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韓菁二十一歲
第七章
韓菁二十一歲
(一)
雖然韓菁和沈炎的關係從異性好友轉成了男女朋友,但除去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比之前更多了一些之外,實質的相處與以前相比好像並沒有什麽改變。
如果不是覺得太過滑稽,其實韓菁很想和他說一聲“初次交往,請多關照”。
不過她不必說,沈炎也確實做到了十足關照。他無言中給了她充分的緩衝時間,很體諒地委婉聲稱這也是他的第一次與異性交往,並且雖然表白成功,但還是保持低調。
沈炎做的明顯比她要好,他的角色代入很快,同時又不給她壓力,並且履行了之前“求交往”時的承諾,韓菁的爛桃花漸漸都消失不見,不想跑腿的事以及不想參加的聚會統統都由沈炎主動擺平。
韓菁一向都不愛動,於是更多的時候兩人都是同處一室相對無言。沈炎上自己的網,韓菁看自己的書,然後沈炎去做飯,韓菁在書空白處隨手塗鴉,兩人吃飯,沈炎刷碗,韓菁扔了塗鴉去調試他新買的那把小提琴。
她幫不上忙。不管她試圖在廚房裏做點兒什麽,沈炎都可以找到理由把她從廚房裏說服出去。
有的時候兩人也聊天或者用撲克玩些極簡單的小遊戲,比如每人各抽奇數張紙牌,然後每人每次任抽出自己的一張與對方比大,最後誰的牌更大些算誰贏。
韓菁運氣很不好,一旦要涉及賭資,基本都要輸。她很懷疑沈炎在耍詐,但自己又真的找不出破綻。
有一次她又輸給沈炎一副人頭素描,而在此之前她已經欠了兩幅人物素描。韓菁很無語,睜眼說瞎話指摘沈炎出老千。沈炎眨著很無辜的一雙眼,說:“拿出證據來。”
韓菁自然沒證據,沈炎接著說:“這樣吧,我們玩國際象棋。你輸了就畫三幅人物素描。我輸了之前的賭帳就一筆勾銷。”
韓菁很懷疑地看著他:“之前我跟你提過我的國際象棋拿過全市一等獎吧?”
沈炎微笑頷首。
“這樣你還要跟我賭?”韓菁抓過一個抱枕抱在懷裏,“你不會是又設了一個套讓我鑽吧?”
“因為你一直都垮著臉,實在是讓人不忍心看了。就當我放你一馬。”
韓菁的眼睛彎出一個月牙形狀:“那你直接把三幅圖取消了不就好了麽?”
沈炎看了她兩秒,笑了笑,然後起身去拿棋盤,說:“就當是消磨時間。”
結果,韓菁又輸得極慘,慘到讓她不可置信。
她的國際象棋是莫北啟蒙,又因為比賽需要特地請的師傅指點,自認棋藝在大眾裏還是屬於中上水平的。結果初時是規規矩矩的王對王後對後,黑王站白格,白王站黑格,不過半個小時白王就已被將死,且沈炎手裏還握著不少從棋盤上摘下來的白棋。
韓菁抬眼,幽幽地瞧著他:“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敢問壯士真姓大名?”
“壯士兩字實不敢當。”沈炎拿手背撐著下巴,難得露出的笑盈盈的模樣讓韓菁覺得分外欠抽,“在下不問江湖已久,且已金盆洗手許多年。”
“……”
韓菁當然不知道,沈炎學過七年國象,在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絕殺獲得國際特級大師稱號的國家隊總教練。
於是隻能分外認命地拿著沈炎早就準備好的紙筆畫畫,唯一讓她比較欣慰的是沈炎看出了她心裏射發的幽怨因子,也捏著數根鉛筆和她麵對麵一起畫。
盡管不甘心,但多年來韓菁已經習慣了任何情況下都要畫得一絲不苟,於是一張素描打發的時間更長些,三個小時後她拿著一張比較滿意的畫給他看,順便也瞧瞧沈炎三個小時的成果,卻發現他的那張素描紙上一片空白,隻有畫了擦擦了畫的淡淡鉛筆痕跡。
“這是怎麽回事?”
“……我畫不出來。”
韓菁擰了擰秀氣的眉尖:“隨便畫兩筆也行呀。你考試的時候交過白卷嗎?蒙也要蒙上去的好不好。”
他笑了一下:“那可不行。”說完把她畫的那幅收到手裏,說:“以前那兩幅先欠著好了,看以後能不能滾滾利息。”
“……”
某天韓菁窩在沈炎客廳的沙發裏抱著數碼產品玩遊戲,沈炎掛了電話,站在一邊欲言又止。看到韓菁瞅向他,清咳了一聲,說:“過一會兒可能有人會過來。”
韓菁“唔”了一聲:“需要我回避麽?”
“不是。”沈炎捏了捏額角,輕歎口氣,“是我的一堆狐朋狗友過來。”
“然後?”
“他們想看看你。”
“……”
沈炎與莫北相同,自小就有自己的發小圈子。一群狐朋狗友在國內一起長大,到國外一起求學,感情自然是相當深厚。
其實韓菁曾經看到過他們一次。那次她來還書,離得很遠就聽到房子裏有打牌聲,透過窗子看看,就看到客廳裏坐著三四個黑發黑眼講漢語的中國人。她想了想,就轉身又沿原路回去了。
這群發小見到她的反應和韓菁想象中的差不多。先是裝模作樣地和沈炎打招呼,然後又挑起眉故作驚訝地假裝才看到她,然後請麵無表情的沈炎作介紹,然後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臉上表示著“幸會幸會”,嘴上說著“幸會幸會”。
韓菁忍不住彎了彎眼角。
她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一次莫北領著她和江南一起去拜訪一位剛剛閃婚完畢的發小。那位發小與他們關係極好,新婚的妻子卻從未聽說過名號。再加上江南因故不得不缺席婚禮,所以當他在路上詢問了莫北諸多問題,又在腦海中構思了無數種可能的相貌德行後,再見到人家的老婆時,露出的也是這樣一副表情。
狐朋狗友們明顯有備而來。不由分說便在客廳的羊毛地毯上盤腿而坐,然後齊聲邀請沈炎和她一起鬥地主。
韓菁牌技差得很,婉拒。沈炎本來也不想打,被韓菁和發小一起說服,也跟著盤腿坐下。其實這個動作本不算雅,但這些二世祖們個個相貌上乘且衣冠楚楚,如此動作倒也不會顯得粗俗,反倒看起來很有些孩子氣。
韓菁本來被沈炎建議去書房躲躲嘈雜聲,也被她婉拒。後又被安置到一邊的沙發上坐著,韓菁待了沒一會兒,去廚房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檸檬水,然後在一聲聲的道謝下挨著沈炎抱膝坐了下來。
吃喝賭抽,後三項她不感興趣,也不擅長。因為很小的時候娃娃臉帥哥江南就對她說過:“菁菁,女孩子可沒必要學這個。就像煙跟酒一樣,這些個東西可不適合淑女。”
當時他那個長輩說話小輩不能置喙的口氣讓韓菁的眉頭擰了小半個小時。
再後來,韓菁極偶然地在書房裏看到了莫北抽煙。
那時她剛滿九歲,第一次看到莫北抽煙。眼神很漫不經心,手指搭在座椅扶手上,食指無名指間一點明滅,整個人隱在淡淡繚繞的煙霧後麵,襯衫解開領口兩顆扣子,很有一種頹廢的好看。
然後他看到她,訝異了一瞬,很快就掐滅煙蒂,微微笑著向她伸出手。韓菁順著他的手爬上他的腿抱住他的脖子,眼睛明亮地要求也要抽一口。
莫北揉揉她的發心,是溫柔微笑的模樣:“乖,這個抽起來滋味兒一點也不好。”又從口袋中摸出一塊巧克力,剝開塞進她的嘴裏,“還是這個比較甜。”
但韓菁向來都不是容易打理的主,鼻子皺起來,理直氣壯:“滋味兒不好你為什麽還要抽?”
