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光照無間
整個客棧都出奇地安靜了下來。
喬晚心裏沉甸甸的。
真相太過沉重。
一將功成萬骨枯。
不論結果如何, 戰爭帶給人們的隻有無意義的犧牲和無邊無盡的傷痛。
鬱行之抿緊了唇,胸中突然冒出了股困惑。
盧長老和他們, 他們善道書院現在做的, 當真就是對的嗎?可是,都到了這個地步, 讓他們放棄, 叫他們怎麽甘心?
王如意愣了愣, 猶豫了一會兒, 默默伸出手蓋住了閻世緣的手背:“閻老板……”
傷疤被血淋淋的揭開, 閻世緣苦笑:“如意, 我沒事。”
“這就是這口凶棺的真相。”拉回注意, 閻世緣定了定心神, 抬眼問馬懷真:“道友可還有什麽不解之處。”
馬懷真沉聲:“我知道了,多謝老板願意告知這事的來龍去脈。不過有關鬼市,我還有一問, 希望老板能告知”
閻世緣:“道友但說無妨。”
馬懷真道:“聽老板你的意思, 你在這鬼市裏待了已經有上百年,那老板你知不知道那座佛塔究竟是怎麽回事?”
閻世緣思忖道:“我隻知道鬼市供奉這些邪佛,至於為何供奉這些邪佛, 背後又有誰在主持供奉這些邪佛, 就無從得知了。”
“不過,這佛塔附近住了一戶楚姓的人家,家主叫楚永生,這家有一對兒女, 平常有事沒事兒就愛進塔裏玩,前段時間,應該是三個月前吧,這家大女兒在塔裏失蹤了,這段時間,做弟弟的一直在找阿姊。道友不妨去這戶人家家裏問問。”
馬懷真頜首:“多謝閻老板解惑。”
說完,一轉輪椅,沉聲道:“走。”
喬晚一愣:“走?”
“去佛塔。”馬懷真轉動輪椅,頭也沒回:“既然心裏有疑惑,那就親自去看看。”
這果斷的語氣,真利落的身姿,還有這沉著冷靜的氣度,頓時震住了喬晚、王如意和鬱行之三人。
鬱行之剛往前一步,男人眼角餘光一瞥:“你倆留下,我和陸辭仙過去。”
鬱行之臉色微變:“前輩不願我一塊兒去?”
馬懷真一頓,目光肆無忌憚地在鬱行之身上掃了一圈兒,扯著唇角笑道:“你確定要這麽和我們過去?”
像是又想到了什麽,男人隨手往懷裏一掏,摸出倆瓷瓶。
一人一個,分別丟到喬晚和鬱行之懷裏。
“拿過去擦。”
生骨凝肌丹?
看清手裏這瓷瓶,鬱行之默默攥緊了。
“怎麽?”馬懷真眼角餘光一瞥,“不樂意用?”
鬱行之默默無言,自嘲般地一笑,平常陰狠俊俏的眉眼裏染上了點兒落寞:“前輩誤會了,晚輩不是不願意用,而是,如今成了這幅模樣,不必浪費了這好藥。”
生骨凝肌丹顧名思義,能生骨凝肌,不過他傷得太重,又是被咬成了這樣,屍毒入骨,基本上已經沒了痊愈的可能。
將瓷瓶原封不動地遞回給了馬懷真:“這藥前輩還是拿回吧。”
他自負容貌俊美,年紀輕輕,修為已經是同輩中的翹楚。現在斷了一條腿,沒了胳膊,引以為傲的容貌也毀了,出去以後怎麽跟盧長老交代都是個問題。
馬懷真似笑非笑:“這幅模樣?聽你話裏這意思,是看不起我了?”
