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住院

  第三章


  住院

  周晏持把周緹緹哄到睡著是在半小時之後。期間杜若蘅數度想走,都被周晏持的一隻手牢牢扣住。她使勁掙紮拿眼神警告,周晏持撇過臉不去看她。然後杜若蘅聽到周緹緹在那邊甜甜地叫爸爸,她在恨恨之餘一口咬上周晏持手腕,牙齒在頃刻之間穿透了皮膚肌理直達微血管層。


  不久杜若蘅就嚐到一絲鐵鏽味。周晏持手腕抖了一記,眉心皺起來低頭看她。杜若蘅趾高氣昂地瞪回去。


  周晏持匆匆掛斷電話,跟她說:“你什麽時候能改一改動不動就咬人的毛病?”


  杜若蘅心說你是人嗎你根本不算人,麵上冷淡回應:“人隻有在遇到仇敵的時候才會切換應急狀態,這是正常的反應。”


  周晏持開始揉眉心,說:“下周末我會帶緹緹去市看她爺爺奶奶。你要不要跟著一起?”


  杜若蘅一度與周家二老相處不錯。尤其是周母,自當年見第一次麵之後便對她格外照顧。當初杜若蘅提出要跟周晏持離婚,反對的大有人在,除去周晏持本人,反對聲最激烈的便是雙方父母。尤其是周家二老,知道消息的當天就舟車勞頓從國外趕回T城,一個婉勸杜若蘅,一個則是當著杜若蘅麵就要提著拐杖揍兒子,說還不都是你在外麵沾花惹草,把小杜氣得不行了她才非說要離婚不可!


  周晏持說阿蘅要離婚的理由根本不是這個,我就算找一百個女人她都無所謂,我倆的事您跟媽別操心太過。再者說,您哪有資格教訓我這個。


  一副淡淡態度當場讓老爺子血壓飆高,脖子一仰差點沒氣倒。


  兩人最終仍是離婚。離婚後的杜若蘅攜周晏持一半的身家跑來S市,經蘇裘的推薦在景曼做客房管理。離婚後有一段時間杜若蘅跟周晏持的關係曾降至冰點,周家二老卻對她一如既往地關愛和寬容。隻感慨說是周家跟周晏持無福,才留不住杜若蘅這樣大方明理的兒媳婦。並且還打聽到了杜若蘅現在的住址,間或便托人給她寄來一些東西,有時候是雪蛤那樣的保養品,有時候則是大閘蟹那樣的當季冷鮮。


  杜若蘅對此極是慚愧,感覺無以回報。有一回忐忑問蘇裘這可該怎麽辦,蘇裘說這是好事又不是壞事你怕什麽,你逢年過節探望一下也回禮點東西過去不就結了。


  杜若蘅鄭重說總感覺二老是禮輕情意重,蘇裘連眉毛都不抬一下說省省吧否則你還能有什麽辦法,難不成你還能為了幾隻大閘蟹跟周晏持複婚哪?


  一席話讓杜若蘅無話可說。作為一個晚輩,顯示出比兩位長輩更尊敬關懷的辦法也隻有是親自拎著禮品過去探望。


  可是杜若蘅不想跟周晏持一起過去市探望:“我有什麽好去的。”


  “老太太挺想你。上回我回去的時候她還跟我嘮叨你。”


  杜若蘅說:“我回去的時候兩位長輩從來沒提起過你。可見根本不想見你。”說完又覺得後悔,這樣無謂的賭氣話她下意識就想回敬他,可是說得多了,她自己又覺得沒什麽意思。


  於是沉默。


  她在沙發上安靜下來,有點發呆。房間裏隻他們兩個人,杜若蘅無意識坐著的姿態比以前嫻靜文雅許多,像是在公共場合。這一部分是一年多來她在酒店工作的後果。周晏持在對麵無聲地看了她一會兒,從頭到腳,一根發絲都沒放過。最後他開口:“前兩天稱周緹緹體重,十六公斤。”


  “嗯。”


  “老師說這一個多月她在幼兒園的表現不錯,很懂禮貌。跟同桌相處得也不錯,同桌是個男孩,叫習睿辰。”


  杜若蘅說:“她覺得高興就好。”


  周晏持突然說:“是不是我們現在除了周緹緹之外就不能平心靜氣地說點別的?”


