麵車牌號果然是那該死的一連串的9。
黎念使勁盯著它看,磨牙半天,又重新鑽進車子,翻出一張A4紙,又從包裏摸出簽字筆,咬下筆蓋,揮手就寫下了四個字——我是畜生。
她故意把字寫得歪歪扭扭,然後下車,環顧四周,發現沒有人,便快速把紙拍在了安銘臣那輛車子的前車窗上,又用雨刷器別住,白紙黑字,在流轉著柔光的車窗上相當明顯。
是非之地,黎念覺得滿意後,迅速離開作案現場。
KTV包廂內也是個是非之地。黎念進去的時候裏麵已經熱鬧非常,大多都是同一公司的人。女士們個個都笑語嫣然,男士們也分外英俊有禮。俊男美女實在養眼,然而黎念忽然想起了Ada曾經的諷刺話:“凡是涉及娛樂圈人士的聚會都是挖掘奸情的好地方。十個人裏起碼得有四五個有點關係。A跟B就算沒地下情,也得跟C有一腿。就算沒一腿,也得和D在玩暗戀。你仔細瞧瞧,再無聊的地方都能不無聊。”
黎念在心裏歎氣,發現今晚的A就是那個懶懶坐在沙發裏的帶著一點溫柔笑意的安銘臣。
不知正聊到什麽話題,坐在安銘臣旁邊的左迎正笑得十分開心。但還是很快發現了她,立刻放下酒杯走過來,抓住她的袖子笑靨如花:“又是這麽晚。該罰,一定要罰,今晚必不饒了你。”
安銘臣略略斂了笑,目光掃過她。黎念直接無視,笑得目不斜視:“好吧我認罰。都怪路上車太多了,堵得要命。”
她被左迎拉到身邊坐下,好死不死一抬頭正對上安銘臣的一雙眼。黎念嘴角一抿,繼續擺職業笑容:“安董。”
安銘臣瞅了她一眼,隨即也是笑容可掬地點頭。他手裏捏著一隻酒杯,微微搖晃了下,隨後就撇開目光,探身去拿桌幾上的水果。
“原來你們認識呢。”左迎巧笑著挽上他的手臂,“那就不用我再介紹了。”
黎念瞧了瞧他們兩人的動作。歪著頭有點兒無聊地想,為什麽安銘臣的臂彎就這麽有吸引力呢?萌萌,左迎,還有花邊新聞上的那些鶯鶯燕燕,全部都熱衷於那塊寸土寸金?
安銘臣狹長的眸子裏一片湛然。微微側過頭,曼聲問左迎:“你進娛樂圈有五年了吧?”
“快了。”左迎笑,偏頭看了看黎念,又說下去,“現在優秀的新人越來越多,壓力很大的。”
安銘臣卻對她的回答有些漫不經心,點點頭就向後靠在沙發背上,似是有些疲憊,漸漸收斂了表情,隻抬了抬手臂,象征性地抿了抿紅酒。
他不說話,黎念自然也不會招惹他。
今晚最變態也最惡俗的時刻終於來到。狗血到極致的大冒險,活動個個都設置得不安好心,隻是許多人都抱著隻要抽不到我那一切都很有趣就算抽到了我總還有人會比我更慘的陰暗心理去玩,於是刺激與緊張並存,陰險與狡詐齊飛。
黎念其實很不想玩。她去年輸得很慘,被要求到外麵大廳裏隨便找一個男人,並且兩人親吻一分鍾。那是她在公眾麵前最狼狽的回憶,沒有之一。當四片薄薄的嘴唇接觸的那一刻,她連跳江的心都有了。
安銘臣看起來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不過想想也的確是。有左迎在旁邊鎮守,其他美女連揩油的機會都沒有。而他本身就是個腹黑分子,男士們不容易陷害他,女士們更不忍心陷害他。他安全得很。
黎念眼觀鼻鼻觀心,決定隻等兩輪意思意思地玩過去,她就去一趟洗手間,不待上半個小時絕不出來。
但她似乎隻要碰上了安銘臣,運氣就糟得慘不忍睹。隻第一輪她就被抽中。左迎把牌一甩,笑得特別不客氣:“來來來,黎念,就按先前說好的。我隨便點個在場男性,你閉著眼摸他的臉,摸得出來就饒了你,摸不出來就要罰酒了哦!”
