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她的頭依舊難受,歪在沙發上看電視,不一會兒又睡了過去。她睡得不安穩,夢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顧言菲和老板,還有張宇和鍾逸。張宇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眼睛直直地望著她,空洞得沒有一絲神采。鍾逸在一邊淡淡地笑,嘴角翹起一個弧度,像是在譏誚。這個夢詭異得很,夏憶茶在夢裏都覺得心悶得難受,終於猛地驚醒。


  醒來頭依舊很沉,夕陽灑在外麵,朦朧寧謐。夏憶茶歎口氣,一天就吃了一頓早餐,此時胃裏已經隱隱燒灼得發疼。


  她精神萎靡去做飯,切蔥花的時候沒精打采,沒有切到手已經很了不起了。


  前段時間鍾逸常常會過來,晚上也會摟著她一起入眠,夏憶茶漸漸習慣這種溫暖,雖然偶爾起床氣發起來,抱怨他占了一半的床位,讓她睡得不自在,但其實她還是隱隱貪戀的。現在一個人,倒是可以隨意翻滾,可是也會在深夜的時候因為踢了被子而凍醒。


  人果然是不能慣的。想她剛從鍾家出來自己住的時候,把被子裹得緊緊的,連頭發絲都難塞進去。鍾逸抱著她睡覺隻不過才很短的時間,她現在就倒退到晚上踢被子的地步了。


  寧怡娜傍晚來看她的時候,夏憶茶已經把客廳的燈關了,屋內“鬼影幢幢”,電視機上的燈打到夏憶茶的側臉上,再加上她又大又亮的眼,把寧怡娜嚇了一跳:“斷電了?怎麽不開燈?”


  夏憶茶把她讓進來:“……表姐,電視還開著呢。”


  寧怡娜拍拍胸口,笑眯眯地說:“你把我嚇得都糊塗了。”


  話說寧怡娜笑眯眯的樣子在夏憶茶眼裏一點也不親切,反而會讓她覺得自己即將被暗算。


  她們坐下來,寧怡娜還是笑眯眯的,甚至眼神裏還努力帶著點兒溫柔:“在家是不是超級無聊?小臉兒怎麽這麽沒精神呀?”


  夏憶茶單純,但是絕不笨。她把頭一仰,靠在後麵,懶懶地說:“表姐,我覺得,你一直都是鍾逸的說客。”


  寧怡娜倒也不尷尬,指著自己的臉蛋說:“怎麽樣?有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


  夏憶茶瞅了半天:“表姐的皮膚一直很好啊。”


  寧怡娜拍拍她的肩膀說,笑得更加得意:“屬你說話最甜。今天我確實見到鍾逸了,也確實是來當說客的。你都知道我的目的了,我也不廢話了。說吧,怎麽想的?”


  夏憶茶抱著抱枕笑哈哈,就是不說話。


  “得了,都快中秋節了,月亮都圓了,你們還鬧個什麽別扭。”


  “表姐,離中秋節還一個多月呢吧。”


  “瞧瞧,瞧瞧,說話都和鍾逸越來越像了。冷戰三天就夠了,你們還能冷戰一輩子?”


  夏憶茶愣了下,這個問題倒是沒想過:“我隻是沒想好現在要怎麽做。”


  寧怡娜說:“其實你怎麽想的我很能理解。你覺得對不起張宇,又覺得鍾逸對不起張柳,但是人活著哪能一直為了別人。我這麽說不是自私,是覺得一直為別人活著太累。小茶,你良心麵太廣了,其實你心裏怎麽想的怎麽做就好,假如張柳現在還在世上,也不過是個路人。現在她不在世了,反倒讓人懷念了。她自殺雖然很讓人惋惜,但是你哪能因為一個人斷送自己的幸福呢?再說了,就算是負責的話,也應該是鍾逸的責任,不能把這些罪責一直往自己肩上攬,能累死人的。”


  “不過鍾逸這個人,他原來的確是花,這個是事實,你要是想拿這個做要挾我也同意,但是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小時候他受一個鄰居的言傳身教,那時候他價值觀世界觀尚未形成,被鄰居這麽一忽悠就徹底顛覆了。就像人長新牙一樣,總是不住地舔啊舔,到最後肯定會歪。不過現在好了,你就是他的矯正器。”