  杜若蘅看他一眼,又恢複了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眼神。她麵色冷淡地往外走,這次周晏持沒有再攔她,送她到門口。等關上門,杜若蘅聽到廊道另一頭有服務生喊杜經理,對方手腳縮在一起,麵孔上害怕又委屈。


  等她走近了,這個被聘來還未一個月的新客房服務生才怯怯說:“……我把VIP客人的衣服洗壞了。”


  杜若蘅一抬頭,不遠處客房門口正站著怒意勃發的客人。


  杜若蘅格外認得這個人。


  但凡酒店的住客總能分為兩種,一種是受歡迎的,一種是不受歡迎的。這位姓謝的客人顯然屬於第二種,並且曆來記錄都劣跡斑斑——挑逗客房服務生,不講衛生,口吐髒言,同其他客人爭吵,斤斤計較。簡直集各種極品性格於大成。可是與此同時他又每年都為酒店收入做不小貢獻,甚至還包括其S市分公司每年的年會都在這裏舉辦,酒店輕易不能將人拖進黑名單。


  現如今服務生將衣服幹洗誤弄成了濕洗,一整套西裝禮服都報廢,不管怎麽說這裏麵都肯定會有酒店的責任,再加上又是這麽一位難纏客人,讓杜若蘅怎能不頭痛。


  果然對方看見了她,怒火更甚:“你們酒店到底怎麽做事的?虧得還是五星級,這種小事都辦成這樣!這套禮服加起來一萬多塊誰來賠?還有你們打算讓我明天穿什麽去出席典禮?我穿著睡衣去啊?事情傳出去我看你們以後根本是不想做生意了!”


  杜若蘅千言萬語隻有道歉:“謝先生,這可能是我們的工作失誤,非常抱歉。”然後轉頭嚴肅問服務生,“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對方怒聲說:“還有什麽好說的我讓她去洗衣服結果她給我洗成這樣!”


  服務生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他昨天讓我填洗衣單我就填了,當時也沒有說明是幹洗還是濕洗……”


  “我怎麽沒告訴你了?我告訴得清清楚楚讓你去幹洗!你自己沒記住還賴在我頭上,你們酒店員工就這種素質?!”


  服務生幹脆直接哭出聲來了。


  杜若蘅在心裏歎氣,又是責任不清導致的糾紛。每回遇到這種事都讓她感到厭倦,她不喜歡同蠻不講理的客人打交道,往往會比對方更快流失掉耐心。


  在這種時候再討論洗衣單隻能讓客人自己填寫並簽字的問題,對方是肯定聽不進去的,她隻有態度更加和軟地道歉:“我們的服務生初來乍到,導致的失誤之處我們感到非常抱歉,我們會查明問題,按照酒店規定給您賠償。對於您明天出席典禮造成的不便,我們可以送來禮服冊供您挑選,不知您是否需要。另外現在天色已深,您看……”


  杜若蘅一連說了十多分鍾,對方仍然不依不饒。她好話說盡口幹舌燥,有種經驗得來的預感,這筆賠償最後一定會全數算在酒店頭上,指不定要賠償五千以上。她為此覺得脫力,除此之外還十分反感對方盯著她的越來越直勾勾的眼神。可是不管怎樣她都不能避開。這是工作,是她的職責範圍所在。


  對方突然打斷她:“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能接受。我們還需要再深入談一談。走廊裏這麽吵影響不好,你進來我房間,我們好好講一講。”


  杜若蘅敏感地往後退了一步,思索合適的措辭:“既然您無法跟我達成協議,那麽我叫來酒店的副總經理來跟您談,您看如何?”


  對方不由分說,五根粗短手指已經抓住她袖子,杜若蘅掙了一下沒能掙開,驀然警鈴大作:“這是酒店,謝先生!”