黎念說:“我直接喝酒成嗎?”
左迎笑著搖搖手指:“直接喝酒就要一口氣喝下去兩瓶,摸不出來隻用喝一瓶哦。”
“……”她能喝多少她自己清楚得很。估計一瓶一次灌下去,她回頭連去停車場都分不清東南西北。黎念眼睛一閉,牙一咬,“開始吧。”
周圍很寂靜,等一個人真正站在她麵前任她“揩油”的時候,黎念還沒有伸出手,就已經聞到了一絲很熟悉的清香氣,若有若無卻是絕對的印象深刻,深刻到她驚得差點睜開眼。看來今晚她的運氣真是差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第一輪就抽到她不說,要摸的人竟然還是安銘臣。隻是她很想知道左迎如何肯大方地讓出這位金主來讓她來摸。
黎念睫毛顫了顫,手指尖觸到一點光滑皮膚,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後退一寸,停在空中,然後往上往上再往上,再向前進一寸,終於摸到了他額前的一點碎發,她意思意思地撚了撚,然後就開了口:“安董。”
“嗯哦”聲四起,她答對了。黎念如蒙大赦地睜眼,發現安銘臣還在默然瞧著她。依舊是那副慢條斯理的神態,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戒備,嘴角輕輕翹了翹,眼睛裏卻不帶任何感情。
黎念不理會他,動作分明地向旁邊靠了大半,跟他之間差出一個人的距離,然後喝下一口飲料給自己壓驚。
左迎在一邊笑:“就摸了摸頭發,猜得還挺準。帥!”
黎念麵無表情:“安董氣場強大,無可比擬,連一根頭發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安銘臣本來神色淡淡的,聽到這兒卻毫不客氣毫無風度地笑開,半晌才略略緩住:“黎念,你說話就和我妹妹一樣,誇人就跟損人似的。”
他這話說得跟她一樣的不倫不類。再說他什麽時候冒出來一個妹妹?黎念記得明明安家就他一個獨子。
黎念很冷靜很禮貌地道謝,然後很冷靜很禮貌地起身去了盥洗室。
可她隻在外麵待了不到二十分鍾,左迎就開始給她奪命連環call:“你又躲到哪裏去了?這裏麵很熱鬧,你快點兒回來啊。”
黎念歎了口氣,一步步挪回去。包廂內確實笑鬧聲不斷。安銘臣也在笑,嘴角勾著一點笑容,懶懶散散地靠在沙發上,目光隨著開門聲移到她身上,隻輕輕笑了一聲便又移開了目光。
隨後就是左迎注意到她,衝她招手:“你終於回來了,罰酒,一定要罰酒!”