莫北想要回避開這個話題的時候,韓菁已經把手伸進了他的口袋裏四處尋找。最後他拗不過她的發嗲撒嬌以及軟綿綿沒威力的威脅,到底還是給她點燃了一支。
韓菁沒有經驗,盡管有莫北事先理論提醒,就著他的手抽了一口後,還是理所當然地被嗆到。喉嚨裏立刻煙熏火燎,咳嗽不停,眼淚也立刻刷刷地流下來。
莫北那個時候哄慰她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韓菁被他擦幹眼淚,然後抱在懷裏輕輕地拍著背。他的聲線溫柔,他的懷抱清爽,對於韓菁來說,是最舒服和最安全的地方。
而從那以後,韓菁對這個東西就極端厭惡。而她也沒有再親眼見過莫北抽煙。
韓菁最近睡眠越發不好,白天時常會點頭打瞌睡。她觀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眼皮就又漸漸低了下去,不知不覺就靠住沈炎的肩膀迷迷糊糊睡著了。
但打牌時的交談還是會隱約通過耳朵傳進大腦裏,有人在興奮喊:“嘖,看我的順子!”
然後就是沈炎低低的警告:“小點兒聲,韓菁睡著了。”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讓沈炎也無法亂動。然後就聽到有人在打趣:“我說沈炎,我承認你有個這麽漂亮又有氣質的女朋友的確很幸福。但是你護得也太過了點兒吧?這都多少日子不見你人影了,重色輕友的家夥,我看你護你老婆緊得就跟老就跟老母雞護雞蛋一樣。”
幾句玩笑,卻讓韓菁眼皮一跳。這句話似乎很久遠,卻又是十分的熟悉。
類似的兩句話,在莫北和江南之間也對話過,也是類似這樣的情景。
她很小的時候纏在莫北身邊,睡覺也總愛黏著他。那個時候他們剛剛搬出莫家,秋天的中午天高雲淡,涼爽得沁人心脾,她本來是和莫北一起在花園裏賞正開得好的菊花,後來不知怎麽樣,她的鼻子抵住他的衣衫,手指揪住他的袖子,在他的懷抱裏沉沉地就睡了過去。
她在朦朧中耳朵聽進莫北壓低聲音的一句,那個時候他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且把她窩在懷裏的姿勢調整得相當好,讓她睡得分外自在:“小點兒聲,菁菁在睡覺。”
然後江南輕輕一笑:“喲,真細心。護得這麽寶貝,韓菁都快成你眼珠子了。”
韓菁最近被形形色色的場景勾起越來越多的回憶。其實掐指算算,她自從去年江南一人飛來英國一人又飛回去後,就再也沒有和T市的其他人有過聯係。
甚至連大年三十除夕夜,她也一個電話沒有打,一個電話沒有接。她刻意隔絕起那裏的一切,盡管她現在也越來越想念那裏的一切。
到了五月中,又要麵臨長長的假期。從六月初到九月底,將近四個月的時間,韓菁還沒有考慮好如何消磨,江南再次空降英國。
江南下了飛機直接給韓菁打電話,後者望著來電顯示頓了有將近一分鍾,才終於接聽。
然後就是江南朗朗的笑聲,一成不變的主題:“我正從英國機場往外走,飛機餐難吃死了,菁菁,你找個地方請我吃飯吧。”
簡單來說,江南這次來英國,算是鬱悶之至無枝可依的結果。
易寧小嫂嫂懷胎十月,一直到第七個月江南才知道自家老婆懷孕的事,並且還是在外人拎著補品前來別墅問候的時候從外人的口中他才了解。
之前易寧打電話給他,心平氣和地提出要回娘家,他自然同意。別墅中本就人少,易寧知道江南極少回來,於是走的時候順便給女傭管家輪流放了假,等到不知多久再多久之後,江南偶爾想起,於是驅車回到莊園,才發現偌大的房子裏已經冷清得可以結出霜。
再接著才知道易寧並未回娘家,各地尋找,一直到易寧臨產的前一天才從她閨蜜那裏得知了她的臨時住處——除了韓冰外,江南不知道她還有其他閨蜜。
或者還可以這麽說,江南幾乎不知道易寧的任何一件事。幾個月不見,如果不是家中那副巨大的結婚照片,他幾乎都要忘記了她長的是什麽樣子。
而等到他終於趕到病房,他的兒子已經呱呱墜地。
接下來的一個月,易寧每天每時每刻都不離兒子。他看著床上鼻子貼著鼻子微笑的母子倆,驀然有些無所適從的感覺,感到從未有過的荒涼。
他對著其樂融融的場麵,頭一遭覺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江南逃難一般跑到英國來,灌下酒後開口對韓菁說的頭句話是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一聲感慨:“我最近覺得人活著真是他媽沒意思。”
韓菁從沒聽過江南說過髒話。
韓菁曾對江南遷怒過,說話聲音很衝:“你沒辦法才和易寧小嫂嫂結婚,你是不是很討厭她?”
江南當時笑得十分灑脫:“我討厭她幹什麽?她也是個可憐人。”
“你既然知道她很可憐,又為什麽不對她好點兒?”
“是我對不起你小嫂嫂。”江南反倒笑得更加灑脫,“可是寶貝兒,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小叔叔和我正好相反。他對韓冰很好,還給了她承諾和希望,可是結果怎麽樣呢?現在還不是作繭自縛,惹了一身的麻煩。”
“可是易寧不是韓冰。”韓菁的氣焰頓時被打壓,連帶聲音也小了許多,卻還是不甘心,“可是你就是不能這樣踐踏別人送上來的自尊和情感。你就不能試著和她好好相處麽?”
江南略略收斂了笑容,摸了摸她的頭,片刻後聲音似歎息般幽長:“可我也不是機器人啊。”
在韓菁的記憶中,江南從來沒有像今天晚上這樣,明明入口的酒很少,明明沒有喝醉,眼神卻十分迷離,越來越迷離,並且說了許多悲觀的話。
“哭著來,笑著走,幾十年吃喝拉撒睡,到最後一仰頭,什麽都沒了。人活著的意義到底在哪裏呢?”