男人這麽一說,鬱行之這才猛然意識到,麵前男人也是個殘障人士,缺了一條腿和一條胳膊,毀了半邊臉。可能是因為馬懷真他打進入鬼市起,就姿態強硬,雷厲風行,竟然讓人一時間忘記了這是個隻能坐輪椅的修士。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如你所見,我和你一樣缺了一條胳膊,斷了條腿。”馬懷真笑道:“可我現在不還活得好好的。”
“既然知道自己如今是什麽鬼養,就好好療傷老實在客棧待著。”一點兒沒顧忌殘障人士的意思,馬懷真嗤笑道:“有這時間傷春悲秋,不如好好想想以後要做點兒什麽。”
鬱行之臉色微微一變。
長這麽大,他還沒這麽不客氣地被人懟上一頓。如果擱在之前,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服氣。但現在,他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鬱行之半闔上了眼。
馬懷真說得沒錯,他的確不甘心,就算成了這幅模樣他還是不甘心。
要說鬱行之,仗著輩分高,修為高,臉好,一直以來都是眼高於頂,那xx看人,仇家基本上和喬晚一樣,拎出去能繞昆山一圈兒。這回一朝不慎,淪落成了殘障人士,肯定少不了來尋仇的。
既然不甘心接受這命運,還不如好好想想,鬱行之默然道,沒了這條腿和這條胳膊,他以後還能幹什麽。
“走了。”看了眼還在發愣的喬晚,馬懷真催促道。
臨出門前,想到那抹青衣染血的背影,喬晚糾結了一秒,還是沒忍住,回過頭了:“閻先生,請問您聽說過孟廣澤這個人嗎?”
“孟廣澤?”閻世緣微愣,“我沒聽說過這人。”
喬晚微微一愣:“我明白了,多謝閻先生。”
馬懷真和喬晚一走,鬱行之朝閻世緣微微頜首,徑直走上了樓。
王如意懵了半秒,扭頭看閻世緣,擔憂道:“閻……老板?”
閻世緣搖頭:“如意,我沒事。回去休息吧。”
說完,沉默地將地上散落的柳木箱扶好,緩緩走上了樓。
昔日的戰友被酆昭煉化,大多都成了凶屍,當初他修建這口棺材,也有壓製他們的意思在其中。
未來,他還會帶著這口凶棺,這座墳,一直找下去。
閻世緣離開之後,王如意也上了樓。
在鬱行之門口,敲敲了門。
雖說聽了馬懷真的話,決定要為將來好好打算,但回去之後,在床上坐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有然,一向脾氣暴躁的善道書院二師兄,脾氣更暴躁了。
“王姑娘。”聽見門口的動靜,鬱行之拉開了門,麵色難看,口氣冷淡:“這麽晚了,不回去休息來找我幹什麽?”
但麵前這幹癟女屍像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認真道:“我來看看你。”
“看我?”一句話撞上了槍口,鬱行之諷刺道:“看我如今這幅模樣嗎?”
王如意困惑地撓撓頭:“你這幅模樣怎麽了?挺好看的啊。反正比我好看多了。”
鬱行之一頓,難得正眼多看了眼麵前的“少女”。
勉強稱得上少女,雖然長得醜,卻還是穿著件嫁衣,頭上斜插著根金步搖。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對個姑娘來說的確有點兒傷人了,鬱行之沉默了一回兒,問:“我當真這麽覺得?”
王如意:“你低頭。”
“你看,”王如意往後退了一步,皺起眉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伸出手,在鬱行之麵前比劃了一下,蓋住了那半張血肉模糊的臉,“隻要擋住這兒就行了,畢竟你那半邊臉那麽好看。”
如果王如意不假思索地說,他這幅模樣挺好看,鬱行之或許還會冷笑,這話說出去連他自己都不信。但王如意偏偏沒這麽說,還直言不諱,讓他把那毀容的半邊臉擋起,這就顯得“那半邊臉那麽好看”就顯得有可信度了不少。不得不承認,這句話極大地安慰了自尊心受挫的鬱行之。
這小幹屍,也沒那麽醜。
青年陰狠冷戾的臉,難得柔和了不少,隔了一回兒,抿唇道:“多謝。”
王如意趕緊擺擺手,往鬱行之身後看了一眼:“我能進去嗎?”
鬱行之看了王如意一眼,退了一步:“算了,你進來。”
……
想到孟廣澤,喬晚有點兒出神,一邊想,一邊默不吭聲地摸了摸左臂上的傷。
這還是之前在廟裏為拖孟滄浪的時候傷到的。
原本走在前麵兒的男人,就跟腦袋後麵兒長了眼睛一樣。
馬懷真微微斜眼。
少年兩眼清明,若有所思地摸上了左臂上的傷口,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左臂這一整條胳膊,血肉剝離,露出森森白骨,這一路走過來,竟然也沒聽到這少年吭一聲。
“這傷?”