  她用了力氣掙紮,終於把對方的手甩開。杜若蘅穿著高跟鞋,因而往後重重跌了一步,沒有扶穩牆壁,眼看就要摔倒,被驀然出現的兩隻手抓住胳膊強行拽起來。


  周晏持還是那身藏藍睡袍,等到杜若蘅重新站穩,不動聲色把人擋在身後。皺眉開口:“你們吵得還讓人睡不睡覺?”


  對方看到他,整個態度為之一變:“周總也在這家酒店?幸會幸會!不小心打擾了對不住對不住,進來一起喝一杯?”


  周晏持站住不動:“一件衣服而已,竟然也能吵得走廊那頭都聽見。這種低劣的事我以為寬宏大度的謝總做不出來,難道是今晚喝得多了?”


  “……”


  “聽說謝總的公司最近碰到一些銀行貸款的問題?申請批下來了嗎?”周晏持挽了挽袖口,愈發不留情麵,“要是流年不利,那就更要積德啊。”


  兩分鍾後,杜若蘅站在電梯門口,冷聲教訓還有些發抖的闖禍服務生:“這是唯一一次,不要讓我再看到有下次。回去之後把客房部服務守則一字不差背過,明天寫一份檢討書交到我辦公室。另外,如果不是幸好對方沒有追究賠償,你本來還要再扣三個月的薪水抵賬,現在我隻把你這個月的薪水扣一半。”


  小姑娘訥訥不敢回話,一聲不吭地走了。等到電梯的鏡麵裏隻剩下她一個人,杜若蘅沒有回頭,但她知道周晏持就站在不遠之外。


  以前的時候,周晏持每次幫了她忙,或大或小,總會調侃要她付出一點報酬。這已經是很古老的傳統了,幾乎從她在國外時他給她做飯就開始。那時候兩人就達成過協議,他每周來給她做一次飯,她則幫他查找一些專業資料。即使杜若蘅很多地方都不懂,他發過來的東西她很可能找得亂七八糟,但這個協議始終保持,甚至到了婚後也是如此。


  杜若蘅等著他這回又打算怎麽邀功。隔了一會兒,周晏持開口:“沒有話說?”


  杜若蘅一言不發。剛才的一幕讓她心情複雜。結果很好,處理得完美而迅速,可是如果沒有這個人出現,她也能將事情解決並且全身而退,隻是要稍微耗費一些時間。


  如果周晏持想讓她道謝,那麽她在第一時間也已經當著服務生的麵跟他道過了,禮數周到,誠懇真摯。


  杜若蘅確實覺得當前跟他無話可說。


  她等著他主動開口,做好了被提要求的準備。畢竟是幫了忙,條件隻要不過分都會答應,這是人品問題。杜若蘅這麽想。可是等了很久未見人開口。她轉過頭,廊道裏空空如也,周晏持不知什麽時候早已走了。


  杜若蘅十點多才回到家,站在陽台上被夜間涼風吹得衣袖鼓動,抿著嘴角給蘇裘撥電話。


  兩人多年好友,高中是同學,大學是鄰校,畢業後花落兩地,蘇裘一人在S市工作,十天半月便跟杜若蘅在電話裏哭訴你到底什麽時候來我這邊哪男人都不可信扔了你老公不行嘛我好孤獨好想你哎等你來了咱倆大戰三天三夜不見不散哪,結果等杜若蘅真的扔了周晏持跑來S市,蘇裘除了幫她一起找了份工作之外,尋常時候連個麵都不主動露,電話都基本不打了。


  杜若蘅為此嘲諷她嘴上一套行動一套,蘇裘說你人都來了我就有安全感了嘛見不見都無所謂的,反正到嘴的鴨子都很難飛走的。


  兩人都不是很粘人的性格,蘇裘的觀念甚至比杜若蘅更利落。她任職一家外企的中層管理人員,天天高跟鞋健步如飛腳不沾地,本質上對男人持悲觀態度,連看一眼都沒時間。


  離婚後杜若蘅能從陰影裏走出來,有一大半要歸功在蘇裘身上。


  那邊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蘇裘還在加班,語氣透著疲憊。聽完杜若蘅的訴說,隨便哦了一聲。


  杜若蘅不滿,說你哦一聲幾個意思啊我說這麽多就值你一個哦啊?