“佛祖釋迦牟尼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前四個沒辦法,後四個……也沒辦法。”
“之前是不是有個很經典的話,叫‘寧在寶馬車裏哭,也不在自行車裏笑’?你江南哥哥以前也覺得物質很重要,到現在才發現假如你活著有人能在看不見你的地方想著你,假如你死了有人還能在非祭祀的日子裏去給你的墓碑送束花,那就是頂珍貴的事了。”
“你小叔叔前陣子跟我感慨,說想得的得不到,得到的要失去,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珍惜卻為時晚矣。他當時一晚上念叨這句話念叨了好幾遍,我還笑他說得酸溜溜的像石榴,現在我發現我比他還酸溜溜,就像老陳醋。”
然後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大,但韓菁掙不脫:“菁菁,今晚你江南哥哥矯情了。說的這些話對你來說太悲觀了點兒,你聽不懂最好,聽得懂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最好。你還有大把好年華,想要什麽樣的未來都可以,想要什麽樣的男孩子也可以自己去找,但要記得眼睛擦亮一點,意誌堅定一點,千萬別學我這樣。”
韓菁很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但還是按照和正常人說話的標準回答:“江南哥哥,那我現在跟你匯報一下。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就是沈炎。”
話音落下,江南在韓菁的眼皮底下愣怔了將近十秒鍾,然後眼神徹底恢複清明,沒有半分迷蒙的樣子,語氣平淡,看不出喜怒:“你喜歡上了沈炎?”
韓菁實話實說:“我不討厭他。”
江南笑了一聲,把酒扔到一邊,低下頭喝了一口白水,說:“果然是你小叔叔一手帶大的,連說話都是一個模子。”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眼皮,歎了口氣:“菁菁,其實,要說我這三十年沒做過後悔的事,那絕對是假話。但後悔也分許多種,很多小事做錯了就錯了,也沒什麽。但如果有事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結果卻弄得曲終人散悲劇收場,那心真的會疼一輩子。”
韓菁聽得半懂不懂,卻也隱約知曉他的潛在意思,垂下睫毛,不為所動:“江南哥哥,你有煩惱不去找我的小叔叔解悶,專門跑到英國來找我幹什麽?”
“我要是能找到他,也就不會來找你了。前一天離婚後一天在T市就不見他人影了,我電話打了幾十通,都是關機回複。”
(二)
韓菁和莫北離婚,是一夕之間完成的事。然而韓氏上下的反應雖稱不上古井無波,卻也並不算太激烈。他們半年來遭受的重創已經足夠多,一樁離婚也不過是另一根稻草壓在了已經再難站不起來的駱駝上。
韓菁最後一次見到韓冰的笑容,是在江南上一次從英國回去之後的第二天。她去網上搜了新聞,插入圖片裏的韓冰妝容豔麗,一身紅色正挽住莫北的臂彎出席某慈善活動,高高揚著尖尖的下巴,是笑意盈盈的模樣。
從那以後,韓菁對T市的消息就完全自我封鎖。
韓氏以快餐連鎖發家,家族企業本做得風生水起,卻偏偏貪心不足蛇吞象,借助莫家關係硬要標下一筆巨大政府訂單。接著把產業鏈生產和廣告促銷的資金的九成都投入進去,並向銀行申請了一筆巨額貸款。
幾個月後,快餐連鎖在顧客就餐時曝出食品安全問題,並很快被指以虛假檢疫證明從事食品生產。受消息影響,韓氏次日股價出現急速下挫,並在兩周時間內市值嚴重縮水,股價動蕩不定,宣布停牌公告。十日後韓氏複牌,開盤再度大跌,較停盤前跌幅近半。
此外,韓氏全國食品連鎖的公司品牌形象嚴重受損,在成本消耗高昂的情況下,客流量一周內下降七成。
盡管韓氏向公眾發了言辭誠懇的道歉信,但明顯沒有得到領情。四個月後,韓氏食品連鎖的經營情況依舊慘淡,並且已經陷入虧損泥潭。
半月後,銀行第一筆貸款到期,而已經拖欠員工幾個月薪水的韓氏無力償還。
莫北插手,幫忙償還大部分銀行債務,並按虧損比例掌握了部分韓氏股權。
一個月後,韓氏高層負責人之一的韓冰被曝醜聞。被指與嫂子的堂兄有染,然而未得到確切證詞,且韓冰極力否認,並揚言要起訴新聞社。
隨後新聞社發文道歉。然而半月後,醜聞非但沒有被鎮壓,反而越演越烈。醜聞情節塑造得更加豐滿,指韓冰心量狹小,結婚後排擠走韓菁,逼其赴英國留學。夫妻兩人關係遂有隙,隨後韓冰又對嫂子的堂兄日久生情,並有記者曝光了以前兩人共進晚餐及一起驅車前往同一家酒店的照片。
證據似乎確鑿,雖然韓冰還是極力撇清,聲稱兩人隻是交情較深,並無它意,然而輿論嘩然之聲難息。與此同時莫北一直保持沉默,對此事不做任何回應,再加上之前報道莫韓夫妻二人感情甚篤,訂婚前莫北又因韓冰而收斂花心性情,以及莫北明知難逃虧損仍看在韓冰的麵子上主動代為償還韓氏債務,這讓公眾在猜測中更是對韓冰的良好印象上染了一層濃重的黑色。
又過了一個月,韓氏高層動蕩。T市公安局得到舉報,指韓氏內部個別高管人員涉嫌經濟犯罪。法院隨即受理此案,公安局也展開調查行動,帶走了時任董事長的韓父及其秘書,後勤負責人的韓冰,以及一位副總裁。
韓冰的個人形象也隨之跌至穀底。
四位高層負責人一個月依舊沒有得到保釋,韓氏集團的內訌依舊不見緩解跡象。公司股權分配錯綜複雜難解難分,兩周之內韓氏連換兩任董事長。與高層動蕩交相輝映的是,韓氏的股價也隨之大跌大起。
又過了半個月,韓冰,副總裁,以及董事長秘書獲保釋,韓父卻被調查出曾通過中介機構進行公司資產和業務轉移。韓冰隨即向莫北求援,兩人卻大吵一架。
三天後,唯一非韓家人的高層負責人林易偉得到莫北手裏的其餘韓氏股份,成為韓氏集團的第一大股東,隨即韓氏董事長再遭換任。
韓式集團曆經滌蕩已千瘡百孔,市值蒸發至所剩無幾。一周後,林易偉向法院申請破產保護。
再一周後,韓父被宣判無罪釋放。
再次日,韓冰在輿論呈現一邊倒的情況下與莫北簽署協議,淨身出戶。兩人在結婚一年半的時候正式離婚。
“這些完全塵埃落定都已經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不再提。”江南把大致情況與韓菁平鋪直敘地說了說,問的卻是無關話題,“你跟沈炎什麽時候定的男女關係?情人節都是怎麽過的呀?”
韓菁瞥了他一眼,拒絕回答。
其實沈炎表白的時候已經過了二月十四日,他們至今為止也沒有刻意做過一件多麽浪漫的事,生活平淡樸實地就像是白開水一般。
江南把韓氏倒塌的事說得輕描淡寫,韓菁卻緊抓不放:“不是說查出了資產和業務轉移麽,怎麽又被宣判無罪釋放了?”
“窮寇莫追。總歸是一物換兩物,還算值得很。”
“……窮寇莫追?”韓菁擰了擰眉尖,嘴巴也抿起來,想了片刻,突然抬眼看向他,“你是在暗示這些事都是小叔叔設計的?”
