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黎念隻覺得最近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差極了。
她和Ada隻不過隨意地挑了一家商場,隨意地在珠寶區晃了半個小時,再一抬頭的時候就看到了安銘臣。
他筆直地站在不遠處的櫃台前,臂彎中掛著他的大衣,此刻正低眉看著那些閃耀璀璨的鑽飾,雪白的袖口微露,一張側顏在柔和燈光下看起來格外清俊明秀。
黎念一陣鬱悶,反射性就從包裏摸出了墨鏡戴上,並且還扶了扶鏡框。再轉頭一看,Ada卻正饒有趣味地瞧著她,末了還意猶未盡地添了一句:“你再揚起下巴的話,就跟韓劇裏麵經典傲慢壞美人的形象相差不遠了。”
黎念拖著她就往後退:“Ada姐,你就消遣我吧。”
Ada卻是哭笑不得:“這商場這麽多人,你怕他幹什麽?安銘臣又不是老虎,難不成還會當眾吞了你?這商場又不是他開的,他能逛得你就逛不得?”
“你怎麽知道不是他的。”黎念的語氣幽幽地,“說不定是才盤下的也說不定。”
其實黎念也不清楚安銘臣的正職到底是什麽。在最早她剛剛認識他的時候,他真的管理過商場,還玩過房地產,甚至還似乎曾玩票性的注資過網遊。可他卻在和她結婚後又一舉吞並了路家的珠寶生意,以及一家因經營不善關門大吉的報社。
於是黎念一直詛咒這隻雜食性動物有朝一日能夠消化不良,反胃,食不下咽,甚至是上吐下瀉病入膏肓。
“Ada姐,你忘了那首歌了嗎?”黎念終於脫離安銘臣的氣場影響區,輕聲哼唱,“小和尚下山去化緣,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安銘臣是老虎,遇見千萬要躲開……”
黎念五音不全,就算是簡單的音調,也被她歪曲得不成樣子。Ada一邊點頭一邊笑,“你說他是老虎那就老虎吧。還有,黎念,我記得你是屬兔子的吧?”她已經笑得說不出來話,“還別說,就你這表現,你可真像屬兔的。”
黎念可沒有Ada那樣好的興致還能說笑。她一見到安銘臣,總是方寸大亂,或者即將方寸大亂。
其實若是誠實地從心底講,她對安銘臣,一直以來都是害怕大於憎惡,畏懼大於鄙夷。
安銘臣通常並不多話,眼神多數時候也十分平淡甚至可以稱得上淡淡的溫柔。但黎念已經親自看過他涼薄的模樣,他無論再做出多麽沉靜如畫的模樣,她也忍不住會自動代入他這是在戴著麵具故意掩飾。
黎念自認從沒招惹過他,可他卻還是硬生生插進了她的生活,並且讓人印象深刻。
她在去民政局登記之後便一路被安銘臣帶到不知何時已經裝修完畢的新房裏,緊接著又是換了一個地方的變相軟禁。安銘臣可以忍受她歇斯底裏毫無形象的哭鬧反抗,可以忍受她把屋裏一切廉價的珍貴的東西一件件摔壞,把花園中他剛剛親手培植好的花草搗爛,甚至還可以忍受她揪住他的衣服掐他踢他,卻不準她離開別墅半步。
現在黎念回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覺得除了潑婦兩個字簡直就無以形容。那些天她跟他說話可以稱得上是用吼的:“你憑什麽軟禁我?”
