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夏憶茶無聲歎氣。盡管她差不多快肯定這件事就是張宇所為,可是她還是想不出原因來。他在眾人中的口碑一直很好,會為了什麽甘願冒這麽大風險做這種事?不過是一個案子,就算投資巨額,會給公司帶來不小的影響,可是他也犯不著為了這個出賣自己的信用,那無異於殺雞取卵。她想了一天,得出的結論是,她果然天資愚鈍,她想破腦袋也沒能想出所以然,她又不敢和顧言菲說,這件事被她悶在心裏,她又被這件事蒙在鼓裏,真是混亂。


  夏憶茶的忍耐力一向不怎麽好。她心裏被這件事壓著,沉甸甸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她自嘲,做一次傻子就做一次吧,反正她做過的窘事也不少了,她還是直接去問當事人比較快。


  刨去前期寒暄,夏憶茶繞了半天還是問了出來,她一緊張就容易單刀直入,盡管她都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緊張。此刻她話說得吞吞吐吐,抑揚頓挫與她無緣:“公司資料……被竊了,他們都說是你做的。”


  張宇笑笑,卻是意外的平靜:“你的經理應該沒告訴你們這件事吧,鍾逸告訴你的?”


  他很鎮靜,夏憶茶卻是很震驚,她瞪大眼,甚至都沒回答他的話:“為什麽這麽做?你不是這樣的人。”


  張宇笑了一下,臉色卻沉下來:“不是哪樣的人?我和你在這裏見麵,鍾逸大概不會知道吧?憶茶,你並不了解我。我們在一起差不多一年,其間我都不知道你失憶,你也不知道我的家世。算了,不提那些,你知不知道,鍾逸現在對你有多好,以前對我妹妹就有多好。”


  “你妹妹?”


  “沒錯,”張宇突然變得有些激動,眼底隱隱壓抑著怒氣,“我妹妹甚至因為他自殺了!”


  夏憶茶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桌麵,神思恍惚地繼續說:“我妹妹是在商場裏碰見的他,當時他隻不過是幫了個小忙,結果沒想到我妹妹就一頭紮進去,每天精神恍惚,後來她去找他,鍾逸若是明白拒絕也好,正好讓她死了這條心,可是他沒拒絕,他更沒答應!接下來三個月,她天天就跟著了魔一樣高興,再後來有一天她再去找他,沒想到卻看到他正和一個女的公然調笑!我妹妹深受打擊,一病不起,後來她去了樓頂想要自殺,被我勸了下來,再後來她卻把我們都騙走,自己在衛生間割腕!”


  張宇說到最後,竟然有些哽咽:“我妹妹本來是要出國留學的,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我爸媽對她寄予了多大的希望,鄰居都說她是最有出息的孩子,結果她竟然就這麽自殺了,你要是我,你能原諒鍾逸?我妹妹是傻,可是鍾逸怎麽能逃得了責任?我知道這麽做對鍾逸根本沒什麽,一個案子而已,就算丟了以後還會有。我原本也沒打算這麽快就出手,我本來是想進總部,然後一舉報複的,但是最近我父親病危,高昂的醫療費擺在那裏,我等不及了。”


  夏憶茶良久都沒說話,他說這麽多她反而鎮定下來,夏憶茶在鍾逸麵前任性,但是不意味著她真的不懂事。張宇說了這麽多,夏憶茶隻是聽,心裏什麽滋味都有。


  “我一開始沒打算把資料賣給對手,”張宇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也覺得冤冤相報何時了。可是後來你和我分手,和他在一起。如果你和別人在一起也罷了,可是你竟然和鍾逸在一起。公司裏那麽多的風言風語你都沒理,我有次下班的時候看到他來接你,看到你比任何時候都高興。憶茶,我知道你不是愛慕虛榮的人,但是你真的確定你永遠都能和他在一起?他可是個花花公子,你真的以為他就這麽改邪歸正了?你知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鍾逸平時笑得倒是挺溫和,但是誰能看透他?”


  夏憶茶抱著杯子,埋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話語輕飄飄地,浮散在空氣裏:“張宇,何必呢。不要說你失去了妹妹的滋味我不懂,我的父母就是被鍾天剛設計害死的。我花了一年的時間去緩衝,到最後還是受不了。可是我不認為我會活在仇恨裏一輩子,我沒那麽大的毅力。恨一個人是要花費很大的心力的,你現在一定很累。想來,鍾家欠的債還真多。我理解你的心情,雖然記恨很難受,可是想忘記仇恨也很難受。你拿走我的手機,做了什麽我也能大體猜到。我隻是覺得可惜。你因為這個毀了自己的前途,你明明能夠做得更好。做了這些,你就一點也不後悔麽。”