黎念沒辦法全部擋回去,隻能白酒啤酒地被灌下好幾杯。她雖然沒有真正醉過,無從知曉自己的酒品,但她很明白自己的酒量確實小得可憐。白酒不消說,單單是啤酒,隻三杯便足以讓她開始昏昏欲睡。
她的酒勁醞釀得快,很多時候當場便會覺得酒意上湧,之後還會雙腿發軟腦袋發暈。今晚也是如此。黎念一邊盤算一會兒如何回家,一邊已經被左迎拽著陪著又灌下了幾大杯。
大家看來剛剛都被大冒險折騰得狠了,這會兒是蓄了意要拖她下水,不管黎念怎麽擋酒,巧言和令色一起上的威力她還是沒能抵擋住。
而安銘臣在一邊安然地坐著,笑意淡淡的,對這邊的灌酒行動不關注也不熱衷。
等大家都披上衣服離開的時候,黎念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暈了。
但意識總歸還是有的。她自己套上大衣,不忘拎起包拿起手機,一邊抓著車鑰匙一邊往外走。她聽到身後安銘臣在低聲問著左迎一些話,總結段落大意就是“黎念怎麽辦”。
接著很快就有人在後麵撈住她的小臂,黎念立刻反射性地向後一格,身後的人悶哼一聲,聲音沉沉的,分辨不出感情:“不錯,起碼還懂得自保。”
黎念被他半摟半架地往車裏拖,她側過頭仔細去看那張臉,抿起的薄唇,沉靜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以及漂亮的下頜。
是她認識的安銘臣。
也是她討厭的安銘臣。
黎念使勁去掰他橫亙在她腰際的手,無奈沒有足夠的力氣。安銘臣忽然挨近她,嘴唇貼著她的耳垂,鼻息溫熱,口氣卻不怎麽好:“你再亂動試試看?”
黎念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想要掰開他的動作更大了。
安銘臣選擇無視她,最後被鬧得狠了,索性一口咬上她的耳垂,還趕在她驚叫出聲前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之後在她耳邊咬牙切齒:“醉了酒照樣不省心。再亂動就把你放在這停車場裏晾一晚上。”
黎念在他手裏嗚嗚叫,安銘臣略略鬆了鬆,她一低頭,也直接動口咬上了他的手指。
安銘臣忍不住“噝”了一聲,蹙起眉瞧著她,聲音更加沉了幾分:“你的酒品真是差透了。”
他盯住她,半晌吐出一聲歎息。黎念最終還是被他弄進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安銘臣直起身去另一邊的駕駛位,走到車窗前卻頓住了,眼睛瞅著車窗,慢慢伸出一隻手捏住了那張A4紙。
那張紙被他看得認認真真,認真到都快要把那四個黑字看出一個洞。
黎念坐在車裏雖然遲鈍並且乏力,但還是可以看到安銘臣沉思的模樣,他微微眯起眼,目光若有所思地瞟向她,因為穿著深灰色的大衣,此刻散發出的強悍的氣勢非她可以比擬,黎念就算醉了酒也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
安銘臣的臉色更沉了,鑽進車子裏在她麵前把那幾個字搓成了紙團,然後拇指和食指夾住她的臉頰狠狠地連續捏了好幾下:“你字還真是醜。說我是畜生?那今晚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畜生。”
黎念哼了一聲,拍開他的手:“酒鬼。你喝了酒,我才不跟你走。”
“現在誰才是酒鬼?”安銘臣早已落了車鎖,黎念無論如何也打不開。他也哼了一聲,轉過身氣定神閑地發動車子,“晚了,你非跟我走不可。就算掛了,我們倆也要掛在一塊兒做一對亡命鴛鴦。”
黎念大聲說:“我才不給你陪葬!”
安銘臣淡淡地回應:“沒有關係。我給你陪葬也可以。”
空調很溫暖,黎念把自己抱成一團在車子裏昏昏欲睡。她住在一家住宅小區內,安銘臣停了車,又是半摟半抱地把她從車裏拖出來。黎念甩開他,順便贈送一枚不怎麽好的眼神,自己一步步往前走。但她腳步虛浮,幾步之後差點絆倒自己。安銘臣在後麵看著她,歎了一口氣,還是伸手扶住她,之後又是半摟半抱地往電梯口走。
走到單元口,黎念如何也不進去:“我不住在這一棟。”
安銘臣說:“你就住這一棟。”
黎念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直接搖搖晃晃地轉身往回走。安銘臣盯著她,看到她再次差點絆倒後再次歎了一口氣,再次伸手扶住她,再次半摟半抱地走去另一棟樓。
終於折騰到電梯口,安銘臣去翻她的包:“電梯卡給我。”
黎念把包護在身前,緊緊摟住,昂首挺胸地看著他:“我從來不帶那玩意兒。”
安銘臣睨了她一眼:“那你平時都爬樓梯?”