安銘臣則直截了當地淡聲回答:“因為擔心你會逃跑。”
那一瞬間黎念惱怒得甚至想拿把刀殺了他然後再自殺。
然而這個人興致上來的時候,做的事又溫柔體貼得足以讓人甘願淪陷。黎念有幸體會過,盡管兩人剛剛結婚,彼此可以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可安銘臣卻已經手到擒來地將丈夫的角色演繹得駕輕就熟。
雖然她不給他好臉色,麵無表情而且充滿敵意,雖然他們是分開在兩個屋子裏睡,但安銘臣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裏卻是心情一直很好。他忍耐她各種瘋狂的反抗行為,不製止也不勸阻,反而還特地吩咐傭人買來新東西鼓勵她接著摔。這種反其道行之的變態行為讓黎念瞠目結舌之餘又不知道該怎麽接招。
並且,他甚至還會在她因為摔東西不小心摔了跤又紮到碎片流了血的時候,又小題大做地叫來家庭醫生來幫她包紮。他的眼神看起來似乎真的像是關切和愛護,真實到黎念覺得這一切都發生得是那樣詭異和不真實。
如此一周以後,連黎念自己都覺得自己太過失禮,於是便慢慢沉默下來。
但大概她百折不撓的抗議真的很符合他喜歡調教和鎮壓的這種惡趣味,所以他很有耐心地整整半個月都一直陪她在家,在距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看書,修剪花枝,或者自己同自己下棋。
然後,他又會在她餓極了而外賣又遲遲沒有送到的時候在廚房裏煎牛排,煎得香氣四溢,卻又不會開口邀請她一同進餐。直到她的眼神從不屑轉為憤怒再轉為有氣無力的時候,才會端著盤子蹲在她麵前,笑意盈盈地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堅持喂她吃。
所以總而言之,在安銘臣做了這些之後,假如讓黎念對這個人用兩個字概括的話,也依舊是兩個字:惡棍。
Ada今天明顯對安銘臣興趣十足,一直都在極力把話題拐到他身上。晚上隨便找了個地方吃飯,黎念撥弄著什錦粥不以為意:“他現在這會兒八成又泡在溫柔鄉裏呢。Ada姐,你再說下去我就快要懷疑安銘臣是不是已經把你給收買了。”
Ada笑著調侃:“按照偶像劇的萬年定律法則,他就算真是收買了我,還不都是為了你?”
黎念也在笑:“這可錯了。他收買了你,隻不過是為了讓你抓住我的把柄告訴他。有弱點的敵人稱不上敵人。”
“你牙尖嘴利,我說不過你。”Ada歎息一聲,“不過我還是聽說,安銘臣女伴換得雖然勤快,但還沒玩過真的。表麵看起來如膠似漆的,私底下安銘臣的手她們估計都沒摸到過。”
黎念忽然想起那件印著口紅印的襯衫,定了定神,接著笑:“您都在圈子裏混了這麽多年了,好的不一定真好,壞的不一定真壞。更何況還是傳聞,能有我親眼看到的可信嗎?”
Ada又歎了口氣:“不說他了,吃粥吃粥。”
黎念和Ada在背地討論安銘臣的時候,話題男主角正泡在溫柔鄉中。他晚上的應酬還沒完,KTV包廂裏,他正含笑接過對麵男人遞過來的酒。
特助秦鷺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安銘臣輕輕一挑眉,露出一個笑容,不動聲色地推開,回首看著對方已先幹為敬,自己也笑著飲下了小半杯。
那人接著便遞了一支煙過來,安銘臣這次則擺了擺手:“今天先不抽了。”
那人於是收回手給自己點了一支,開始吞雲吐霧。笑容滿溢開來,幾乎在臉上搖搖欲墜:“喲。那安董是好定力。我是老煙袋了,一會兒不抽就心癢得厲害。”
有人敲門進來,是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安銘臣隨意瞟過去一眼,卻慢慢定住了目光。麵前這個女子竟然長得很有幾分黎念的影子,隻是畫了濃妝,並且帶了標準的公關微笑。
黎念不耐煩的時候,倒是這樣笑過。但她一貫喜歡素顏。
他微微眯起了眼。看著女子靠近他坐下來,嘴角依舊維持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懶懶地靠在沙發上沒有動。
“這是我的助理,姓付。”王總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還是朗聲笑,“安董不覺得她跟一個女明星長得像嗎?”
安銘臣挑了眉:“誰?”
“最近挺紅的那個黎念啊。”
“這個名字聽說過。”安銘臣斂起眉眼,用手指骨節碰了碰高腳杯,又轉了轉,問得很是漫不經心,“她很紅嗎?”
“剛剛拍過一個反響很好的商業電影,出道似乎不算久吧,算是一炮而紅。人長得是真漂亮。”
安銘臣淡淡地笑:“王總見過她?”
他哈哈笑:“前陣子出差,在飛機上正好碰著了。素顏也相當漂亮啊,我女兒最近正迷她,就問她要了一張簽名。挺好說話的一個人,一說話就帶著笑,模樣挺親切。”
安銘臣依舊是清遠的笑容。
他一天連赴兩個酒場,已經喝得多了一點,此刻眼前有些恍惚,而腦海裏竟然不甚清晰地浮現出一張漂亮的臉龐。是一貫的冷淡顏色,在他麵前幾乎不曾笑過。即使是在他半醉半醒的狀態中,她也依舊是這個冷冰冰的樣子。
付助理適時地插話進來,打斷了他的神遊。她的聲音柔軟,而那張與黎念頗有幾分相似的臉龐帶上可人的笑意之後,也確實美得令人賞心悅目。她端著一個酒杯,笑容讓人無法拒絕:“我敬安董一杯。”
安銘臣仔細瞧著她的笑顏,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將被倒滿的酒全數喝了下去。
付助理展顏一笑,又為他倒了一杯酒,潔白手腕上一隻碧綠的玉鐲子,手背狀似不經意間碰到他的手,又快速離開,因為離得太近,可以看到線條優美的脖頸,絕對當得起美麗兩個字。
她端著酒杯,美目帶著盈盈笑意,有星光在流轉:“安董,我可不可以問個比較私人的問題?”
