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纓炫轉星宿搖,花蔓鬥藪[dǒu sǒu]龍蛇動
畢竟是過年了。
眼見著宮女們成隊的進入大殿,為席間的滿朝文武斟酒布菜,不一會兒,冰冷的空氣裏就彌漫著美酒清冽的冷香,皇上舉杯:“請!”然後將酒杯轉向皇後的方向,遙祝一下,一飲而盡。
大殿下群臣、命婦全都起身,紛紛舉杯道:“謝皇上。”
一杯酒下去,所有人的臉上都多了一點紅暈,氣氛也慢慢的開始好了起來。就在這時,樂聲突然變了。
伴隨著激越的鼓點一個個子很高,幾乎比所有伴舞者都高出至少半個頭的年輕‘女’子,不僅高,而且舞步隨著急促的鼓點在地上踏出歡快的節奏,迅速的用步伐舞動出了一個圓的軌跡。顯然,皇帝也被這樣奇異而優美的舞姿吸引了,目不轉睛的望著大殿上那個舞者,眼睛閃著光。
“什麽時候,宮中有了這樣出色的異域舞者了?”就在滿座皆被舞者的舞姿征服,驚為天人之時,連柳念青和皇後袁菲菲也有一時的失神,但皇後像是立刻恢複了某些記憶一樣,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又仿佛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了身旁的皇帝。皇帝隻是微微的挑了一下眉毛沒說話,全神貫注的繼續欣賞這特別的歌舞。皇後目光往下看去,卻並沒有繼續看歌舞,而是在人群中巡梭了一回,貌似不經意的落在柳念青的臉上;倒是皇帝這個時候輕輕的將身子往後靠上寶座的椅背,胳膊搭著扶手,道:“皇後,朕看這個舞者,有幾分眼熟。”
皇後忙做出了一點笑容:“皇上忘了,那是前兩年入宮的采女——夕顏。”
皇帝挑了一下眉毛,點頭道:“原來是她。”
說著,倒帶著幾分戲謔:“虧得皇後提醒,不然朕都忘了。看來讓朕熟悉的隻是她的舞蹈和身姿……”
皇後笑道:“皇上日理萬機,不記得也不為怪。”
“夕顏——”柳念青這才想起來,“就是當初自己仍舊在皇後身邊當司儀宮女時,有次新選出的一批采女隨著皇後去給太後請安的人中,引起她矚目的兩三個人其中的一個。”除了長相、氣質與中原的傳統美人有異,柳念青記住她還因為她的名字“夕顏”——“這是因為這種花有著白色的花冠,隻在黃昏盛開,翌朝凋謝,悄然含英,又闃然[qù rán]零落,因此知道這種花朵習性的中原人是絕對不會拿來當名字的!”
“不過——
為什麽是在進宮後這麽久遠的今天,她突然出現,並且在年宴上獻舞?”“不知道她是蟄伏了多久,又是搭上了哪條關係,才有機會在皇帝麵前一展舞姿……”
不一會兒,急促的鼓點慢慢的平息了下來,舞蹈結束了。
那位采女已經走到大殿中央,帶著身後的宮女們盈盈拜倒,齊聲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揚了一下眉毛,頗有幾分興趣的低頭往下看,道:“夕顏?抬起頭來。”
那個采女一聽,便立刻抬起了頭,沒有半點的含羞帶怯,就是這麽在大殿上大大方方的抬起頭來,睜大一雙濃墨重彩的眼睛,就直視著皇帝。
當夕顏目光對上大殿上這位至尊的時候,她原本明亮的眼睛也亮了一下。眼光交匯的時候皇帝心下一動,曾經也有個人用這樣舞姿迷惑過他,用這樣大膽直白,寫滿欲望的眼神挑逗過他……
而皇後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雙眉微蹙。轉而看了一眼有點老神在在正自斟自飲的吳氏新家主。吳氏新家主敏銳的接收到了這略帶寒意的一瞥,借著酒杯的遮掩,扯動了嘴角露出一個漁翁得利的冷笑。
如同隔岸觀火的柳念青又一下被拉回了記憶的深淵“這是當初皇後為了算計皇上,剽竊了夕顏的妝容、服飾和舞蹈,買通了當時她的舞蹈教習和樂師,捷足先登的將舞蹈跳給皇帝看、誘皇帝就範……”
柳念青輕輕的歎了口氣。
可是,當柳念青的目光收回來的時候,突然聽到哐啷一聲,抬頭一看,卻是皇後手中的酒杯跌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周圍的人都驚了一下,全都看了過去。
這個時候的皇後,臉上神情微僵,下意識的伸手抹了抹身上的酒漬,她平時總是儀態萬方,但這個時候的這個動作,竟然多少顯得有些失態。
皇後這邊正喚了宮女內侍兀自擦拭衣袍。更換酒盞。
大殿上、對於夕顏剛才直視龍顏的舉動,其他的嬪妃卻已多有不悅,甚至有人低聲道:“哪兒來的野蠻人。”
“太不知禮了!”