黎念還是昂首挺胸地看著他:“當然。鍛煉身體。”
“……”
醉酒的人按常理出牌才是不合常理。黎念作為正常的醉酒人,做了醉酒人應該做的事。她看都不看他,直接歪歪扭扭地朝著樓梯口走。安銘臣深吸了一口氣,而後走到她麵前,蹲下。
“上來。”
黎念隻瞅了他一眼,就不客氣地撲身上去。
安銘臣被她撞得幾乎閃了腰。他把她向上托了托,頓了頓,斂聲說:“你密度還真是大。”
但黎念在他背上卻十分老實,安安靜靜地不亂動不說話,隻有氣息拂在他耳邊,平穩而緩慢。
黎念住九層。安銘臣一口氣背她到五層,然後放下她休息。黎念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自己走。安銘臣站在樓梯拐角冷眼看著她,一秒鍾後再次服軟,於是再次承受了黎念第二次毫不客氣的撲身而上。
終於到了終點,黎念慢吞吞地找鑰匙,安銘臣卻忽然抓住她,指著麵前尚未拆封的門板,以及旁邊一堆的建材廢料,語氣沉沉,全然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黎念,你耍我呢是不是?”
黎念迷蒙的眼抬起來瞧了好半晌,終於隱隱明白過來,小心地看了看他,然後就是理直氣壯地回話:“走錯了就走錯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小氣鬼。”
“……黎念,你比我狠。”安銘臣被她噎住半晌,望了望天花板,“你折騰起人來可真是痛快又幹脆。”
於是隻得再次扶著她下到一樓,然後再次背著她上到九樓。安銘臣放她下來,之後靠在牆壁上,隻喘氣不說話。黎念再次慢吞吞地翻鑰匙,轉動鎖孔後卻沒有開門,而是轉過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安撫的口吻:“辛苦你了,再見。”
然後她迅速開鎖,一個閃身迅速進了門,又一個閃身差點把門關上。
之所以是差一點,是因為安銘臣眼疾手快用胳膊提前擋住了她的動作。黎念狠了狠心,閉上眼繼續關門,某人白皙的手臂立刻變紅,卻依然是麵無表情一動不動。
黎念咬牙瞪著那隻手臂許久,終於還是不甘心地放了手。她撐在門口,把包扔到一邊櫃子上,冷冷看著他,很有一女當關萬夫莫開的穆桂英掛帥時的架勢。
安銘臣狹長的眼尾挑起來,頎長的身影在她眼前投下影子,淡淡地笑,卻分明又沒有笑意:“折騰夠了嗎?酒醒了?不裝了?”
黎念嗤了一聲,扭頭看著不遠處的電梯口,抿著唇不說話。
喝醉不是她的本意,被他載回家更不是她本意。但她確實是沒有帶電梯卡,也確實沒了能力去爬樓梯。而後看到他主動背她,也確實順便存了要折騰他的心思。
黎念在心裏安慰自己對他不必愧疚,因為他做過的虧心事遠比她多得多。她隻是恨安銘臣為什麽明明累得要命還能動作這般迅疾地擋住她關門的動作。害得她戲沒演完,還被當場拆穿,導致如今隻能強裝鎮定地站在門口,連個關門的權利都被硬生生地剝奪。
黎念眼睜睜地安銘臣堂而皇之地進門,堂而皇之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堂而皇之地給自己削了一個蘋果。她站在一邊,希望自己能用冷冰冰的眼神凍死他:“你怎麽知道我住在哪兒?”
他依舊是一派安然自得:“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黎念瞪著他,仍舊恨不過,看到他懶懶靠在她最喜歡的桃花庵抱枕上,一抽手就把抱枕奪在了懷裏。安銘臣好笑地看著她:“沙發是不是也不能坐?你這客廳是蠟做的擺設?”