  蘇裘說那你還想讓我怎樣,你要知道你曾經對他可是足夠厚道,恐婚恐成那樣後來不也結了,結婚以後家務活家屬活說不做不也照做了,誰配誰憑什麽白白做這些啊,他有工作你沒工作啊?他在外麵忙你除了你的工作以外還在後麵幫他忙呢,為了這個你少了多少朋友多少交際?還有,誰說過誓死不生小孩啦?你忘了你生小孩的時候大出血是因為什麽啦?弄成這樣最後不也生了個小孩給他玩嗎?你做這麽多他本來就該對你這麽和顏悅色好不好,否則周晏持連衣冠禽獸都不算根本就是具行屍走肉。


  杜若蘅隔了半天才說,哦。


  她心情很差地去給自己做宵夜。進了廚房才想起來今天又忘記買食用油和麵粉,打開流理台底下的櫃子,裏麵果然空空如也。


  她心情更是差。幹脆去了客廳的跑步機上跑步。


  離婚後杜若蘅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習慣自己單獨一個人生活。包括缺乏安全感,睡覺淺眠半夜驚醒,不敢開窗,連出門都有懷疑自己是否鎖好門的強迫症。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不便。比如從此以後需要自己一個人踩著梯子去換天花板上的燈管,一個人在家讓陌生人進來修理下水管道,一個人去超市買十公斤重的食用油和麵粉,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彎腰把它們弄進車子裏,再一個人開車回來弄上樓拎回家。每次做完這些,都要喘上好一會兒氣。


  這種時候便不可避免地出現心理落差感。杜若蘅花了一些時間和精力來消化掉這段情緒,在這其中,蘇裘起了很大的引導作用。


  蘇裘是個越來越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她對杜若蘅說,一個人跟兩個人,不管哪種方式都要付出代價。男人之於女人的作用,充其量也就那些,寵物一樣的溫暖和安全感,適時地做個開瓶器跟換燈管的搭橋梯,以及還有一些安慰,金錢和勞力。擱以前這些的確都得從男人那裏汲取,但是現在你都能用其他東西或者是你自己來代替。你聽說過經濟學裏的替代品嗎?替代品越多,一樣東西的價值也就越一落千丈。所以女人覺得這個社會上的男人越來越沒用其實是有原因的。


  然後她又跟杜若蘅這麽洗腦:“離婚不是末日,讓消沉把自己淹死才是末日。”


  蘇裘在杜若蘅離婚後來到S市的當天帶她去了美容院,次日又拖著杜若蘅去辦了健身卡。最後兩人在S市高塔的旋轉餐廳窗邊吃飯,蘇裘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心疼說為了慶賀你重獲新生,這頓飯可花了我大半年積蓄啊你知道嗎。


  杜若蘅做了個愧疚的表情說那太不好意思了,要麽這頓飯我請吧但我要你身上穿著的香奈兒這層皮。


  杜若蘅在跑步機上呆了半個小時。深秋的夜風拂過紗窗,撫在人背上的時候很是舒爽。杜若蘅把自己折騰到筋疲力盡才去睡覺,原本以為會睡得香甜,哪知道做了噩夢。


  夢裏她跟周晏持爭吵,在她還沒有提離婚這回事之前的場麵。周晏持說:“實話不實話有什麽要緊的,反正你聽與不聽都不能改變後果。就不能想開一點,別耍脾氣?事事打聽事事報備你當我天天就釣魚打球那麽點事情?你以前不這樣,什麽時候也變成這種人了?”


  杜若蘅在睡夢裏狠狠踢了他一腳。總算解了吵架當天她發愣呆住沒來得及實施暴力的鬱結之氣。


  到了第二天早上,杜若蘅榮幸發燒。


  她一口氣睡到九點,錯過晨會,康宸打來電話問候她才醒過來。頭昏腦漲地想應當是夜裏吹風吹多了的後果。康宸在那頭問:“你現在在哪兒?”