江南露出白牙齒,低眉喝了一口白水:“你快要放假了吧?今年回去嗎?”
韓菁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繼續問下去:“小叔叔這是和韓氏決裂了麽?”
“決裂?”江南笑了笑,“你小叔叔費了這麽多時間和精力,就是要在公眾眼裏避免這兩個字。況且現在都沒韓氏這個稱號了,又哪來的決裂。成王敗寇,世上就是這麽個規則。”
韓菁靜而不答。不論是莫家韓家還是江家,凡是涉及商場利益和錯綜複雜關係的,莫北都極少會向她提起。她以前就聽說莫家與韓家貌合神離,但今天仍然聽得似懂非懂,不過既然大體結局已經知曉,也就不再多問。
“以前輿論都在傳莫北怎麽樣怎麽樣,前陣子就變成了說韓冰怎麽樣怎麽樣,他們懂個大頭鬼。這些就是如魚飲水的事,說的什麽揭秘真相原來如此,純粹什麽玩意兒都不是。”江南說得有些衝動,深吸了一口氣,過了一陣才又平靜下來,並且露出笑眯眯的表情,“這話題有點兒沉重,不說了。乖,你這麽久都沒見著我了,就沒想念一下你的江南哥哥?”
韓菁垂著睫毛不吭聲。江南隻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就代表他還有後話要講,而她如果答“是”,那基本就已經能猜測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如下:“你既然都這麽想我了,肯定也分外想你小叔叔。寶貝兒,我幾天以後的飛機,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她不說話,江南的口氣就變得很幽怨:“你竟然都沒想我。沒想到我這麽多年忍辱負重,竟養了隻小白眼狼出來。”
韓菁盯了他一眼:“你哪裏忍辱負重了?”
“嘿,你忘了吧。你小時候沒少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你的口水往我衣服上抹,還甩過我耳光。”
“……”韓菁很冤枉。她根本沒甩過他耳光。那個時候他抱著她講故事,而韓菁眼角餘光掃到莫北正走過來,便想掙脫他要莫北抱,偏偏江南不撒手,她使勁推他,最後手指甲不小心刮到他的臉上,立刻就招惹了江南一頓嚎叫。
江南還在扶著額頭唉聲歎氣,韓菁牙齒裏終於幽幽地擠出一個字:“想。”
“那你既然這麽想我,肯定就更想你小叔叔了。”江南立刻由陰轉晴,眼睛彎成一條黑黑的縫,“寶貝兒,我三天以後的航班,你那個時候已經放假了吧,跟我一道回去吧。那時候我估計你小叔叔也回T市了。”
“……”韓菁垂著眼睛麵無表情,手指握緊杯身半晌,才低聲說,“你一個人先回吧。”
江南歎了一口氣:“菁菁。”
她抬起眼,江南溫和地笑笑:“不要以為你小叔叔隻忙著工作沒想你。他不打電話不跟我這樣過來看你,還不都是因為你不讓他打電話不讓他過來看你。天底下他最掛心的人就隻有一個你。”
韓菁還是沒有和江南一起回去。他的航班起飛的時候,韓菁正一個人慢吞吞地玩多米諾骨牌。十米長的骨牌已被她完成了九成,正要把最後一點補上去,沈炎的電話打過來,她的手一抖,多米諾頓時就嘩啦啦全部傾塌。
沈炎的聲音還是很穩:“放了假怎麽玩有打算麽?”
“……”韓菁輕聲說,“我想要回T市。”
那邊的沈炎挑了挑眉,露出一個極清淡的笑容,“也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兩人訂了後天的機票。第二天晚上韓菁趴在枕頭裏數流蘇數了良久,最終還是給捏在手心的手機解了鎖,按定“1”鍵撥了過去。
莫北的聲音隔了一年多傳過來,音線語調都沒有改變。依舊低沉溫柔,依舊穩慢好聽,依舊依舊是那兩個字,一如既往的仿佛是含著舌尖呢喃出來:“菁菁。”
韓菁在那一刹那死死咬住嘴唇,幾乎想再次掉眼淚。
她的喉嚨哽住東西一般說不出話來,莫北頓了片刻沒有聽到她說話,輕輕的一笑:“是不是放假了?如果在那邊不想待了,那就回來吧。”
(三)
韓菁和沈炎都是輕車簡從,各自隻拎了一個鬆鬆垮垮的小包回國。航班難得沒有晚點,兩人下午抵達T市,接機大廳裏,莫北一身清爽,見到她和沈炎從拐彎處出現,眉尾輕揚,唇角微勾,清淺一笑。
韓菁也遠遠看到了他。莫北一向都是目光聚焦點,基本都是左側的女子整齊向右看,右側女子整齊向左看,隻有他一個人目不斜視,站姿紳士又閑散。
韓菁咬著唇,一步一步越來越慢。沈炎本來是跟在她的後麵走,片刻後就超過了她。他很快頓下腳步,轉身又退回去,笑意淺淡,縐了一句四字成語:“近鄉情怯?”
韓菁不知要怎麽回答。她走得稍稍快了些,微微低著頭,睫毛濃密又清晰,鼻尖俏直,下巴小巧,麵龐秀氣柔白,晶瑩得近乎透明,擦身而過的時候讓沈炎有稍稍的停頓。
韓菁走近,立刻就被莫北伸臂合身扯進懷中。沈炎緊跟著走過來,見到莫北,微微低頭,喊了一聲“莫先生”。
莫北眯了眯眼,從他手裏把韓菁的手袋接過來,低頭看了看韓菁,摸了摸她的頭發,又抬眼看向他,嘴角一點笑容:“你好。韓菁在英國的時候多虧了你幫忙照顧。”
“一點舉手之勞,沒有什麽。再說我是她的男朋友,這些都是應該的事。”
“韓菁被我慣壞了,毛病不少。哪裏麻煩到你的話,我還是表示歉意。”
他的話音剛落,韓菁從他懷裏鑽出來,抿著唇隔著他的袖子掐了他一下。
莫北低頭,把她稍稍淩亂的頭發用手指攏了攏,笑意裏帶著熟悉的溫柔:“我說的不對麽?”
韓菁擰起眉尖:“難道這是我的錯麽?”
“OK,我的錯。”莫北又抬頭對沈炎客套地笑笑,“快到晚飯時間了,要不要一起?”
沈炎自然婉拒,莫北也不強求,於是領著韓菁先行離開。沈炎目送他們的車子淡出視線後,也自行打車離開。
機場離莫北別墅有一段距離,又逢下班高峰期,車子在紅燈和人群中前行緩慢。韓菁在飛機上一直撐著沒有睡覺,如今在後座裏褪了涼鞋縮成一團,不過一會兒就枕在莫北的腿上昏昏欲睡。
莫北用手指慢條斯理地梳著她的頭發,輕聲問:“晚飯想吃些什麽呢?”