黎念嗤了一聲,聞到自己頭發上一股KTV包廂裏的煙味兒,不再理會他,頭也不回地去了浴室。
她落下臥室的門鎖,又將浴室門鎖個嚴實,然後又仔細檢查有無漏洞。等慢慢吞吞洗完澡出來,又仔細檢查睡袍是否將全身都包裹得嚴實。這期間花費時間兩個小時,是向來都不愛泡澡的她有史以來最久的一次。
從浴室出來,沒想到安銘臣竟然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並且換了另一個姿勢,在慢條斯理地喝水,以及頗為逍遙地看著電視。
黎念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你怎麽還不走?”
安銘臣瞥了她一眼:“我為什麽要走?”
黎念連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因為防備他是否會搞突然襲擊,她甚至沒有坐下,隻是在離他最遠的位置上站著。兩人無聲又沒默契地各自待了半晌,黎念覺得口渴,離開去了廚房倒水,安銘臣卻突然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她身後,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黎念反射性地揚手去劈,他又眼明手快地將她的兩隻手都反剪到了背後,把她壓在牆邊,單腿屈起分開她的,似笑非笑,話中充滿暗示和侵略性:“黎小姐,黎念,念念,我親愛的老婆,雖然我剛剛背著你爬了十八層的樓梯,但是現在依舊還有力氣。”
他隻要一喊她“念念”,就代表他的耐心快要耗盡。黎念迎著光線看過去,他的嘴唇潤著點點水澤,明明有種慵懶的性感,可是他的眼神又太危險,仿佛盛著星星點點的火苗,微微眯起來,隻等著她的一句話,或許就將燎原。
他壓製她太緊,讓她都有些透不過氣。她強自鎮定地看著他,努力忽略心底那一點兒被勾起的類似的不堪回憶。但她的眼神裏還是漸漸滲出了恐慌,安銘臣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最終還是沒有挖掘到想要的表情,頗具壓迫感的笑容收起來,睫毛也垂下,抱著她的手指微微鬆了鬆,然後低低緩緩地開了口,聲音磁性美好,像是在努力蠱惑她:“念念,我們重新開始,行不行?”
隨後他慢慢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認真的。”
黎念抿唇瞧了他一會兒,淡淡地開了口:“安銘臣,今天晚上喝多的人是我吧?”
安銘臣瞅了她半晌,發現她依舊是一副敵對的架勢,目光收斂回來,默不作聲地收了手,自己回到沙發邊坐下,隨手解下袖扣,拈在手裏左右把玩。
黎念看他半晌,最後皺起了眉:“安銘臣,你折騰我沒夠?這次又想玩什麽花招?”
他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我還以為醉酒的人比較好哄騙。”
黎念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你夠了吧。三番五次針對我,你就不覺得膩味嗎?什麽萌萌什麽左迎,難道不比我配合你百倍千倍嗎?你是智商用不完了所以閑著沒事浪費在我身上?”
安銘臣已經倒了一杯水,燈光下瑩潤修長的手指捏住杯身中間遙遙遞給她:“喝點水降降火氣。”
黎念騰地坐直了身體,扭身就去了臥室,還留下巨大的砰的一聲。
安銘臣在她身後歎了口氣,抿著唇一點點地喝。一分鍾以後,又是巨大的砰的一聲,黎念站在臥室門口,話說得中氣十足:“這是我的公寓,你給我出去!”