  夏憶茶聽了啼笑皆非。寧怡娜說話一向快言快語,她一口氣說完,再看看夏憶茶的表情,滿意地笑:“你看,你也就心裏打了個結,其實解開就好了。”


  夏憶茶由衷讚歎:“表姐,你不愧是學理科的,分析能力真的很強。”


  寧怡娜清咳了聲,再清咳了聲,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其實剛剛那些話,十分裏麵有七分是鍾逸今天下午拜托她說的。想來今天下午,鍾逸找到寧怡娜,先是“奉”上一張美容卡,接著又是一張蘇紹軒酒店的VIP卡,寧怡娜一向喜歡牽線搭橋,此時又有利可得自然是眉開眼笑,她正把卡對著太陽看透明度,隻聽到鍾逸冷冷地說:“表姐,你現在這副表情真像是個暴發戶,出去真給姨夫丟臉。”


  寧怡娜一瞪他,他還回瞪回來。寧怡娜轉轉眼珠子,兩隻手指捏著那兩張卡左右晃:“小茶哦小茶哦……”


  鍾逸立馬噤聲。


  夏憶茶想了三天卻越想越亂的事情,寧怡娜幾句話就給打開來,這樣的結局真是狗血。寧怡娜又坐了一會兒,接到了某外國帥哥的電話,於是起身離開。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過頭來,笑得很詭異地問她:“茶茶,你今年多大了?”


  夏憶茶不明所以,報出自己的年紀。


  寧怡娜把手指放在自己的鼻梁上,故作思考狀:“雖然小了點兒,但是也夠結婚年齡了。”


  夏憶茶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寧怡娜走後,夏憶茶還沒來得及消化剛剛寧怡娜的話,門鈴就又響了起來。


  鍾逸站在門口,頎長的身軀擋住了樓道的大半燈光。暗影下,夏憶茶隱約能看到他嘴角含笑,聽他啟聲道:“茶茶。”


  夏憶茶有那麽一瞬間想哭。


  他低頭吻上她,順手利落地帶上門,吻得激烈而細致。夏憶茶暈暈沉沉地被他帶著往臥室走,一陣天旋地轉,她被放倒在床上。他低聲笑,俯下身吻她,然後慢慢下移,他把她困在他的懷裏,她動彈不得,腦袋昏昏地聽到他輕聲呢喃著她的名字,她抱著他的脖子,眼神迷蒙,臉像是喝醉了般的酡紅。


  她已經三天沒睡好覺,今晚終於一夜好眠。


  好像一切又轉入正常。過了兩天是中秋節,夏憶茶和鍾逸一起去了寧家吃晚飯。家宴沒有那麽多拘束,再加上漢語不標準的外國大帥哥在場,整頓飯下來,大家興致都很高。晚飯過後,寧父提議打麻將,沒人反對,麻將桌一擺,長城一砌,嘩啦啦地全是麻將碰撞麻將的聲音。夏憶茶對這些東西完全不懂,鍾逸一邊打一邊給她低聲講解,兩人腦袋湊在一起,說了好半晌,再抬頭,周圍全是曖昧的眼神。


  備受矚目的感覺也不是那麽好的,夏憶茶無意識地咬唇。寧怡娜歪著頭,手挽著洋帥哥的臂彎,說得正經八百:“鍾逸一心還能兩用,一邊和小茶說話一邊打麻將賺錢,事業愛情雙豐收嘛。”


  寧母慈祥地笑:“小逸也不小了,我們可很期待你們的好事喲!”


  寧父哈哈大笑,說出來的話對夏憶茶來說卻是平地驚雷:“小茶,什麽時候嫁過來啊?”


  夏憶茶瞬間被釘住,滿臉通紅,根本說不出話來。


  完美的燈光下,鍾逸的微笑也是完美:“謝謝小姨姨夫幫我問出來,我這段日子也想問這個問題呢。”


  男方委婉求婚,全場人的目光又集中在夏憶茶身上,連那位洋帥哥都在微笑。


  夏憶茶頭皮發麻,狠狠掐著鍾逸的腰。


  鍾逸疼得直吸氣,反手將她的半個身子不動聲色地攬得更近,一隻手執了她的,笑意更深,眼裏滿滿的全是認真:“嗯,茶茶,嫁給好我嗎?”


