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孤館深沉
“據我所知，這位縣太爺的夫人叫白雅麗？”老一問。
昊娘見問，點頭。
“我們之中，隻有你跟她打過交道，你覺得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不妨跟我們講講，‘你了解的她是什麽樣子的？有沒有什麽讓你印象很深刻的地方？’”小一問。
“要說印象深刻的事兒，還真是有……”昊娘開始回憶自己與白雅麗打交道的過往。
“作為這城裏最尊貴的女人，白雅麗是丁曉雯和左秋香左東荷姐妹最重要的客戶之一。往往她們店裏來了什麽最時興的家俬或者是綢緞布匹，都會第一時間登門拜訪白夫人，給她挑些尖貨送去府上。我想白雅麗之所以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和我的店鋪買賣也是因為左秋香或者是丁曉雯將我家的貨品當做禮物贈送給白夫人，間或跟她提起過我……”
“我記得是六月打頭的一天，一個中年婦人在兩名衣著打扮妖妖豔豔少婦的跟隨下步入了我的店裏。隻見她著淡雅的連衣裙，略顯發福的身材、曾經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已經染了霜色，如今被中規中矩一絲不苟的盤於腦後且隻以一根玉簪攔著。鵝蛋臉上被魚尾紋包圍的杏仁眼透著聰明，那穩重端莊的氣質，再調皮的人見了她都會小心翼翼。她從容優雅的舉止中，不經意地散發出成熟女人特有的風韻。”
“我看了一眼就知道，此人應該與我一樣：艱苦多難的生活，曆練造就了她成熟的風韻。往昔經曆的歲月猶如流水，蕩滌去的是張揚的光芒和起落的塵埃，留下了洞察世情後不動聲色的權衡與智慧。正是這種洞明和智慧從心靈深處源源溢出，仿佛是一種從內到外散發的韻味，芳香而不突兀。”
“畢竟是店裏來了顧客，我觀察了她一瞬，便忙上前招呼。大約是因為有她鎮著的緣故，她身後那兩名衣著妖豔、舉止輕佻的少婦此時也老老實實的跟在她身後，並不敢造次。”
“我蹲身一福，不知該如何稱呼她，她輕輕做手勢虛扶我一下，說明來意，‘是這城中的家俬商丁夫人與綢布莊老板左秋香兩人合力送了我一套胭脂水粉，送給我的時候就對這套女人裝扮之物讚不絕口！初時我偏有些不信，及至自己在她二人的服侍之下嚐試了一番，上了個妝，發現這胭脂水粉施於臉龐上果然是瑩潤持久且唇齒留香、不像過去塗抹在臉上東西易幹燥會脫妝，用過之後還偶有過敏症狀。’”
“我聽她誇我家相公的手藝，也便拿捏著分寸回道‘夫人過獎！若沒點看家本領，怕是也入不得夫人慧眼。’”
“我的這番恭維官家夫人的套話，似乎讓她十分受用。她微笑著，和顏悅色的對我道‘今日我出城禮佛，可巧回程途徑此處，感到口渴乏力，不知可否向老板討盞茶喝？’”
“我忙讓出路徑、向屏風後做了個請的姿勢，口中說道‘不甚榮幸！’隻見這位婦人抬腳之前，隻將頭側過一些，並沒有對著身後跟來的兩名侍妾，便說道‘你二人不渴就不用跟進來了，貨品琳琅滿目，你們隨意看看吧，每人可以挑一樣帶回府上……’”
“二位侍妾聽完，喜不自勝，卻也不能忘了規矩，忙蹲身一福，口中道‘謝過大夫人……’這才忸怩著在貨架間流連起來。”
“我見是這幅架勢，知道兩個女人有的挑了，忙也對外麵喊了一聲，招呼老於進來接待著貴客；又對已經走進屏風後的婦人發出邀請‘小店簡陋，還請夫人移步樓上，如蒙不棄，我與夫人沏壺好茶，款款的飲兩杯，解解渴……’”
“那婦人見我如此禮貌，輕聲告罪‘多有叨擾’也便不推辭跟著我上了二樓。”