大概從小到大還沒幾個人這麽對他說過話,安銘臣的眼睛危險地眯起來,把蘋果放下,一步步朝她走過來。最後的幾步之遙,黎念眼看著他的身影漸漸壓下,幾乎是反射性地握緊了門把手,才勉強阻止了自己沒骨氣地想要後退的腳步。
結果他卻看都不看她,徑自繞過她去了浴室,輕飄飄留下一句話:“我要洗澡,我偏不走。”
黎念一怔,幾乎想一腳踹死他。
黎念坐在梳妝台旁邊嚴陣以待。安銘臣的速度倒是很快,一刻鍾後便擦著頭發走出來,見她一副“我很嚴肅我鄭重警告你你不要笑”的眼神,他反倒是緩緩笑了開來,接著就安之若素地拿過了一邊的吹風機。
兩個人比拚起來,平時總是在笑的黎念脾氣總是顯得十分暴躁。安銘臣那點可惡的笑,每每都是火上澆油,讓她零星的怒氣迅速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最先沉不住氣的仍是黎念:“你到底想做什麽?”
安銘臣笑一笑,眼眸潤黑明亮,卻沒有說話。
黎念目光緊緊鎖著他,極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安銘臣,你聽好。不要把對那些什麽萌萌左迎說的鬼話也說給我聽。我不是左迎,早晨知道你前一晚跟未名女子在酒店共度良宵,晚上還能傍在你身邊對你笑臉相迎。糖衣炮彈對我沒有用。你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鬼才知道你的話裏到底藏著多少陰謀。就算沒有陰謀,以你的個性,你一時興起對我說起這些話,也能二時興起對別人說。我要是信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號傻瓜。”
這些話絕對稱不上好聽。安銘臣的眼睛很快眯起來,狹長眼尾上挑,霎時間一張英俊麵容上所有表情都消失,隻有望著她的眼神裏滲出絲絲寒意,危險清冷,幾乎能把她淩遲處死,剝皮拆骨。
黎念被他的眼神纏繞住,動彈不得還感到一陣莫名心虛。安銘臣卻突然站起來,轉身出了臥室,順便留下一句輕飄飄沒有感情的話:“黎念,記住你說的話。”
安銘臣很明白地表達了他的不悅。電視開著,他就在客廳裏懶散地坐著,睡袍半開,雙腿交疊,手腕搭在腿上,指尖把玩著他的那顆白金袖扣,姿勢許久沒變。
即使黎念再否認他做過的任何事,也不能不承認安銘臣長得太過好看。他的臉部線條並不硬朗,尤其是笑起來,眸子挑起,溫柔而且從容,有細細的風情積聚在眉梢眼角,按照Ada的說法,那雙眸子太勾魂。
美麗的事物人人都樂意欣賞。黎念不自覺中已經像觀賞一幅畫一般地瞧著他,直到安銘臣抬眼回看她。
黎念定定神,問他:“你什麽時候走?”
安銘臣本來抿著唇角的麵龐,此刻就更像是掛了風霜。他隻清清涼涼地瞟了她一眼,氣場就由內而外地散發。
他寒聲說:“你不跟我抬杠心裏就不痛快是不是?”
黎念的聲音卻比他更冷:“你不耍我心裏也不痛快是不是?”
安銘臣盯著她,慢慢吐出一口氣。隨後把袖扣扔到一邊,然後繞過她,徑自向主臥走。黎念立刻擋在他身前,雖然她的身高相比於他太失優勢,但她努力讓自己不輸氣勢:“你不能睡在這兒。”
安銘臣低下頭看著她,笑了一下,聲音冷淡:“假如我一定要呢?”