韓菁閉著眼嘟噥了兩個字:“隨便。”
這個話題真的稱得上是老生常談。在國內的時候莫北問她,她總是用“隨便”來回答,然後莫北一個接一個給出數種可能,她興致上來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個否決,然後把莫北的脾氣折磨得差不多的時候,再隨便揀一個不特別排斥的吩咐下去。根本不會考慮菜色是否難做食材是否難對付,完完全全的按照自己的胃口來。
如此下來,一頓飯單是討論吃什麽就經常要花費二十分鍾的時間。
到了英國以後沈炎也常常這樣問她,一開始韓菁總是差點就把“隨便”脫口而出,然後又生生咽下去,根據沈炎每次在廚房待的時間長短來推測哪道菜哪頓粥做得更容易一些,然後挑著簡單的來回答。
而如今剛回來,似乎習慣也一瞬間跟著回來。兩個字不假思索就說出來,自然得仿佛呼吸一般。
莫北輕笑了一聲:“那我們在家裏做?”
韓菁的腦袋轉過四十五度,抬起眼看向他:“你來做嗎?”
“你如果想吃我做的,自然是由我來做。”
“那我要吃皮蛋瘦肉粥,紅燒肉,清蒸魚,水煮肉片,還有煎黑椒牛排。”
莫北笑歎:“都是肉啊……晚上吃這麽多,睡覺的時候不會不消化麽?”
“那就不睡覺了好了。”韓菁想了想,抿了抿唇,“在英國我學會了烤土司。”
莫北摸著她頭發的手頓了頓,臉上依舊是溫柔如水的笑容:“沈炎教給你的?”
“當時看起來比較好玩,就上手試了一下。”
莫北淡淡地笑:“那這一年多在英國待得好不好?”
韓菁把腦袋又回轉了四十五度,看著他的襯衫,低聲說:“還好。”
車子駛進庭院,四條腿的如意一陣風一樣地率先跑上來迎接。紅紅的小舌頭伸出來,尾巴擺得很是歡快。韓菁低下身去抱它,任它的舌頭在她的臉上亂舔,伸手去揪它的耳朵,抿出一個笑容來:“吉祥,你該減減肉了。”
莫北把韓菁的包遞給已經小跑過來迎接的女傭,回頭說:“它前段時間生了場病,差點兒你就見不到它了。那陣瘦了不少,所以最近一直在給它加強營養。”
韓菁時差還沒有倒過來,第二天起床下樓時昏昏沉沉。莫北正在餐桌前看報等著她,抬頭看到她睡眼迷蒙站在台階上,牽出一個淺淡笑容:“我明天下午要出差一周,你是待在家裏還是和我一起去呢?”
“去哪兒?”
莫北笑意清淺:“去L市找楊白勞收租。收完債可以順便去海邊度假。我做了海鮮羹,過來嚐一嚐好不好吃。”
所謂的度假對於韓菁來說,也不過是隔著窗子窩在陽光底下安安靜靜看書。兩天後莫北辦完正事,兩人剩下的時間就是一直在房子裏呆著。一日下午莫北搗騰完他的期貨,韓菁從雜誌裏抬起頭來:“小叔叔,我們殺一盤吧?”
莫北挑眉,這種問題他從沒說過不。
於是擺出棋盤,莫北有意放水,整整持續了一下午。最後韓菁手指一動,所有王後兵卒都被掃到棋盤下。
她趴在桌子上,下巴擱在手背上,搖搖手指:“我認輸。”
莫北唇角勾了勾,把棋子一個個撿回盒子裏:“怎麽突然想起玩這個呢?”
“我檢查一下我的棋藝有沒有退步。沈炎那天半個小時就贏定了我,讓我很鬱悶。”
莫北立時了然,隨即笑:“你和他玩國象,輸自然是一定的。”
“為什麽?”
“其實沈炎最擅長的不是國象,是圍棋。他的外祖父從小癡迷圍棋,手把手教他,再加上沈炎天分很高,圍棋他拿過許多獎。國象是他自己最喜歡的,從小到大學過十幾年了,你輸給他也不吃虧。”
“……”韓菁覺得很有必要把這件事記在心裏,轉而一想,更覺得不對,“你怎麽知道他這麽多事的?”
莫北又笑了一下,語氣溫吞:“既然他是你現在的男朋友,我心裏沒點譜怎麽行?”
不過很巧的是,現實很有點說曹操曹操到的意思。莫北剛剛把國象的棋盤收起來,沈炎就打了電話過來。
韓菁看了莫北一眼,正好莫北也在看她。她本來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很快跳下去,鞋也沒穿就跑去了另一件屋子。
沈炎打過電話來並沒有特別的事情,語氣雲淡風輕,問候之間得知她在L市,頓了頓,說:“那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還有一周左右。”
“一周左右啊……”
“有什麽事嗎?”
“沒有。”沈炎停了一下,在電話那邊淡聲開口,“隻是有點兒想你了。”
他用很是一本正經的口吻說著他有史以來說過的最肉麻的話,讓韓菁不曉得該怎麽回應。
她說不出“我也有點兒想你了”。
那是一句假話。
沈炎也沒有指望她能說出來,又說:“沒有什麽事了。你不是在和莫先生下國象麽,那應該知道我那時候在騙你了。”
韓菁還沉浸他剛剛那句“想你”的影響中,她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出要把欠的那兩幅頭像素描取消的話。隻好接著順話下去:“……你怎麽就肯定小叔叔知道你是國象高手。”
沈炎笑了一聲:“我既然是他掌上明珠的第一個男朋友,按照莫先生的習慣,應該早就把我的身世能力背景調查得清清楚楚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韓菁忽然覺得口渴,下床去餐廳找水的時候,卻發現客廳裏還有幢幢光亮。
客廳沒有開燈,隻是屏幕裏的光亮不均勻地布滿了屋子。音量被調至無聲,莫北一個人斜斜靠在沙發裏,對播放的《貓和老鼠》明顯心不在焉。
他穿著深色的睡袍,前襟隨意半敞開,露出條理分明的肌膚,臉色因為屏幕的幽光顯得稍稍蒼白。雙腿交疊,修長手指撐著額角,正垂眼看著指間空空的高腳杯。
莫北一個人懶散地靠在那裏,麵無表情,有幾分漠然,還有幾分漫不經心。韓菁很少見到過他這個樣子,一時也有些怔忡。
莫北探身去添紅酒的時候,終於看到她。訝異一瞬後很快反應過來,把酒杯擱到茶幾上,坐直身體並把睡袍攏了攏,又探過手把一邊的壁燈打開,露出一個微笑:“怎麽醒了?”
“你怎麽不去睡覺?”
“有點兒睡不著。”
“為什麽睡不著?”
“想起了一點兒以前的事。”莫北抿出一個笑容,“這個房子是你設計的,你還記不記得?”
韓菁自然記得。L市海邊的這處房子,是真正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因為一直都有女傭打理,所以任何時候過來都是整整齊齊。而室內設計則是她十七歲那年一時興起,設計著玩的成果。仿照中國古典建築構造,梨花木占據房子裏大部分家具材料,淺灰色的木地板,別具一心的暗格,以及古樸蒼勁的盆景,都很是古色古香。
走入大門就會覺得環境很是清幽,尤其是夏季,待在這裏很是宜人。江南曾經來過一次,聞到客廳天然的水果清香,再環顧四周,眼前頗為一亮。
莫北又指了指角落的一盆花栽:“你還記不記得江南曾經很想順走這株盆景?”