  杜若蘅說自己還在家,並請他幫忙請發燒的病假。


  康宸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怎麽弄成發燒了?你現在在家嗎?我過去送你去醫院。”


  杜若蘅捂著正在發汗的額頭說:“我打車去就可以了。”


  “這種時候不要強撐。一個人發燒的時候做事很不安全,你收拾一下,我去接你。”


  杜若蘅報了地址。康宸請她等十五分鍾。一刻鍾之後果然聽見人按門鈴。她把康宸讓進來,眯著眼道謝,然後喃喃說我從酒店到家最快也要二十分鍾哎,你是怎麽做到的教教我,日後早上就是多睡五分鍾懶覺都好啊。


  康宸哭笑不得,說行了都不用測體溫了你這都燒糊塗了。


  杜若蘅反應慢兩拍,隻聽出話裏的幾個字,然後說我都測好了三十八度九。


  康宸把她的帽子和圍巾裹得愈發緊實,笑得眼尾上彎,說好我知道了咱們現在就去醫院。


  到了醫院掛號問診輸液,杜若蘅清醒了沒一會兒就又沉沉睡過去。中間被蘇裘的電話吵醒,說她人在景曼附近,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杜若蘅有氣無力回我發燒呢吃不了,蘇裘轉而立刻問醫院在哪她馬上過來。


  杜若蘅掛了電話又睡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不知今夕何夕,輸液的手幾根手指正給人輕輕握住,對方掌心溫暖,讓她在迷糊意識裏覺得舒適,便勾勒下小指,很快手就被人鬆開,小心地放進被單下麵。


  杜若蘅慢慢睜眼,旁邊的人即使坐在椅子上也依舊看得出身形修長,穿一件深色風衣淺色襯衫,左手食指上勾著車鑰匙圈,上麵一對銀色翅膀。再往上,便看到一張麵孔,沒什麽表情的模樣,但下頜線條行雲流水,眉眼間熟悉而深邃。


  杜若蘅反應還有些遲鈍,沙啞著聲音問:“怎麽你會在這裏?康宸呢,他回酒店去了嗎?”


  周晏持一時沒做聲。隔了片刻,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你連發燒都知道怎麽讓人不舒坦。”


  杜若蘅的意識慢慢回籠,態度變得不冷不熱:“你連病人都不放過想吵架的?”


  周晏持索性直接不回話。天知道這會兒杜若蘅的理論都是些什麽理論。看她撐著手臂想坐起來,便起身幫她把枕頭豎好。


  兩人互相沉默了一會兒,周晏持開口:“怎麽會發燒的?昨天還好好的。”


  杜若蘅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又垂下去,那個樣子根本就是不想要回答。


  周晏持又說:“早飯吃了沒有,現在餓不餓?”


  實話來說杜若蘅的確有些發餓,她空著肚子輸液一個上午,現在隻想喝熱粥,可是這種話早已不習慣跟周晏持說。於是臉色愈發不好看,眉毛也皺起來,隻恨不得周晏持能看懂她的表情立刻走。


  果然周晏持隨著她的意念站了起來。可是他的話卻是:“你想吃點什麽,熱粥好不好?”


  “你煩不煩啊?”


  周晏持看一眼還在滴液的吊瓶,車鑰匙在手上轉了一圈:“我去買份熱粥。時間來回應當夠,如果我沒回來,就按床邊鈴叫護士來。”


  杜若蘅眉毛皺得更加緊:“你廢話怎麽這麽多,你幹脆直接走了不要回來了行不行?”


  周晏持不理會她的話,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康宸拎著隻淺藍色保溫桶出現在病房門口。


  康宸的目光依次落在裏麵兩個人身上,眉毛輕輕往上一挑。先是跟周晏持點了個頭,然後對杜若蘅笑了笑:“我想你一覺醒來肯定要餓,就去外麵買了份粥回來,溫度應該還好。既然你醒了,那不如現在趁熱吃?”