黎念咬著唇,沒說話,手卻還是擋在他身前。
他還在進一步挑戰她的忍耐力,語氣輕佻,帶著幾分嘲弄:“要不要報警說私闖民宅?然後我就可以被轟出去。順便明天各大報紙鋪天蓋地就是你的新聞了。”
黎念惡狠狠瞪著他,很有想秒殺他的衝動。然而她還沒有回應,他就已經繞過她的手臂,直接往臥室走去。
不出意料,黎念這一覺睡得十分不好。安銘臣在她身邊呼吸綿長,她卻沒有那麽強大的硬闖入室還能睡得這樣坦然安穩的厚臉皮。
黎念閉著眼,神經比任何時候都敏感。床並不大,或者說在她眼裏看來再大的床此刻也不會大。她和安銘臣各自占據一邊,他固有的清香氣時不時竄入她的鼻孔,除了磨人就是磨人。
黎念麵朝上,雙手交叉胸前,兩腿並攏,一動不動,最後雙腿都已僵硬。
其實這甚至算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同床共枕。他們新婚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一直到她搬離別墅,兩人幾乎一直都是兩室兩居的。
她和安銘臣之間的第一次並不美好,非但不美好,甚至還可以叫作不堪回首。
結婚後她被軟禁了將近三個月。假如不是安銘臣,黎念還從來不知曉原來自己有這麽強大的忍耐力,她沒有電話沒有網絡,隻守著一台冷冰冰的電視機和一個比電視機還要冷血的安銘臣,居然也能夠忍耐三個月。
三個月後黎念幾乎就要對自己的婚姻認了命,卻突然得知路淵早在三個月就已去世。
她並不知曉這事情發生的具體過程,但卻肯定發生的時間人物是和安銘臣有關。她被變相地與世隔絕了三個月,再見天日的時候已經完完全全物是人非:三個月前,路淵在她結婚前因為心髒病突發搶救無效死亡,而本就病重的路家老爺子得知消息,怒極攻心,也緊跟著撒手人寰,兩天內路家連續經曆兩起白事;又過了兩個月,路家被瑞爾吞並;又過了一個月,黎家又被安銘臣蠶食鯨吞,連骨頭渣都沒有剩下。
她那些天幾乎天天和安銘臣共處,卻沒從他的臉上看到任何一丁點兒的異常。
最悠閑的永遠都是安銘臣。黎念趕回家的時候已是夜晚8點,安銘臣似乎也是剛剛回家,正慢悠悠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
黎念擋在他身前,一雙眼睛一直一直盯著他。安銘臣垂下眼睛看她,笑了笑:“你想說什麽?”
“你為什麽背信棄義?”
“你都知道了?”安銘臣愣怔一瞬後,很快就恢複了平靜,非但沒有否認,反而笑得還很溫和,“我從沒答應過,哪來的背信棄義?黎念,我是個商人,總是念人情的話,永遠都不會有占據主動權的那一天。沒有主動權,想要贏就會變得很艱難。我也不是聖人,不可能總是會看在你的麵子上給黎家注資,因為那是個無底洞,永遠填不滿。你這樣聰明,應該懂得我的話。”
“就算是這樣,那路淵又跟你有什麽仇?為什麽你頭一天跟他見麵,當晚他就會病危住院?他心髒病突發死亡,你敢拍著你的良心說跟你沒關係?”
她說到一半的時候,眼淚已經蓄滿眼眶,忍著沒掉下來。安銘臣看了看她的表情,眼神深邃到莫不可測,聲音平靜:“我想知道,在你心中,路淵和黎家,到底哪個更重要一點兒?”
她一時沒有吭聲,安銘臣卻笑了一下:“我懂了。那麽,你的意思是我殺了路淵嗎?”
他的笑容在此刻看起來極度不舒服。黎念想也沒想,一巴掌扇上去,卻被他及時握住了手腕,她使勁掙脫,他卻還是握得牢牢的。到最後隻能狠狠瞪著他:“難道不是嗎?”
安銘臣的嘴唇越抿越緊:“我什麽都沒跟他說。至於他如何心髒病突發住院,與我何幹?”
黎念冷嗤一聲,她的高跟鞋踩上他,逼得他後退一步,她則趁機擺脫了他的桎梏:“什麽都沒說嗎?是誰告訴我,路淵說我和他本來就不是什麽男女朋友關係?謊話連篇還拒不認錯,安銘臣你夠無恥!”
安銘臣很快眯起了眼,麵沉如水:“路淵為什麽會說這句話,我又怎麽會知道?你就認準了我是罪魁禍首,我就該給他陪葬才對,是不是?”