這個她也記得。江南告辭之前目光就一直圍著那盆景打轉,最後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提出想搬走它。被韓菁毫不客氣地拒絕。當時莫北站在後麵聽著兩人討價還價,表情十分悠然,還慢吞吞地在喝茶。
江南說:“你不給我這個,那一盆怎麽樣?”
“自己去買。”
“哎呀,你就開個價吧。要不我把錢包給你,東西隨你挑。”
韓菁後退一步,拽緊莫北的胳膊衝他嗤了一聲:“不稀罕。”
“聽聽聽聽,和你一個德性。”江南很委屈,指著莫北說,“說話口氣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莫北說:“這裏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寶貝。前兩天養的熱帶魚產仔,我撈得晚了一些,被大魚吃掉許多,菁菁就衝我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所以說,你還是放棄吧。你要是真那麽喜歡,就請人也幫你設計一個。”
江南死活不肯,堅持說每個設計師風格都不一樣,就是要韓菁設計的那種。最後韓菁在莫北和江南的合力勸說下,又給江南設計了一套風格相仿的。
她當時對室內設計的興趣正濃,所以一點也沒覺得辛苦,相反心情其實很愉快。她更沒想過會得到薪金,所以當莫北把一張新的銀行卡交到她的手上,並且聲稱這是江南給她的酬勞的時候,韓菁覺得十分的興奮而且新鮮。
這筆薪金比莫北給她支付的實習薪水到得要早,而且多。韓菁新奇之餘沒有概念,便揮霍得十分快。給莫家父母莫北以及管家女傭司機等各自買了禮物後,剩下的銀子已經不夠支付她在比較喜歡的一家私家菜裏隨便點的一頓午餐。
於是隻好讓正在城南視察公司分部的莫北趕到城北救急。莫北當時很想笑,偏偏在韓菁的瞪視下不能笑,但又分明忍得很辛苦,韓菁惱羞成怒,眼睛便愈發黑亮,兩人進了車子後,莫北瞧了瞧她,終於沒有再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韓菁立時拿抱枕狠狠地砸他。莫北一邊擋一邊笑眯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OK?你剛才說給我買了禮物,是什麽?”
一提禮物,韓菁的怒氣消了大半,嘴角甚至還翹著一點點若有若無的笑。然後從後座拿過一個粉色的袋子。莫北把禮物接過去的時候,韓菁的眼睛很亮。
那隻袋子色彩粉紅鮮嫩不說,還帶著蕾絲花邊,讓莫北想要拆開禮物的手指稍稍頓了頓。但還是打開,隨即發現裏麵是一個更為濃鬱公主氣的精致包裝盒,莫北沉著氣繼續一層層揭開,最後發現是一隻相當精致的瓶子。
莫北的表情還是很淡定:“……香水?”
點頭。
莫北的表情依舊淡定:“……女用香水?”
繼續點頭。
莫北不說話了。
“你不問問為什麽嗎?”
“……”
“我很喜歡這隻瓶子。你用香水我要瓶子。”
“……”
“那隻香水瓶過年的時候被如意的尾巴掃到地上摔碎了。”莫北想了想,“香水味兒彌漫了一整個房子,熏得如意一直叫。”
韓菁很仔細地瞅著他:“你剛剛就是在想這個?”
莫北笑了笑,不否認也不承認,而是轉移話題:“你很喜歡沈炎?”
韓菁的睫毛垂下來,揪著抱枕上的流蘇慢吞吞地說:“我不討厭他。”
“那也至少應該是稍稍喜歡一點吧。追你的男生很多,你那麽多不討厭的人,隻是答應了他一個。”
韓菁抬眼,攢起眉心盯著他。
“菁菁,你真的長大了。”莫北的笑容清遠,依舊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他的聲音也依舊溫柔,悅耳又聽不出任何情感,“說實話,我很有點兒舍不得。江南問過我一個問題,如果你有了男朋友,我會不會不舒服。我當時的回答大致是,我應該會有種嫁女兒的痛苦。”
“……然後?”
“然後我現在好像體會到了。”
韓菁靜默不答,氣氛半晌沉默。莫北終於把幼稚的《貓和老鼠》關上,韓菁把下巴埋在抱枕裏,過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小叔叔,現在你離婚了,接下來預備要怎麽辦?”
莫北頓了頓,淡淡地笑:“我暫時還沒有具體的打算。”
“江南哥哥說韓式倒閉是你設計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和韓冰離婚?”
莫北的笑意略有收斂,但聲音依舊溫柔,摸了摸她的額頭,說:“寶貝,我不想提這個。”
(四)
兩人從L市度假回來是十天以後的事,再過幾天就是江南家新成員的百日宴。
新生兒隻有一個小名,銘銘。韓菁對小孩子沒有興趣,但依舊出席。她站在莫北身後,聽到的照例是一徑的恭維聲。
莫北一向是完美主義者,不管時間有多久,微笑依舊是一成不變的微笑,風度也是一成不變的風度。韓菁撐不了他那樣久,本想中途溜走,看到不遠處的林易偉,想到韓冰以前說的話,於是挨得莫北又近了一些。
但韓菁失了算。過了兩分鍾,林易偉主動上前和他們打招呼,一聲直呼“莫北”直接暗示出兩個男人之間的關係。
韓菁垂著眼,麵無表情。
“欠你個大人情,日後一定還。”林易偉笑得很斯文,“另外之前還有頓飯沒兌現呢,要不明天?”
莫北則笑得很有外交氣息:“好。”
之後兩人又提到各種專業術語,韓菁繞得雲裏霧裏。但讓她舒一口氣的是,林易偉除了在離開之前向她微微一笑以示告辭之外,一句話都沒有和她說。
他走後,韓菁去拽莫北的袖子,他微微低下頭,側耳聽,韓菁踮著腳尖在他耳朵邊說:“你和他很熟悉嗎?”
莫北露出一個笑容:“隻是合作夥伴。”
百日宴上江南忙得左右四竄,最後竟然還能撥出時間來和找她說話。不得不承認,那張娃娃臉無論走到哪裏都難以讓人引起反感,韓菁本來吃東西,一抬眼就看到他那張笑顏,竟也沒有被嚇到。
“咦,今天你那號小男友怎麽沒來?”
“你在明知故問。他人沒在T市,後天才回來。禮物早就送到你手上了。”
“禮物都快堆成山了,沒空去數那個。”江南想了想,說,“我怎麽覺得你跟沈炎聚少離多呢?”
韓菁裝作沒聽到。
“你和你小叔叔一個樣,耳朵就是過濾器。”江南歎一聲,彎腰拿手在膝蓋處比了比,又在下巴處比了比,說,“如今你都有男朋友了,讓我很有滄海桑田的感覺。我看著你從這麽小布丁點兒長這麽大,感覺就是一下子的事兒。”
“你和小叔叔簡直一個口氣。”
“是嘛……”江南斜眼長長看她一眼,笑著說,“他怎麽說?”
“他說,”韓菁抿抿唇,“你以前問過他,如果我有了男朋友,他會不會不舒服。”
江南的眼睛一下子蹦出亮光:“那他是怎麽回答的?”