“就是,居然敢這麽直視龍顏!”
雖然她們不悅夕顏直視龍顏,可並不代表龍顏被直視了會不悅,皇帝的臉上並沒有什麽變化,但眼中卻分明帶著幾分興致,微笑道:“夕顏,你的王兄三天前還有折子來京,你可知道?”
夕顏搖了搖頭,說道:“臣妾不知。”
皇帝為了讓大殿上每一個角落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話語,朗聲道“你的王兄在信中托我給你問好,作為鄰國想要與咱們帝國共同繁榮……並提出進一步開放兩國邊境,促進經貿和物資的往來交易!”
夕顏一聽,立刻笑了,她的笑容也和普通的女子不同,咧開微厚的嘴唇,露出雪白的牙齒,襯得那黝黑的臉龐越發的明豔起來,這笑容倒讓皇帝回憶起了些靡麗情景的片段……
夕顏大聲道:“我們兄妹能為萬歲效力,是哥哥和臣妾的福分!”
皇帝笑著點了點頭:“兩國若能因著你一人遠嫁、背井離鄉的犧牲和你哥哥送你不遠萬裏前來聯姻的初衷——為百姓帶來和平富裕,也算你居功至偉!而你的一舞,倒也讓朕解憂不少。今夜朕就要好好犒勞於你!”
柳念青又轉頭看了看皇後,她仍舊淡淡的坐在那裏,可眼中,卻透著一抹冷笑之意。
“今天是小年夜,若能在今晚‘侍寢’,自然是與別不同”!讓柳念青卻也沒想到的是“大過年的,當著滿朝文武官員和四品以上的命婦,皇後就公然遭到了皇帝的打壓。”
皇後看了看下麵特別是吳氏新家主一眼,臉色終究還是有些緩不過來,便直起身子說道:“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也罷,這些日子料理宮中過年的事,皇後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謝皇上,臣妾告退。”
說完,皇後便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當她的背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時,柳念青微微蹙眉,看向了大殿正中端坐的皇帝以及皇帝腳邊的夕顏,此時夕顏終於像是按捺不住一般,玫紅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但隻是一瞬間,那抹冷笑便消失了。
貴為皇後,曾經為了邀寵,剽竊和假扮成其他嬪妃——這件事自然就成了落在皇帝和夕顏手裏的一個話柄,尤其是皇帝今夜縱容夕顏演了這一出戲,分明是借此嘲弄她。
當皇帝被夕顏攙扶著半醉半醒的在文武百官、眾目睽睽之下從大殿率先離開的時候心裏想“幸虧今晚淩波稱病未出席,不然看見這一幕今夜又多一個傷心人,而對於朕來說,除了淩波之外,跟哪個女人做那檔子事都一樣,不過是為了完成籠絡後宮、穩定前朝、繁育子嗣的任務而已……”
吳氏新家主等國宴散了以後,並沒有出宮,而是徑直溜去了中宮“有段時間沒有見到‘自己的皇兒’——二皇子、著實想念;聽說他又長高了好些……還有良辰美景奈何天,與皇後的春宵一刻值千金……畢竟是要過年了,皇後承諾他的次數也該清算一下了……”
吳氏新家主一邊想著不禁腳下加快了速度,及至到了中宮門外,輕輕一推平時中宮用於運送穢物的側門,門果然沒上鎖,不過是虛掩著的。吳氏新家主便輕車熟路的摸向了中宮寢殿的門。遠遠的窗上一紙剪影,除了袁菲菲還能是哪位?隻是那剪影似乎正在臨窗拭淚。看的吳氏新家主心裏一陣抽痛。小聲嘟囔著“那廢柴棄你於不顧,正好讓朕來好好疼愛你……”然後就溜進中宮寢殿內從裏麵上了門栓、撲向那一抹剪影,吹了燈燭。