喬晚如夢初醒,簡單解釋道:“當初在廟裏傷到的。”
一路走過來沒喊疼,這份硬氣的確是個漢子。
比他手下那批不爭氣的暗部弟子反倒還硬氣點兒。
想到這兒,馬堂主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人狠話不多,能力也不錯,要是能替他做事的話。
信奉物盡其用,心狠手黑的昆山煞神,宛如貪婪的資本家開始一本正經,毫無心理壓力的思考著挖牆角,叫麵前這陸辭仙來給自己□□工的可能性。
這陸辭仙好像是……不平書院的吧?
雖說喬晚修為不怎麽樣,但用起來還挺順手,各種意義上的,自從這混蛋下山之後,再也找不到這麽趁手的劍,馬懷真還為此遺憾了一段時間。
要知道在北境戰場中打滾摸爬出來的,已經修煉到戰友殞命於自己眼前而麵色不改的鐵血爺們兒,能為個小輩之死而熬紅了眼這是多了不得的一件事。
客棧離佛塔並不遠。
還沒走兩步,喬晚和馬懷真就到了閻世緣口中的楚姓人家。
楚家是做皮影營生的,在這鬼市裏麵也很受歡迎。
粗製濫造的戲台子前幾排桌椅。
喬晚和馬懷真到的時候,皮影戲剛好演到尾聲,簽子撐著的皮影人活靈活現,紅紅綠綠的,眉眼細長,好像活了過來。
喬晚撿了個座位坐下,和馬懷真坐在一塊兒,等著這場皮影演完,下了戲之後才找到後台。
“你們問嬌嬌?”
開口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也就是閻世緣口中的楚永生。
楚永生正在收拾東西,聽到馬懷真的話,猶豫了一秒,還是扯出了點兒笑。
喬晚:“嬌嬌?”
楚永生苦笑:“嬌嬌就是我那個女兒。”
套話這種事兒基本全交給馬懷真來處理。
喬晚跟在馬懷真身後,默默地聽著兩人交談。
突然間,身後傳來了個清亮的嗓音。
“爹。”
楚永生回頭驚訝地問:“榮兒你怎麽出來了?”
喬晚循聲回頭,身後站了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長得和楚永生酷肖,懷裏抱了個皮影,抱得緊緊的。
小男孩懷裏的皮影光滑透亮,做成了個小姑娘的模樣,梳著兩個圓滾滾的發髻,穿著件紅襖子,眉眼帶笑。
喬晚和馬懷真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都落到了男孩懷裏的皮影上。
楚永生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這是照嬌嬌的模樣做的。”
“嬌嬌沒了之後,榮兒整天想他阿姊想得睡不著,我就做了這個皮影給他。他喜歡這個皮影喜歡得不得了,天天都要抱著,說這是阿姊,晚上也要抱著睡。”
馬懷真收回目光,低聲附和道:“節哀。”
提及傷心事,楚永生沉默了半天,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雖說我和內子經常進塔參拜,但這塔裏究竟有什麽,我也不清楚,這塔裏供著的不都是菩薩嗎?”
眼看楚永生是的確不知道佛塔裏麵的古怪,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寬慰了兩句之後,馬懷真轉動了輪椅:“走了。”
剛走出幾步遠,那抱著皮影的小男孩突然道:“你們要去塔裏嗎?”
馬懷真挑眉,“是。”
小男孩抱緊了懷裏的皮影人,猶豫道:“那你們能不能幫我找找阿姊。”
“我阿姊長得就和我懷裏的這個一樣。”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把皮影人舉到了麵前。
被燈光一照,皮影人全身透亮,色彩絢麗,目光盈盈,顧盼神飛。
“好。”馬懷真眼也沒眨,不假思索道,“我答應你,我會替你留意你阿姊。”
有馬懷真在前麵兒扛著,走在男人身後,再進塔的時候喬晚略鬆了口氣。
待會兒遇到危險,就往這位背後躲就成了。
他們昨天是醜時進的塔。
馬懷真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喬晚:“子時了,快了,還有兩刻鍾。”
馬懷真目光意味不明地在這四大天王像上掃過,低聲道:“先上去看看。”
這一路走來,地麵、樓梯上散落著幾個供果,香案和香爐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
男人麵不改色地轉動輪椅,“走”到了一張香案前,伸出手指,抹了把香案上的“果皮”。
“這是供奉的人牲?”