黎念冷冷地笑:“給他陪葬?你還不配!”
她的這句話終於成功地激怒了安銘臣。他一言不發,直接掐住她的腰將她摁在最近的牆壁上,將她的雙手高高舉過頭頂,另一隻手從她的衣襟下擺探進去,片刻後她就聽到了布料被撕裂的聲音。
黎念抬腿去踢他,被他輕輕巧巧地避開。他去追逐她的嘴唇,她把頭扭到一邊,再次一腳狠狠踩上他的,安銘臣卻眼疾手快地把腳向後一撤,黎念立刻就失了平衡,沒了支撐眼看就要跌倒,他卻順勢攬住了她,一隻手臂鉤住她的腰身,另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著她承受他的力量。
兩人緊緊挨在一起,良久安銘臣放開她,眸子裏清明不再,連聲音都有些嘶啞:“這才乖。”
他明明說得十分輕柔,就如同羽毛一般,手指卻又冰涼無比,流連在她的臉頰耳垂脖頸,並且一路向下,黎念皺著眉去推他,他卻紋絲不動,甚至越抱越緊,兩人密切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的變化,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紊亂,他的手越來越向下。
她咬著牙反抗,他卻將她翻過身來按在了一邊牆壁上,兩個人密密地貼合,不留一絲縫隙。她的眼角餘光瞥到他的麵龐,嘴唇緊抿,下巴緊繃,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恬淡溫和,寒冷得讓人不寒而栗,是盛怒中的表現。
“我親愛的安夫人,”他突然“啪”地關上了客廳的燈,聲音一下子在黑暗裏變得格外清晰:“我真的是非常非常不喜歡你瞧著我的眼神。”
黎念咬牙尖叫:“放開我!”卻終究敵不過他的力氣,反倒讓他的呼吸更加濃重。
然後她被他打橫抱起來,黎念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甚至還沒分清東南西北,就已經和安銘臣一起倒在了床上。
安銘臣的一條腿屈起,壓製住她的下半身,他靠上來,強悍地摟住她,力道之大讓她掙脫不得。並且禁錮住她的手臂,她的衣服被扯開,有一顆扣子崩開來。
他的吻帶著懲罰的意味,吮啃咬噬,像是要把她吞並。黎念那一天裏經曆的事情太多,頭昏昏沉沉,感覺時間長得像是沒完沒了。自己應該是有淚在滑下,落到嘴唇邊,而安銘臣恍若未覺。
她不曾經曆過這樣的事。在她的記憶裏,她找不到比這一刻更加屈辱的事。這大概是她從小到大直麵過的最恐懼的經曆,以她不喜歡的姿勢,在不喜歡的地點,和不喜歡的人做一件最疼痛最不情願的事。
再後來,她果斷提出離婚,被拒絕。再提,再次被拒絕。她憤怒地質問他為什麽,安銘臣隻是稀鬆平常地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目光轉向窗外夕陽,似乎那裏每天都可以看到的景物在那一天變成了多麽值得留戀的事物一般,然後漫不經心地開口:“你不妨理解成我是想財色雙收。”
黎念隨手抓了本雜誌就砸了過去。安銘臣不閃不避,任由雜誌磕上他的膝蓋,再打著旋兒掉落在客廳長達腳踝的羊毛地毯上。他扭過頭看了她一眼,平日裏略顯淩厲的眼眸那一刻竟然分外沉靜,在夕陽映照下甚至還顯出幾分不合時宜的蒼涼。安銘臣的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再後來,她被星探發現,拍了廣告,半路出家進了娛樂圈。並且借拍戲的機會,她在離他們新婚別墅兩個小時車程遠的地方買了新公寓,自立門戶,視他們的婚房為冷宮,一年也不見踏入一步。
而安銘臣也像是變了個人,他的緋聞女友一個個換,個個都笑靨如花,美豔動人。他在娛樂版塊的活躍程度大概和一些焦點明星都有得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