  康宸把粥盛好放在杜若蘅麵前,後者說了幾遍感謝勞煩的話。以己推人,她的確覺得很麻煩他,因而言辭懇切態度真誠。康宸笑而不答,隻是把勺子遞給她:“裏麵加了點豆豉,你嚐嚐看是不是合口味。”


  杜若蘅嚐了一口,點頭誇獎:“味道很好。”


  “那就好。”康宸又招呼周晏持,“周先生吃早餐了沒有?這粥還有不少,一起吃一點?”


  周晏持神色冷淡:“多謝,不用。”


  三個人同處一室,莫名多了點尷尬意味。杜若蘅避開輸液的手小心喝粥一言不發,康宸倒是神色輕鬆,問周晏持:“周先生怎麽會知道杜經理生病住院的?”


  杜若蘅在心裏默默評價康宸這個問題問得不好。周晏持一直都是個惜字如金的人,除此之外做事還習慣了隨性而為,根本就懶得告知旁人行蹤和來龍去脈,從他跟她以前的吵架就能知道。再加上周晏持一副傲慢性格,康宸這麽問他說不定連個麵子都不會給。


  果然周晏持未予回答。連眼神都不挑一個。


  康宸收拾了碗勺之後便提出告辭,臨走前告訴杜若蘅他幫她請了一天的假,如果另外有別的事再給他打電話。


  杜若蘅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周晏持在窗邊與秘書張雅然通過電話交談。聲音雖然壓低,但房間裏安靜,還是可以隱約聽得見。


  有時候杜若蘅會很奇怪周晏持那些亂七八糟的行為方式,甚至簡直他整個人的設定都跟她杜若蘅多年來的觀念有衝突。比如說,不管多機密重要的事務他都不會避諱著她,但與此同時,他又懶得事事與她溝通報備。有時候杜若蘅問一問,他一般都會說操心太多容易傷神,總之到最後還是不會報備。


  除此之外,不可否認周晏持對待她一直都是極好,他很少對什麽人上過心,杜若蘅無疑是其中的一個。不管婚前婚後,周晏持待她的方式都令周圍知情人相當羨慕,可與此同時,他又在外麵給她養著一二三頂若幹綠帽小情人。


  多麽矛盾的組合體,矛盾到杜若蘅有時候都想扒開周晏持的腦袋看裏麵住沒住了兩個人。


  蘇裘在得知周晏持婚後不忠的行為之後,進行評價,說這簡直是太正常的社會現象。有相當數量的現代男人都有這麽一個夢想,對妻子深愛,對情人嚐鮮,養情人和寵老婆都是一樣的天經地義,隻不過有些人權錢所限無法達成罷了。如果親口問問這些人,他們指不定還會這麽回答你——哎呀壓力大麽,又不忍心讓你分擔,隻好偶爾找一找別人,但我的心和情意都始終牢牢在你這裏,這難道還不夠?


  杜若蘅當時隻有無言慨歎。


  張雅然在電話裏把公事說完了,跟著開始說私事:“藍玉柔藍小姐今天掛電話,說東城區新開了一家餐廳,問您最近是否有空閑與她一起去那裏吃飯。”


  周晏持說:“沒空。”


  “還有張如如小姐……”


  杜若蘅忽然覺得悶,出聲指揮周晏持:“開窗戶。”


  周晏持看她一眼,把手機按在肩窩處:“發燒呢開什麽窗戶。”


  “你究竟開不開?”


  周晏持對張雅然匆匆說了幾句就將電話掛斷,走到床邊要試額頭溫度,被杜若蘅擰著眉毛躲開。她開始趕人:“你怎麽還不走?”


  周晏持瞅她一眼:“我走了你怎麽辦,一會兒誰送你回家?”


  杜若蘅的語調徹底漠然下去:“我不是非你不可。”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口一聲清咳。蘇裘走進來,臉上掛著笑:“我還以為若蘅是孤家寡人一個我才過來的,沒想到您也在,早知道我就不用來了嘛。”


  蘇裘與杜若蘅關係很好,間接著就與周晏持的相處也有一些。蘇裘曾是杜若蘅的伴娘,後來工作也受到周晏持的一些照拂。事實證明周晏持的影響力深遠,即使蘇裘的工作遠在S市,周晏持簡單的一句話也足以令她順利地選擇了一個合適自己的部門並在裏麵如魚得水。


  蘇裘確認了點滴已經是最後一瓶,問一會兒要不要帶杜若蘅回家。杜若蘅說行啊正好同事從法國帶來的化妝品我放在家裏還沒來得及給你,周晏持在一邊淡淡插進來:“我送她回去。”


  說完他往外走去叫護士來拔針頭,蘇裘張了張口,終於露出一副見到鬼的表情:“他怎麽會在這兒?你倆昨天晚上舊夢重溫上床著涼了不成?”