韓菁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又覺得江南的目光太過詭異,話到嘴邊又直覺地收了回去,改口:“他不肯告訴我。”
江南的表情開始變得詭異,聲音裏帶著隱隱的笑:“其實我前兩天又問過一回他這個問題。那個時候他的回答可是和以前不一樣。”
韓菁擰眉看向他:“接著呢?”
“接下來就不說了。”江南笑得高深莫測,“我可不能出賣你的小叔叔。”
“……”韓菁低下頭,再抬頭的時候換了一副麵孔,花瓣一樣的嘴巴嘟起來,手指纏繞住他的袖子,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又可憐又無辜,聲音又細又軟,“江南哥哥……”
江南哥哥擺擺手,很是正義凜然的模樣:“美人計啊?對你小叔叔比較管用。兄弟如手足,我是不會出賣手足的。”
韓菁根本就無視他的話。她這個殺手鐧並不常用,但一旦使出來,至今為止還沒一次失手過。聲音比之前更加軟更加甜:“江南哥哥……”
“……”
“江南哥哥……”
“……”江南頭大得無以複加,擺擺手,“好了好了我告訴你。你小叔叔一句話都沒說,就是很平常地笑了笑。”
“沒了?”
江南舉起雙手,眼神懇切到不能再懇切:“沒了。真沒了。”
長長的假期裏,韓菁在家很是無所事事。莫北的事務太多電話太多應酬太多,沈炎也要忙著跟在兄長身邊學習處理業務,就剩下她一個孤家寡人,閑著沒事在家逗逗狗養養花,悶了就出去兜風或者逛街。
大體來說,不論是美食華服還是美人,莫北的眼光一向都相當好。受他的調教與影響,韓菁從小對時尚和顏色搭配都很獨到的觀察力。從衣服鞋子包包到臥室的窗簾床單和衣櫃,她從十歲起就開始自主選擇自己喜歡的品牌和款式,觀點和莫北經常不謀而合。
沒有莫北的時候,韓菁很習慣一個人沿著商業街溜達,然後縮進一個高大的玻璃窗後麵看陽光以及睡覺。但是今天明顯不遂人意,她剛剛眯眼昏昏欲睡,就被人吵醒。
而且還是一個不怎麽感冒的人。林易偉站定在她麵前,指了指她對麵的沙發,衝她一笑:“小姑娘,好巧。我可以坐嗎?”
這句話簡直和上次在新加坡一模一樣。韓菁撐直身體,彎出一個微笑:“林先生。”
林易偉卻是很大方地落了座。他這次比上兩回要規矩得多。以前他都是似有若無地要挨著她並排坐,如今卻是很自覺地在對麵遠遠坐下。
林易偉問服務生要了溫水,又回頭對她笑了笑:“在這個地方睡覺,很悠閑啊。”
韓菁捧住杯身,垂著眼,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緒,輕聲說:“沒想到您也在這裏。”
“我和你的小叔叔十分熟,喊我‘您’是不是有些太見外了?”林易偉指了指樓上,“前陣子請你小叔叔吃飯也是在這個地方,二樓的包廂裏。”
他的話題又開始漫天撒野地跑。這次大多數都是在恭維莫北,以及誇獎莫家,再或者就是偶爾誇誇她的漂亮。韓菁都耐下性子聽下去。
隻需要別人一兩句的附和,林易偉就可以一直一直說下去。韓菁在中途走神,為他公司的員工暗暗哀悼了一把。
他說得太多,大概中途覺得口渴,便拿過杯子喝水。其實他剛剛說的那些奉承話韓菁一句都沒聽進去,她滿腦子的思緒完全不在這裏。但是看林易偉的表情,又明顯是在等著她應和。
如今的韓氏已經再次改朝換代,韓菁都不知道林易偉最近在做什麽。隻好隨口縐了一句以前的:“當時韓氏那樣的家族企業,你可以成為唯一一個非韓家人的高管,真的很厲害。”
林易偉的表情卻微微變了變,但很快恢複隨和的笑意:“不知道的人這樣說還可以。但韓菁你知道內情還這樣說,就讓我有些汗顏了。”
除了直覺準風評好之外,多疑也是韓家人素來的傳統特點,並且是典型的“越在乎就越多疑”。又因為隱藏得極好,所以隻有接觸得足夠近和久,才能察覺到。
韓冰最在乎莫北,韓父最在乎金錢,兄長最在乎權利。
所以當韓冰試圖通過口碑控製莫北的婚姻,韓父試圖通過安插內線插手莫家的財政,兄長試圖借莫家權勢延伸韓家的勢力的時候,矛盾便漸漸變得不可調和。
再然後矛盾從不可調和質變到互相猜忌,林易偉就成了莫北與韓氏交換的一步棋。
這些韓菁並不知曉,江南沒有和她說過這些。當林易偉以一種熟稔的口氣說了許久的時候,她的眼神才漸漸從迷糊轉為清明。
她本以為莫北整垮韓家純粹是因為要快速離婚,但現在看來好像因果關係要反過來一下。
韓菁的嘴唇抿得更緊了一些。
“如果較真算起來,我和莫北是大學校友,他是大我三屆的師兄。”林易偉笑了笑,凝眉看著她,“但我到大學報到的時候他已經出國了,一直到後來一起吃飯的時候偶爾提起才知道。不過莫北的名號就算離開三年以後我入學的時候,也可以常在學生會裏聽到。”
韓菁一直瞄著手表上的時間,聽到莫北兩個字才稍稍側耳聽了聽。她在沙發裏窩得已經足夠久,久到外麵的陽光已經變得頹廢。
韓菁找了一個充分的理由婉拒了他晚飯的邀請,然後起身告辭。林易偉卻在她身後叫住她。
“實話來講,韓菁,我對你一見鍾情。我平時話很少,很喜歡你才會和你說這麽多。但是莫北曾經暗示我不要追求你,和你保持距離。盡管他口氣很堅決,但我還是不甘心。”
韓菁背著他暗暗在心裏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時一片平靜:“我有男朋友了。”
“沈家那個三公子麽?據我所知,你好像隻是不討厭他,並不是很愛戀他。你們的關係很鬆弛,就像是隨時就可以提出分手一樣。”
韓菁頓時擰起眉毛:“你調查我?”
“我沒有調查你的意思。”林易偉也站起來,表情很誠懇,“我隻是想知道你平時怎麽生活。”
韓菁的眼神驀然變得銳利,聲音清冷:“你最好省一省,林先生。我不喜歡別人借著喜歡的名義隨意侵犯幹擾別人的生活,請你推己及人地想一想。如果再這樣下去,我不隻是不喜歡你,還會討厭你。”
林易偉想插話,韓菁再次冷冷開口:“就算我奈何不了你,也總會有人替我奈何一下。小叔叔的話是正確的,請你最好和我保持距離。再見。”
七月底高中同學聚會,韓菁和沈炎一同出席。
俊男美女手牽手一起出現在包廂門口裏的時候,明媚四射地豔煞了一票的人。韓菁一襲收腰連衣裙,半個身子躲在沈炎身後,抿著唇隻微笑不說話。沈炎與韓菁十指交叉,嘴角含笑,倒是十分落落大方。有人鼓掌叫好,還有人趕緊拿出手機狂拍照片,一時間熱鬧至極。
對於韓菁來說,其實高中聚會可有可無。隻因為沈炎要來,她再推托便成了刻意。
嚴格來說,因為她從小與除去莫北之外的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保持距離,所以她在同學之間口碑尚算良好,但並沒有一個真正的知音閨蜜。
莫北以前曾委婉地暗示過她,韓菁當時頭也不抬:“我不需要。”
小時候因為有莫北在,她不覺得一個人有什麽不好。等到長大以後,安靜寡言就漸漸養成了習慣。
在同學聚會上,搞班內消化本就是被豪灌的對象,更何況沈炎領走的是韓菁。他麵前的酒杯空了滿,滿了空,韓菁對此也無能為力。
高三時候的課代表搭檔中間拎著酒瓶捏著酒杯過來找韓菁,帶著笑容:“韓菁,咱倆好歹以前一起收過作業布置過任務,連著兩年也沒見著你,現在怎麽說也要一起喝一杯。你一我三,好吧?”