馬懷真摸出個手帕,隨手擦了擦手指,往香案上一丟:“你們在廟裏折了幾個?”
喬晚:“五六個。”
馬懷真還準備說點兒什麽,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從眼前閃過!
眉眼溫和的“菩薩”手撐著地,伸著脖子,嘴角含笑地看著喬晚,細長的眉眼靜靜地落在了喬晚身上,或者說喬晚手上那個人牲的標記。
這是……
喬晚瞳孔驟縮。
蜈蚣菩薩!它追來了!
菩薩開始轉動胳膊,高高掄起了手中的巨斧。
“來得好。”
瞬息之間,馬懷真伸手一拍輪椅,借力震了出去!
這一斧頭,直挺挺地落在了輪椅上!
嘩啦——
男人座下的輪椅頓時四分五裂!
對方三十條胳膊,男人一條胳膊。
但光用一隻手,馬懷真就扛下了這三十條胳膊,五指或曲或伸。
噗嗤——
硬是把菩薩像這其中一隻手給扯了下來!
飛濺的鮮血倒映在男人暗沉沉的眼裏,平添了幾分森森的邪氣。
下手這果斷,迅速,狠辣,再配上這能止小兒夜啼的尊容,簡直比這蜈蚣菩薩還更像反派。
扯了“菩薩”的胳膊,馬懷真非但沒丟,繼續發揮了一切都能當武器使的優良作風,揮舞起手裏的胳膊,繼續和“菩薩”打。
用別人的胳膊,專往別人下三路撩,絲毫沒有當著小輩麵的自覺,完美展現了一出什麽叫“自攻自受”。
喬晚的打法一直以來也受到馬懷真的影響。
簡而言之就是,重實用不要臉,這是男人在北境戰場中拚殺出來的經驗,夠狠,夠缺德,但也足夠好用,在馬懷真這凶殘的一套連擊之下,菩薩像撐著地麵的數十條胳膊連連後退,像後麵爬去。
“想走?”馬懷真牽起唇角,陰惻惻一笑。
手中的胳膊報廢了,繼續伸手去抓,手上用力,又硬生生扯下來一條。
不過一條腿的,的確追不上二十九條腿的。
菩薩像轉瞬就消失在了樓梯口。
“走。”把手裏沾血的胳膊往地上一丟,馬懷真抬眼命令道:“背我過去。”
喬晚微微一囧,老實蹲下身,背起了馬懷真。
想到剛剛馬懷真這一頓猛如虎的操作,喬晚也有點兒不放心,忍不住開口問:“前輩沒事兒吧?”
馬懷真淡淡的嗓音從頭頂傳來:“顧好你自己,我這兒還犯不著你來操心。”
喬晚立刻收斂心神,專心致誌地背著身上這位往樓上爬。
剛邁出幾步,喬晚心裏卻漏跳了一拍,微微晃神。
馬懷真比她想象中還要輕。
這個問世堂的堂主,整個昆山赫赫有名的煞神,其實隻有半個成年男人的重量。
意識到了身下人的心不在焉,馬懷真問:“在想什麽?”
喬晚下意識回答:“在想前輩。”
“想我?”
喬晚抿唇。
“前輩沒事吧?”
這怎麽和喬晚一個德行?