  杜若蘅說滾,蘇裘還要調侃兩句,周晏持走進來,她轉而改口:“周總認不認得藍玉柔這個明星?”


  周晏持停下動作看她。


  杜若蘅又開始在被子底下掐蘇裘大腿,蘇裘恍若不聞,隻笑著說:“認得的話給我要個簽名行嗎?我有個小外甥女最近很迷她。”


  蘇裘呆了沒多久便離開,到頭來還是周晏持送杜若蘅回的家。中途車子在超市前麵停了一會兒,離開又回來的時候周晏持手裏拎了滿滿的東西。除了肉蛋水果跟蔬菜,杜若蘅還看見了食用油跟麵粉:“你買這些幹什麽?”


  “你家裏這些東西應該都空了。”


  “我家裏這些東西都滿得很。”


  “那就打個賭。”他平心靜氣,“賭輸了跟著我和周緹緹一起去市看二老。”


  杜若蘅斜眼瞪著他。


  到了家周晏持就開始操持家務,先是蒸蛋羹,又趁著空當掃地拖地板。杜若蘅趴在床上看他挽起袖子在臥室門前來來回回,彎著腰做清潔的樣子有種遙遠的熟悉。


  多年之前在國外,杜若蘅還和蘇裘不熟悉的時候,過聖誕節,周晏持也是這樣過來幫她打掃衛生。本來最初隻是開玩笑打賭他賭輸了的後果,後來杜若蘅耍賴撒嬌一起上,周晏持每周一次的清掃就跟著做飯一樣成了習慣。


  時間久了,杜若蘅倚在窗邊,一邊挖著冰淇淋杯,一邊在心裏讚歎,不得了,這個男人穿著粉紅圍裙戴著塑膠手套擦地板的模樣居然都這麽帥。


  多遙遠的事了。已經輕易想不起來。


  周晏持把做好的蛋羹端進臥室,接著開始準備洗衣服。杜若蘅在國外生活的那幾年把他生生磨成家務五項全能,做飯刷碗洗衣收納拖地板無一不精,連哪種洗衣粉更不傷手都清清楚楚。盡管回國之後再也沒做過,但如今重操舊業,以事實言明技術也還算熟練。


  杜若蘅眼看著他把洗衣筐裏的衣服一一分類,然後丟進陽台的洗衣機。周晏持在設定自動洗衣定時的時候不太熟練,畢竟多年前他給她洗衣服的時候還沒這項智能。


  杜若蘅連話都不想說了。反正不管她說什麽都阻止不了,索性就由著他去。


  把房間打掃一新是在一個小時之後。客廳的電視在放映赫本的黑白電影,杜若蘅吞完藥片窩在沙發裏,感冒讓她昏昏欲睡,懶得再費力阻止周晏持在一旁削蘋果。


  周晏持的手指修長柔韌,單單做起這個動作來都跟藝術一樣。然後他把蘋果塊捏著湊近她嘴邊,看她咬進嘴裏咽下去,才說:“我一會兒開會要走,如果再發燒及時給我打電話。”


  杜若蘅翻了個身,仍然懶得理會他。周晏持在她背後同她說了幾句話,一直得不到回應,再後麵就漸漸找不到什麽話題。


  他在背後給她掖好被角,聽到她漸漸清淺平勻的呼吸,不再跟她搭話。又過了二十分鍾,閉目假寐的杜若蘅終於聽到他起身的聲響。然後腳步聲漸漸離開,門也被輕輕關上。聲音都再輕不過。


  杜若蘅睜開眼,麵色複雜地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重新閉上眼,這次終於真正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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