安銘臣低笑:“付小姐請說。”
付助理又靠近了一些,更有絲絲魅惑的香水味道纏繞過來:“安董喜歡什麽樣子的女子?”
安銘臣靠回到沙發上,一隻手緩慢撫摸著酒杯,狹長的眼尾挑起,笑得格外好看:“就是付小姐這樣的。”
應酬完畢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半。期間安銘臣一直都是溫柔淡笑的模樣,他本來還接到一通電話,卻被他看了一眼就掛斷,繼續表現出十分有興致的模樣聽她講話。這些都讓付助理挨得他越來越近。
最後離開包廂的時候安銘臣已經有些微醺。他的手臂被付助理扶著,對方還在柔聲細語:“安董,您現在要不要先找個房間休息一下?這樣回家路上會不舒服的。”
安銘臣停了停,微微眯起眼瞧了她一眼,嘴角慢慢牽出一絲淺淺的笑弧:“好。”
他再度用眼神製止秦鷺的欲言又止,在付助理的攙扶下一路上樓,開鎖,進房間,進浴室。等他在浴缸中稍稍清醒,擦著頭發出來的時候發現她還在等著他。
安銘臣挑了挑眉:“你為什麽還沒走?”
然後便看到她極度錯愕的表情。安銘臣又扯出一個笑容,挑了張沙發坐下去,雙腿交疊,手肘搭在扶手上,慢慢揉著太陽穴,語氣很懶散:“你們想要我幫忙,分內的用不著找這種方式,分外的即使是這樣也不管用。出去報告給你的老板,就說我隻能盡量幫忙,但結果不要太指望。”
她看了看他,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態度,安銘臣頭疼欲裂,但到底還是耐住性子說:“你走吧。”
她站在原地還在猶豫。
安銘臣的耐心終於耗光,扯出一個略帶譏諷的笑容,傷人的話說得十分流利:“你是很漂亮,也與黎念有七分像。但我要找早就找了正牌的,為什麽還會要你這種山寨的?”
然後就看到這位助理臉上的血色迅速流失,連嘴唇都變得煞白,甚至告別的話都沒有說,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等安銘臣重新坐回車子裏,時間已經堪堪指向十二點。司機穩慢地開著車子,安銘臣坐在後麵,略略扯了扯領口,曼聲開了口:“把後麵的車窗開大一點。”
秦鷺依言照辦,冬天的涼風立刻更強勁地灌進來,安銘臣皺著的眉心微微舒緩了一點,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秦鷺忽然將一個密封水杯遞了過來。
即使開窗通風,安銘臣也覺得胃裏在不停翻攪,不適感幾乎頂到了喉嚨。他揉著眉心接過來,看了看。秦鷺解釋:“這是蜂蜜水。剛剛新買的水杯,熱水也特別煮沸的,您喝一點吧,有助於解酒。”
“辛苦你了。”安銘臣捏住水杯轉著看了又看,擰著眉打開湊近嘴邊,可最後還是放到了一邊,“可我不吃蜂蜜。”
秦鷺欲言又止,安銘臣像是感應到一般,笑了一下:“想說什麽直接說。”
“你多注意身體。前段時間才在醫院住了一周,醫生說現在是調養期……”
安銘臣含糊地“嗯”了一聲,打斷了她接下去要說的話。
秦鷺頓了頓,又說:“還有一件事……”
安銘臣雖然有些微醺,腦筋卻還算靈敏,抬起眼皮哼笑一聲:“等會兒,你先讓我猜猜。今天下午公司去了個女士要找我?”
秦鷺老老實實地點頭:“是的。一位姓藍的小姐。”
安銘臣重新閉上眼,嗤笑一聲:“上回是姓白,上上回是姓黃,這回改姓藍的了?姑媽是成心要開染坊嗎?”
他一點點地揉著眉心,繼續慢慢地說:“以後再遇到這些事也直接找借口推掉。不管對方說是我媽還是我姑還是我姨的意思。”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