“我拿出最好的茶具最好的茶葉，禮數周全的泡好茶，遞了茶盞到夫人眼前。她似乎是真的渴了，優雅的拿起桌上的茶盞，輕輕的揭開茶碗蓋，龍井的清香隨著蒸騰的水汽撲打在她的臉上，她輕嗅過後，勾了勾嘴角，便低頭用嘴吹開熱的水汽，連帶著將在熱水中翻騰著湊巧碰到茶碗壁的茶葉吹遠些，將嘴輕湊過去，抵著茶盞吮吸起茶水來。”
“看著她優雅飲茶的動作，我不禁想起曾經有文人騷客讚過：‘女人象茶，品嚐過後是讓人回味無窮的芳香，沁人心扉……。’端詳著眼前這位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仍舊端莊美麗的女人。我的思緒忍不住有些蕩漾的飄遠：不知她的婚姻是否經曆過愛情？她的愛人是否也愛她？她的婚姻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大膽追愛，兩情相悅？當愛意在這個女人的心靈中生根的時候，當新生命在這個女人聖潔的體內孕育的時候；當這個女人在深夜為挑燈夜讀的夫婿紅袖添香奉上香茗的時候；當這個女人在窗前輝映出讀書的剪影時；當這個女人在忙碌中流瀉出寧靜時；當這個女人在案牘上揮毫潑墨時，當這個女人看水中落葉的孤獨時，當這個女人欣賞楓葉紅透的情懷時；無論場景如何變換、她應該都是如此嫻雅美麗的……”
“她連著喝了三杯茶，才像是緩過來了一些。當她發現我安靜的近乎沒有存在感的看著她喝茶，有些不好意思的自嘲‘讓老板見笑了！’”
“我一下回過神來，其實是該我道‘失禮’才對！畢竟是我在她悶頭喝茶的時候一直盯著她，心中腦補出很多唯美的畫麵……，所以我低頭思忖了片刻，抬頭時輕輕發問‘夫人可是患有輕度的消渴病（糖尿病）’？”
“夫人見我問她，波瀾不驚的勾了勾唇角，‘被你看出來了！她們倆果然說的沒錯，你很厲害！不需要把郎中們望聞問切的套路都做足，就知道每個人的身體存在什麽隱患！’”
“我再次躬身道歉‘是民婦多嘴了，還請夫人不要介意……’”
“夫人這一次則是將手伸過來抓住我的手，將我扶起坐回我的座位上，我隻感覺到手背上被她手心碰到的地方留著濕濕黏黏的冷汗。要知道現在正值夏天，身上留下這樣的手感，多少讓人覺得不適。”
“我們又聊了一陣子，夫人便起身要告辭回府了。我將她送下樓，就看見那兩個妖豔侍妾每人都攥著好幾樣貨品，還在糾結最後要選哪一樣！”
“我的搭檔老於，是久居這城中的本地人；達官貴人還是見過幾個的，隻不過是‘他認得人家，人家不認得他’！今天他見這三位婦人的派頭就知道來頭不小，等看見領頭的婦人一眼便認出正是縣令大人的正妻。又見縣令夫人與我暢談許久，下得樓來臉上也並無不悅的神色，便知縣令家女人們的脂粉生意已經八九不離十的穩了！為表示誠意，他本想說，那兩位侍妾手中所選之物今天就免費奉送，但他話到嘴邊，被我用眼神製止。”
“我深知跟官家女子打交道，顯示尊重推崇比不要錢更能贏得她們的歡心；在兩位侍妾最終選定一樣貨品時，我如實報上價格，兩個女人咋舌！‘當真一分價錢一分貨，著實不便宜啊’！我就在等這句話，隨即我給她們打了一個最優惠的折扣——隻保本銷售，這整個過程我一氣嗬成，而我身旁一直注視著我的白夫人自始至終保持著處變不驚的表情，嘴角微挑，含笑望著我。等到我報出最後給她們的折扣價時，她嘴角的微笑如落入一池春水中的水滴慢慢漾開，化作一波漣漪，淡淡鋪滿整張臉。望著她眼角略微舒展的魚尾紋我相信她已經充分領會到了我對她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