韓菁還沒有說話,沈炎就接過她的酒杯,一飲而下。
很快男生們就找到了另一個訣竅,於是敬酒攻勢伴隨著叫好聲越發變本加厲。
等到聚會散去,沈炎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他兩個多小時裏幾乎沒怎麽吃東西,一直都是在喝酒。但好在他的腳步雖虛浮,但她的攙扶下還是可以走路。並且抿唇閉眼不多話,也不會像韓菁擔心的那樣耍酒瘋。
她頭一回覺得從會館到地下停車場的路程有這樣遠。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停車場,沈家的司機很快眼明地上前幫忙。韓菁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說:“先去買點醒酒的東西。”
到了最近的藥店,司機下車去買醒酒藥。韓菁把杯子湊到沈炎的嘴邊,試圖讓他喝下。
她還從沒有照顧過真正酒醉後的人。莫北極少會喝醉,裝醉是他的強項,他總是可以在任何時候都保持清醒,即便喝得太難受,聚會離去時被照顧的那個人也總會是韓菁而不是他。
沈炎掀開眼皮,眼神不甚清明,定睛看到是她,還是把水一口口喝下。
但他的眉頭依舊淡淡地蹙著,讓韓菁不知怎麽辦才好。咬了一下唇,輕聲說:“我幫你拍拍背吧?”
沈炎難得還能聽懂她說的話,聲音極輕微地回答:“還不用。”
他一直定定地瞧著她,眼睛裏墨黑得就像深海漩渦一般,帶著明顯的暗流湧動,韓菁被他看得不自在,扭頭去看窗外藥店玻璃窗後麵正在買藥的司機,沈炎卻在她腦後開了口:“韓菁。”
她回過頭,驀然就看到一張放大的臉龐。沈炎欺身上來,十指交叉握住她的兩隻手,然後上半身的重量略略壓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就柔軟地印在她的嘴唇上。
他淺嚐輒止,並不深入,卻一直停留到司機回來。
此後的車程,韓菁全部靠在車窗上,側臉衝向車外度過。她長長的頭發垂下來,從沈炎的角度看過去,隻可以看到她俏直的鼻尖,一點細膩嫩白的肌膚,以及一動不動的漂亮眼睫。
韓菁這個假期過得很簡單也很平靜。莫北和之前沒有變化,這是她從回國的第一天就得到的認知。依舊不動聲色,依舊溫柔縱容,依舊平和沉靜,一姿一容,都是行雲流水的一幅畫。
和以前的以前一樣,他再忙,也會盡量空出時間陪著她。去香港看一場馬賽,到海邊曬曬日光浴,再或者唱著雙簧騙騙江南哄哄吉祥和如意,這些都是他們以前以及現在經常做的事。而且因為少了韓冰也少了其他紅粉知己,莫北單獨為她挪出來的時間相較之前其實更加的多。
起初韓菁也十分平靜,心情甚至稱得上微微的愉快。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她卻隱隱地越來越煩躁,盡管和莫北待的時間比之前更多,話卻變得比之前更少。
轉眼四個月就快要過去,韓菁九月二十六日的機票,前一天下了連綿秋雨,從早上一直持續到晚飯時間,雨打芭蕉的聲音,以及蕭瑟的秋風,還有陰暗暗的天空,統統都讓她的脾氣越來越差。
韓菁突然無預兆地拒絕吃晚飯。並且不解釋原因,趴在床上一動不動,任憑外麵管家女傭和莫北柔聲細語。
“菁菁,一頓晚飯不吃沒有關係。”莫北的聲音像是微微歎息,“但是你已經很久很久都沒和我說過心裏話。如果你找到了更加合適傾訴的人,那也好。但我不希望你一直把事情憋在心裏,那樣對自己太殘酷。”
他的話音落了半分鍾,麵前的房門突然打開,韓菁推開他,一個人抓著車鑰匙跑了出去。
她鑽進停在庭院裏的那輛跑車裏,甩上車門,引擎發動,車前燈打亮,在眾人還在愣神的空當就已經消失在視線裏。
莫北的眉心緊緊地蹙起來,抓起客廳茶幾上的另一把車鑰匙,外套也沒有來得及拿就迅速追了上去。
韓菁的車子直接開向郊外,且車速十分快。她把路口紅燈無視得讓莫北膽戰心驚,偏偏也隻能跟著一起闖。
一路駛向高架橋,韓菁把車速調到最大限速,簡直可以稱作風馳電掣。莫北緊抿著唇,也調至最高檔,然後從左路超過去,接著開始慢慢減速,韓菁試圖左打方向盤反超,他的車子也跟著向左,她向右他也向右,韓菁不及他駕駛的技術,莫北最後終於迫使後麵那輛紅色跑車漸漸慢慢下來停了車。
秋雨已停。莫北麵無表情地下了車,把韓菁的車門打開。微微低下身,韓菁的手還握在方向盤上,坐姿依舊筆直,表情在車子裏晦暗難辨,莫北更加彎下腰,才聽到風聲裏混雜的低低抽噎聲。
他定住眼睛更仔細地辨認,才發現韓菁已經淚流滿麵。
莫北把她從車子裏拽出來,韓菁的眼睛哭得模糊不清,嘴唇緊緊抿著,鼻尖紅透,狼狽得像是大雨過後凋零一地的花朵。
他一言不發地拿出手帕輕柔擦拭,韓菁突然激烈地甩開他的手,並且後退一大步:“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那想要誰管?”
“誰都可以,就是你不行!”
“為什麽?”
韓菁的頭發粘在臉上,牙關緊咬,狼狽不堪;她定定地看著他,片刻後用了最大的力氣清清楚楚喊出三個字:“我恨你!”
莫北眉目不動,眼神淡淡地:“哪裏恨我?”
韓菁哭得更加厲害,倔強地站在原地,看著遠方烏黑如墨的天空,卻不肯再說一句話。
兩個人靜默對站了良久。韓菁穿得單薄,因為太瘦,一對蝴蝶鎖骨凸出,單衫也顯得分外空空蕩蕩。莫北看著她的側臉,一時間有些怔忡,眼神愈發黝黑莫測,手指差一點要撫上她的臉頰,韓菁卻突然一動,重新鑽進了車子裏,啟動,倒車,轉彎,然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