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浣溪沙
“女兒見我坐在床邊喚她，初時驚喜撲到我懷裏毫無顧忌的摟著我的脖子，問我昨晚去哪裏了？她跟我哭訴說午後醒來、不見我，她就爬下床到處找我；巴掌大的院子各處找不到我，她便大哭著以為我不要她，獨自離開了！後來她又餓又渴卻隻能哭著叫我。等到她哭累了，才趴在床上睡過去。晨曦中被我叫醒，懵懵懂懂間她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當她真的撲進我懷裏，觸碰到真實的我，女兒別提有多開心。”
“她正摟著我撒嬌，突然看見了我臉上和脖子上的青紅不一的牙印！女兒稚嫩的哭聲乍然響起，這個屋子原本安靜得連風聲都能聽到，那種動靜就像是投石如水一般，震得我哆嗦了一下，再次激起心中軒然大波。我突然覺得自己完全的手足無措，僵了一會兒，才輕輕的伸手撫著她的後背道：‘女兒，別哭，娘在這兒呢！’”
這句簡單的話顯然不足以哄她，我的話音一落，她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我不，我不，我要爹，我不要你！”
“……”
“我要我爹！”
“此時尚不通人事的女兒已經本能的意識到我昨晚經曆了不好的事情，隻是她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她的聲音很大，整張小臉漲得通紅！但這一會兒功夫她哭得更厲害，甚至在我懷裏不停的掙紮著，我用盡力氣幾乎抱不住她。”
“女兒，女兒別哭……”我心如刀絞、用力的抱緊她，自己卻也急得慌了手腳，隻能柔聲道：“我們住在這裏，阿爹知道了我們在這裏他一定會來接我們走的！你想阿爹的話，你就跟娘說，因為娘也好想他……！”
“我不！我不——！”
“她已經完全聽不進去我再說什麽，聲嘶力竭的哭著：‘我要阿爹，我不要你，我不要和你呆在這裏！’”
“她掙紮得我已經抱不住她了，隻能小心的將她放在地上，她一站穩便立刻轉身跑出屋子，我隻能急忙追出去，追到院子裏抓著她的手，盡力溫柔的解釋：女兒，聽娘的話好不好，你不是說過嗎？隻要跟娘在一起，不好的地方你也願意住啊。”
“現在想來，我那時真的絲毫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女兒說她願意跟我一起住、一起等，隻是為了安慰我！卻被我當真了！我急得快要哭了。”
“誰知她根本聽不進去，我抓著她的雙手想要製住她，可是這孩子竟然揮動著胳膊胡亂的打了起來，我蹲在地上，打算把她抱起來，結果胸口和肩膀上挨了她好幾下，雖然是個孩子，但這樣用力的打人也是很痛的。當我還想堆著笑臉勸她的時候，她突然一巴掌打到了我的臉上！”
“啪”的一聲，火辣辣的痛楚讓我僵住了。
“我的臉色一下子漲的通紅。”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可愛的女兒脾氣這麽壞，甚至一發脾氣就什麽都不管了，什麽話也不聽了。”
“一股火氣湧上來，我頓時覺得整個腦子都發脹了，一把用力的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拉過來，抓著她兩隻小胳膊厲聲道：‘女兒，你這是幹什麽？’”
她呆住了。
“也許是從來沒有見過我生氣，她的哭聲一下噎住，睜大驚恐的眼睛望著我，我厲聲道：‘是誰教的你，誰教你這樣，連娘也敢打嗎？’！”
她被嚇壞了，怔怔的看著我，不敢說話，嘴唇都在哆嗦。
“我自己也在哆嗦，不知道是因為剛剛她那樣的行為讓我大發脾氣，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我抓著她的手一直在抖，最後甚至抓不住她了。”
女兒突然說道：“你這個壞女人！”
“……！”
“她一下子推開我，我被推得一個趔趄，跌倒在地，隻能伸手往後撐著地麵。我蒼白著臉，一時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就像完全失去了神智一般，三伏天僵冷得像個冰塊似得，而我跌坐在地上，看著這個狹小憋屈，如立錐之地的院子，一時間眼淚瘋狂湧落。”
“女兒的臉上還帶著淚痕，氣咻咻的看著我：‘我不要你這樣的娘！’說完，她又狠狠的推了我一下，這一回我沒撐住，有些狼狽的仰倒在了地上鬢發盡亂。”
“女兒看看我，突然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說不出的委屈。”