馬懷真眼神微暗,眼前迅速閃過了那道粉色的身影。
起初他倒沒在意過周衍新收的徒弟,隻不過喬晚隔三差五地老往問世堂跑,每次都一臉血地來交任務,時間久了,也就在他麵前混了個臉熟。
既然周衍這徒弟願意學,吃得了苦,他也不介意搭這小輩一把,幫她個忙,於是碰到什麽秘籍,順手就丟給她了。沒想到對方從此之後就上了心,經常前腳把臉上的血一擦,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就到他這兒來幫忙,掃掃地,擦擦桌子,做點兒雜活。
其神色之認真,動作之恭敬,宛如一個照顧老年殘障人士的老媽子。
他都活了這麽多年來,哪需要她來照顧。
不過送上門的家政服務,作為缺德不要臉實用主義的代表,馬懷真不可能不要,坦然地受著了。
這一受,也就意味著將喬晚置在了問世堂的保護範圍之下。
這麽一副操心的姿態,他隻在喬晚身上看到過,沒想到如今竟然會在陸辭仙身上看到。
“好小子。”馬懷真嗓音低沉有力,“我說過,我還用不著你來關心。”
一路來到第九層。
喬晚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彩瓷女人。
眉眼五官、頭頸、四肢散落了一地,畫了“眼睛”的瓷片,缺了一角,看著天花板。
吊著的人牲被風一吹,肚子裏空空蕩蕩。
仰頭看了眼頭頂上那十多條人幹。
馬懷真道:“把他們放下來。”
放下這十多條人幹,需要的心理素質不同常人,鬼市一行鍛煉出了強大的心髒,喬晚麵不改色地走上前,把這十多條人幹放了下來。
馬懷真把這十多天人幹疊在了一起,抄在了手上,繼續吩咐:“帶下去。”
喬晚背起馬懷真,剛下到第八層,就聽見背上的男人要自己把他放下來。
馬懷真道:“就放這兒。”
麵前是也是一尊肌骨豐潤的菩薩像,端坐在蓮花台上,修眉細眼,衣袂翩翩。
把這十多條人幹,放在了這一尊菩薩像前,喬晚沒忍住問:“前輩。”
“等著。”馬懷真炯炯,麵色不改。
等著麵前這菩薩會有什麽動作。
過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突然間,麵前這尊菩薩像緩緩地開始動了。
菩薩睜眼。
果然不出他所料,馬懷真扯動頰邊肌肉,冷笑。
這座塔裏,沒一個佛,全是邪神。
“上供的祭品越多。”馬懷真道:“這些菩薩修為也就越高。”
“一開始隻能在這蓮花台上待著。”馬懷真冷冷道:“後來就能走下神壇,走出鬼市。”
繼而走向人世間。
這和鬼,和魔屬於一個性質,靠同類相食來變強。
“有人在這裏豢養鬼。”
“那……”喬晚嗓音幹澀:“楚嬌嬌?”
話音剛落,醜時到了。
樓梯、磚縫上散落著的供果、香灰,眨眼之間,變成了碎肉、指甲和頭發絲。
“在這兒。”馬懷真目光冷酷地拈起桌縫裏這一片指甲。
這是片小巧的,瑩潤的指甲,沾了點兒油彩。
這是做皮影的油彩。
“她在這兒。”
每一層人牲的料理方式都有所不同,至於第八層,全都是剝了皮的,像牛羊一樣被□□裸地呈上了桌。
喬晚一愣,突然渾身發冷。
那小男孩懷裏的皮影,究竟是用什麽做的。
“這家人果然不對勁。”馬懷真眼神冷漠,眼含譏諷,“剛巧,這做娘的帶著兒子出去之後,女兒就沒了?”
喬晚目光微閃:“楚嬌嬌她?”
“閻世緣不是說過嗎?這家人常來這塔裏禮佛參拜。”
楚嬌嬌恐怕根本不是失蹤,而是被自己最親近的家人剝皮供上了香案。
“怎麽?”察覺到喬晚臉色不對勁,馬懷真問:“不甘心?”
少年雖然一聲不吭,但眼睛卻亮得驚人,倒映著一團蓬勃的怒火。
“恨嗎?”
喬晚喉口滾了滾,一聲不吭。
所謂的神佛,都在吃人。
或許是因為女兒是處()女,或許是因為舍不得兒子,這家人將自己的女兒親自供上了香案,供人供鬼享用。
醜時一到,諸天神佛紛紛轉動眼珠,重新活了過來。
馬懷真非但臉色沒變,反倒還老神在在地找了個地方一窩。
“時間到了。”
抬眼看著漫天神佛,牽著唇角,眉眼含笑,肌骨豐潤,走下了神壇。
馬懷真道:“這專業的就要交給專業的來處理。”
沒等喬晚開口問,馬懷真突然開始報數。
“一。”
“二。”
“三。”
時間到。
一道清正威嚴的怒喝,猝不及防地在耳畔炸響!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沛然耀眼的佛光,巨大的金色掌印盤旋而出。
這是,光照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