  全場寂靜得讓夏憶茶不知所措。


  她低眼不敢看他。他的手執著她的,幹燥而溫暖,他的體溫清晰地傳過來,夏憶茶一刹那間突然覺得他足夠依賴。這樣的感覺很好,她清楚真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麽,一個字說出來,心中滿盈盈地,夏憶茶忽然想流淚:“好。”


  那天晚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夏憶茶大腦短路,完全不記得,她隻知道鍾逸後來在眾目睽睽之下緊緊抱著她,就像是要把她嵌進身體裏。因為鍾逸喝了點酒,寧家的司機送他們回去。在車上的時候,鍾逸還是抱著她,笑得得意且滿足:“訂婚和結婚都在寧家完成,它真是我的福地。”


  夏憶茶扯著他的麵皮,直到他狹長的眼睛變成一條線:“去死!”


  鍾逸還是笑,盡管在夏憶茶的手下笑得一點兒也不好看。


  接下來的日子波瀾不驚。結婚的日期還沒定,但是鍾逸說大概會在春節過後立刻就辦。夏憶茶漫不經心點頭的模樣讓鍾逸分外挫敗:“你就沒有激動的感覺嗎?”


  夏憶茶笑嘻嘻地安慰他,一點兒誠意都沒有:“有啊,隻可惜我激動的時候你都不在。”說完還故意攤手刺激他。


  誰知道鍾逸不懷好意地笑:“你激動的時候我都不在,我能不能理解為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在想我?”


  夏憶茶一個枕頭砸過去。鍾逸很熟練地抱住放下:“怎麽辦,我要娶個暴力的老婆。”


  於是另外一隻枕頭又砸了過來。


  對於大眾人物來說,緋聞與事實同在。雖然鍾逸先前的訂婚已經給了全體女同胞一定的緩衝期,但是當他結婚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一片芳心還是難免碎地。有天顧言菲和夏憶茶一起走去公交車站,顧言菲偶然提到這件事,夏憶茶又大又亮的眼眨了眨:“我不知道啊。”


  顧言菲看著她無辜的樣子歎氣:“你會被群毆的。”


  結果後麵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沒事,我會擋著的。”


  夏憶茶和顧言菲同時回頭同時開口。


  夏憶茶說的是:“你怎麽來了?”平淡沒創意。


  顧言菲說的是:“鍾總好!您是要接憶茶回家嗎?”


  回家。夏憶茶因為這句很平常的兩個字心跳漏了一拍。


  鍾逸擺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是。你要去哪裏?順路的話我送你?”


  最後一句話分明是順著上一句說出來的,顧言菲這點眼力自然是有的,於是也微笑,“不用不用,不順路呢。不過今天的公交車真是慢,我們都等了20分鍾了還沒來。”


  夏憶茶磨牙,才兩分鍾而已,怎麽會是20分鍾。顧言菲這麽說擺明了就是要看好戲。


  真是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鍾逸不負“顧”望地擰眉,衝著夏憶茶說:“已經等了20分鍾了?這麽久?外麵比較涼,上車吧。”


  接下來,鍾逸更加不負“顧”望地牽著夏憶茶的手上了車,夏憶茶坐進車子裏,正好看到顧言菲偷笑,還好像有感應似的向這邊擺擺手。


  夏憶茶無語。


  一個周末,夏憶茶和鍾逸一起去墓地看了夏父夏母。夏憶茶看著墓碑半晌沒說話,鍾逸站在她旁邊,神情也是肅穆,平時的嬉笑與玩世不恭全部收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下山的時候,夏憶茶歪頭看著他穿著黑色又正經的服裝,突然覺得很有安全感。


  坐在車裏的時候,夏憶茶望著窗外,忽然說:“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伯伯會那麽狠心地報複我家。”


  她說伯伯這兩個字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自從鍾天剛報複了夏家,她就不知道該喊他什麽。


  這個話題不輕鬆,鍾逸的嘴唇緊抿,顯然對這件事也是難以釋懷。他沒有回答她,反而低低地問她,帶著一絲試探:“茶茶,若是鍾父還在世上,你會原諒他麽?”


  過了好一會兒,夏憶茶才答:“我不知道。”


  鍾逸點點頭,沒有繼續說下去。過了一會兒,夏憶茶卻開口:“我怎麽沒有見過你去伯伯的墓地過?如果你去的話……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吧。”


  鍾逸一僵,而後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著說:“還叫伯伯麽?該換名字了吧。不過你要是恨他,叫什麽都可以。”


  夏憶茶撇撇嘴,把他的手放回方向盤上:“注意路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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