“她一邊哭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轉身便要往外走，兩步以後就碰到了從裏麵永遠也打不開的院門，她用小手又拍、又砸、又撓，直到對著紋絲不動的院門又一次哭到聲音沙啞。這才靠著門逶迤下來喃喃自語：‘我不要……我不，我不要……我要阿爹，我不要娘’！”
“女兒……”
“我還想要叫她，可聲音已經完全啞了。”
“回想起來女兒的確是可愛的，也的確很貼心懂事，可她所有的貼心可愛，都僅止於一個不到兩歲孩童的認知。一個率性天真發起脾氣來，什麽都不管的孩子；一個不顧倫常，甚至會打娘的孩子！想到這裏，我的心裏也有些窩火。”
“隻是，一看到那雙幹淨的眼睛，一股火氣還是被壓了下去。‘養不教，父之過，父不在、母有責’。”
“我也哭到口幹舌燥了，便隻得從地上爬起來、上上下下的開始收拾。這裏一共就我一共大人，我口渴之時如果自己不去燒水喝就是渴死也不會有人來給我口熱水喝，更何況我還帶著個年幼的女兒！女兒一直坐在院門口的地上，看著我忙來忙去，也沒說什麽。”
“隻是等我將裏外的地都掃了一邊，又鋪好屋裏的床，已經累得滿頭大汗，腰都直不起來了，扶著牆直喘氣，女兒這個時候終於感到了一點不安似得，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我的麵前。她輕輕的拽著我的袖子道：‘娘，累嗎’？”
“嗯……”
“那……娘歇會兒。女兒來幫你幹！”
“好。”我象征性的把掃把拿給她，此時她的身量比掃把還要矮半頭……
“女兒的臉上還掛著淚珠，猛的一看到我回答她，眼睛又紅了。我急忙蹲下身，看著她還有些畏縮的，像是嚇壞了的表情，隻是當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看著我臉上的幾塊紅腫的時候，輕輕的伸手來撫摸了一下，道：‘娘……對不起’。”
我止住悲傷笑了笑：“嗯。”
“女兒不應該打娘的，是女兒不對。”
“……”原本已經幹涸的眼睛立刻又湧出了熱淚，我一把將她抱進懷裏：“女兒。”
“娘……”
“女兒，是娘不好，是娘不好。”我用力抱緊她小小的身子，哽咽著道：“娘不應該凶你，是娘不好。”
“嗚嗚嗚……”她沒說話，隻嗚嗚的哭著，我也知道她委屈，眼淚無聲的流下來，滴到她的衣服上，暈開了一大片，我輕輕的說道：“女兒不要離開娘，好不好？不然娘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也哭了起來，隻是這一回哭得格外委屈，卻也格外柔順，小手摟著我的脖子：“娘……”
“我被她扯著手臂坐在床沿，她爬到床上跪在我身邊，小心的拿袖子給我擦汗。”
“看著她貼心的模樣，突然又覺得一顆心都軟了下去。”
“這還是我的女兒，她的本性單純；隻是，她還太小，是非善惡，她都還不會分辨而且不懂得如何表達。”
“我不求她將來富貴榮華，但求她蕙質、善良，一生平順！”
“我微笑著輕撫她的頭頂：‘很多做人的道理你現在還不明白！但也沒關係，娘會慢慢教你！可是你一定要記住：要做個善良的，有禮貌的好孩子，好嗎’？”
這丫頭低著頭，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嗯，離兒知道了。”
“我溫柔的笑著，抱著她輕輕的吻著她的額頭。”
“我們母女在這件事上算是達成諒解和好如初。”
“那一夜，女兒被我哄睡之後昨晚壓抑自己沒有流的眼淚，終究在這一刻，決堤。滾燙的眼淚，劃過臉頰好像刀割一樣，滴落在手上的時候，每一顆都燙得我自己直發抖。”
“……”
龐妞聽昊娘講述完她們母女這一段獨特的記憶，憤然而起道“吳相這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項櫻胸口極具起伏著，良久說道“禽獸尚有原則，那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正在這時大家聽見屋外，太常引跟人打招呼的聲音，屋裏眾人出來一看是老一和小一父子回來了。
昊娘趕忙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把瓶瓶罐罐碼進包袱紮好，拎到太常引的房間去放著，一邊跟老一打招呼“大人你們已經回來了？我們娘幾個在屋裏聊天，一時興起，竟忘了時間……我這就去做晚飯！”
老一看了看去灶房口渴找水喝的小一，對昊娘擺擺手，“是我們今天回來的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