  她足夠冷靜的神情態度讓張宇有些驚詫。他定定地看著她好半晌,才幽幽地說:“憶茶,我前兩天一直在後悔為什麽當初要說服你跳槽。當時我聽說這家公司有可能被鍾逸收購,我潛意識裏是要把你拉過來,可是後來……”他停到這兒忽然笑了笑,從兜裏掏出了一部很精巧的手機,“我本來還打算作個紀念,但是現在看來好像沒什麽必要了。”


  那部手機被推到她麵前,夏憶茶看著它,沉默了很久。她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如今解開了問題,心裏反倒更加沉重。她剛剛拿過手機,張宇忽然站起身來:“憶茶,再見。”


  她看著他大步走出門外,不曾有一步停頓。


  夏憶茶走出茶館的時候,外麵倒是難得的好天。她沿著人行道走,覺得心裏亂麻一般。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腦子裏走馬燈似的轉過很多東西,想抓什麽又抓不住。夏憶茶拎著包走到最後,忽然發現前麵都是一片居民樓,於是歎口氣,左轉90度,等待紅燈停綠燈行。


  她盯著綠燈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直到最後四格綠燈隻剩下兩格,才匆匆走了過去,誰知有一個右拐的車子衝過來,眼見就要撞上,忽然她被一股勁大力往後拉,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回頭,是鍾逸一如既往的笑顏:“你可以撞我,但是不能撞車。”


  夏憶茶稍稍驚訝:“你怎麽會在這裏?”


  “嗯……看樣子一點也不感動啊,”鍾逸皺皺眉,忽然又笑了,“我打你手機結果說關機,於是就滿大街找我的未婚妻。”


  夏憶茶扯扯嘴角:“那你真神了,這麽大城市竟然能找到我。”


  鍾逸低頭,還是溫煦的笑:“那是,我最拿手的地方就是找你。餓了麽?一起去吃飯。”


  他牽著她剛要走,夏憶茶忽然反手扯住他,他回頭,看到她正咬著唇,眼睫毛忽閃個不停,到最後艱難開口:“我剛剛吃過飯了,和張宇一起。”


  鍾逸的笑容慢慢斂起來:“然後?”


  夏憶茶抬頭看著他,眼睛明亮:“他妹妹,是因為你自殺的,對不對?”


  鍾逸笑容完全消失,她的手被他捏著的力氣有點大,他緊鎖眉頭,麵色慘白,沉默半晌,最終沒有避開她的探詢:“對。”


  他的答案讓夏憶茶更加煩亂,話都說得前言不搭後語:“我不知道了,我覺得有點亂,張宇他……你不覺得他妹妹……算了,我想回家。”


  鍾逸卻不放手:“茶茶,你在想什麽?對張柳的死我的確有責任,但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她什麽。”


  夏憶茶忽然慘笑:“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你說我在想什麽?我以前隻是覺得你風流債真的很多,但是我沒想到還會有這種事!我原來還想,那些原來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人不是往前看的嗎,可是我今天發現很難。”


  鍾逸啞然。


  夏憶茶忽然猛地甩開他的手:“我要回家。”


  他凝住她半晌,才說:“好,我送你回去。”


  車子內安靜異常,夏憶茶看著窗外,好像外麵有什麽東西特別吸引人。鍾逸安靜地開車,手動腳動眼動嘴不動。


  兩個人各有所思,一直沉默到車子駛到她公寓樓下。


  接下來,夏憶茶一連三天都沒接到鍾逸電話。當然,她也沒打。周末的時候,她奢侈地睡了一整天,醒來發現,頭暈得難受,昏昏沉沉,有點自作孽不可活的意味。她歪著頭,精神不振,食欲不良,覺得就這麽一直睡下去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夏憶茶像個鴕鳥一樣躲進被子裏,外麵陰天,很適合繼續睡。


  但是她最後還是抓了抓頭發起了床。衝澡以後精神好了些,不過她還是不知道這個周末要做什麽。往常她和鍾逸待在一起,時間很快就打發過去,現在重新變成自己一個人,有了大把的時間反倒不知道要做什麽才好了。


  算起來,鍾逸對她確實是夠好。單拿脾氣這一項談,夏憶茶自認雖是正宗南方人,脾氣卻不夠溫婉。在外麵裝一下倒是綽綽有餘,但是要她一直保持微笑麵孔,簡直不可能。鍾逸和她正好互補,她發脾氣,他隻是接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雖然紳士一向如此,可是一直麵對個爆筒還能這麽好涵養,倒是真有點難得。


  若是夏憶茶真的沒心沒肺,她可以選擇無視張柳的死與鍾逸繼續待在一起,有句話叫死者長已矣,張柳自殺,她難受,可是她和鍾逸一樣不必負一輩子的責任。不管以前怎麽樣,生人還是要繼續活下去,這是真理一般的廢話,廢話一般的真理。


  隻可惜,夏憶茶有心有肺。她鬱卒得想撞牆。若是不認識的人也罷了,可是張柳是張宇的妹妹,她覺得自己虧欠了張宇,鍾逸又虧欠了張柳,這關係亂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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